“假如我打算以后长住吕宋，你愿意跟我一起去吗？”
    武家骊山庄园，占地三百亩，比行宫下那座御赐的十七亩院子可就豪华多了。这里同样引入了骊山温泉，庄园里有十七个温汤池。
    在怀玉的强烈要求下，今天樊玄符勉强同意来了个鸳鸯共浴。
    “阿郎怎么突然有这想法？”
    “也不是突然有，而是一直有这想法。”
    温泉水滑洗凝脂，春寒之时泡温泉是很好的享受，而与妻子共沐鸳鸯浴更舒服，虽说十七年老夫老妻了，但或许是经常分别，倒没有那种说夫妻久了就没感觉的状态。
    其实她也还很年轻，才三十几岁，虽生过几个孩子，但习武之人，身材一直很好，皮肤也很白腻。
    玄符擦拭着丈夫身上那两处新添的疤痕，“是因为这吗？”
    “高处不胜寒，”
    樊玄符道，“嫁乞随乞嫁叟随叟，乡下百姓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阿郎去哪我自是随去哪，只是承嗣他们怎么办呢？”
    长安是天下中心，也是最繁华之地，天下人都往长安挤，削尖了脑袋，虽说京师大居不易，长安米贵，但这里机会也多。
    就算是那些贵族名门，也都不会有谁想着离开长安，离开长安，意味着离开帝国中心，远离权力，从此会被边缘化。
    “承嗣这房，就留在京师。”
    武怀玉早在多年前其实就已经做过安排了，还预分了家产，比如老三承志，把吕宋安排给他，而老二是把交州那边的产业给他。
    不管嫡子庶子，各个儿子都已经预分到了一块产业。
    当然，嫡子们肯定分的多，尤其是继承宗祧的嫡长子承嗣，他将来不仅继承怀玉的爵位，也要继承他这一支的家长之位，许多重要家族产业肯定是给他的。
    嫡长子安排在长安，嫡次子在洛阳，嫡三子在广州，庶出的老二安排在交州，老三安排在吕宋，
    二十几儿子，都划分好了。
    而女儿们，自然也是早就准备好了丰厚的嫁妆一份。
    “可怎么才能去吕宋？陛下不会轻易答应吧？”樊玄符道。
    “是啊，我一直很为此发愁，”
    但他越来越不想留在长安了，不是长安不好，长安太好了，这里如此的繁华，虽然偌大的长安城，街道都是泥地，只有靠近皇城的一段主街才会每年铺上河挖来的沙子，其它的道路，晴天尘土大，雨天就成泥洼，
    但这放眼当今中外，都是最繁华的都市，这里商品丰富，应有尽有，这里也有无数的奴仆在为长安人劳做伺候。
    如果武怀玉想一个人走，其实很容易，制造个假死也不是很难，到时就能在吕宋逍遥了。
    可他又舍不得妻妾儿女们留下，
    当然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他武怀玉去吕宋，最主要的是要保全自己和家族，而不是真的要抛家舍业。
    他依然想要保住辛苦打下的这些家业，以及武氏的地位。
    没有一个合理的安排，这些是不可能保住的，必须得有皇帝同意他去吕宋才行。
    可现在，难。
    武怀玉有种预感，总觉得李世民早晚要收拾他。
    虽然李靖得善终，但他觉得自己跟老师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坏就坏在他现在太年轻，比太子才大十岁，然后太子妃苏氏的情况摆在那，就算不被废，可又没子嗣。
    现在太子有三个儿子，两个是武怀玉外甥女生的，一个是堂妹生的。两人在东宫地位又仅次于太子妃，那么将来承乾继位登基，新太子必然是这两人的儿子。
    皇帝岂能不担心。
    这次长孙无忌办的案子，让他越发感觉高处不胜寒，
    房玄龄十七年宰相，都护不住自己的两个儿子，一样被流放万里外的碎叶。
    李道宗向来也是很守本份的，也为国家立下许多功劳，可现在也被长孙无忌一个牵连谋反而被罢官夺爵贬为庶民流放西域。
    而薛氏兄弟，更是号称薛氏之虎，为大唐东征西讨也立下赫赫功劳，曾经也一门两国公七将军，风光显赫一时，薛万彻还成了皇帝妹夫，可如今脖颈被砍了三刀，人首分离，薛氏一家都流放碎叶了。
    柴绍当年多英雄了得的一个人物，
    但他刚死没两年，两儿子也都以谋反罪而被贬为庶人，流放边疆，他挣下的国公爵位，还有实封食邑，以及万贯家财，还不是全都收回了。
    再比如当年刘文静，可是最支持李世民的，还因支持李世民而被李渊冤杀，李世民称帝后，平反了这案子，给刘文静的两儿子也恢复了官爵，甚至让其嫡长子继承国公爵位，还把女儿许给他，
    但后来莫名其妙的又被定了个阴谋造反的罪名，公主没娶成，兄弟俩命也没了。
    权力越大，不是责任越大，而是危险越大。
    帝制时代，如果你在长安当一个四五品的官，那可能会很滋润，但如果你是三品以上官，则可能随时牵连进某个大案。
    而当上宰相，甚至功高着著，威望满朝，那就极度危险了。
    威胁到皇权的，都没啥好下场。
    现在的吕宋，虽然勃勃生机，但是远远不能跟中原相比的，更别说跟长安并提。
    吕宋终年炎热，而且每年都会有很多次台风，
    洪水多发。
    蚊子又多又大，
    现在吕宋最大的城市，也就跟中原一般的县城差不多。
    如果可以，武怀玉也愿意就留在长安，享受这繁华。
    可惜，他怕死，更怕牵连武氏家族。
    长安好，不仅富庶繁华，而且这里还有他的许多老朋友，有老师有门生有部属，大家经常见面热热闹闹多好。
    妻妾们也是更喜欢长安的，儿女们当然也喜欢，她们也曾跟着怀玉去广州呆过，都不太习惯岭南的生活。
    武怀玉现在也不想去打仗了，其实打仗很辛苦，虽说他如今的地位以及能力，也没有说打谁能把自己命给搭进去，
    但行军跋涉，仍是艰苦的，风餐露宿，甚至十天半月只能吃干粮，更别说温香软玉美人相伴，这种日子他可不想过。
    他已经拥有了人臣所有的一切，还那么拼命做什么呢。
    骊山温泉度假的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着，
    苏定方来到骊山，
    先去面圣，然后来见师弟。
    “这么黑了？”
    一见面，师兄弟两人热情相拥，上次一起不是在征西域时，两年没见，他又黑了许多。
    “南中那地方，日头也不怎么晒，可就是特别容易晒黑，”苏定方笑着道，“我给二郎带了些南中特产来。”
    苏定方带来的特产是山八珍草八珍还有海八珍，
    驼峰、熊掌、猴头、猩唇、象拔、豹胎、犀尾、鹿筋，这是山八珍。
    草八珍则是羊肚菌、猴头菇、银耳、驴窝菌、花菇等。
    还有燕窝鱼翅鱼肚大乌参等海八珍。
    “你南中又不靠海，哪来的海八珍土产？”怀玉笑道。
    姚州在昆明和大理之间，都督府地盘挺大，苏定方在那里已经呆了很多年了，反正是拳打六诏，脚踢乌白蛮，在那片打的诸蛮服服帖帖。
    朝廷经过这十几年时间，也算是彻底把南中那片地区，纳入了正式统治，而不仅仅是羁縻统治。
    “南中通海啊，不仅经红河直通安南交州海湾，而且通过身毒道，我们也可经骠国通往南海，还能往西翻越大黑山，进入天竺伽摩缕波国，顺大河下天竺海。
    现在这几条商道，可是十分繁忙，丝绸、茶叶、瓷器等各种商货，从交州、益州等地运到昆州，再输往各地，我们这南方丝绸之路，现在可不得了，我们姚州啊，也热闹着呢，
    海货一点不稀奇。”
    武怀玉对云南来的菌子还是挺感兴趣的，毕竟菌子大省。
    苏定方却给他推荐山八珍，还说象拔用南中那边乌蛮的手法烹制后特别好吃。所谓象拔就是象鼻了，那边的蛮子可是地上跑的山上飞的统统都吃的，不仅是飞禽走兽，连各种虫子也不放过。
    大象肉据说是比较咸酸，不好吃，但唯有这象鼻却很美味。
    有老饕曾说，象身上有十二生肖的肉，各有分段，只有鼻子是他的本肉，炙食、糟食更美。
    象鼻肥脆，少类猪肉，味淡而含滑，南中蛮捕得象，都是先争食其鼻。
    苏定方亲自下厨，做了一道干烧象鼻。
    “这道菜关键就是要先在明火上燎，把粗皮燎焦，再用刀刮去焦皮，放入温水中，泡软后再刮，然后再燎再刮。然后再放入锅中煮半个时辰，捞出过凉水后，用刀再仔细刮干净里外，换清水，煮到全部发软发透，拆去脆骨，才算处理好。”
    苏定方动作挺熟练，一看在云南就没少吃象鼻。
    他一边处理象鼻，一边还弄来许多鸭掌，煮至四成熟后拆去骨头。
    最后烹饪的时候也挺讲究，先烧一锅猪油，油温五成热时，把象鼻过一道油，然后捞起，加汤，用火腿皮作压盖，再加葱节姜块，倒些黄酒，大火烧开再转水火慢炖。
    等猪鼻炖好，再起锅放入冰糖炒糖色，加入象鼻、鸭掌，撤去火腿皮、葱节、姜块等，加入胡椒粉，中火收汁，最后浇上一点猪油提汁，淋上麻油，
    一道色泽红亮，味道咸鲜，象鼻糯烂的干烧象鼻就完成了。
    “这道干烧象鼻，是骠国国王的宫廷菜，味道很不错。”
    武怀玉尝过，也不得不感叹，
    “想不到你这员猛将，在南中居然还学了手好厨艺。”
    “都是跟二郎你学的，不会做菜的都督，可不是个好将军。”
    “哈哈哈，”要说吃，武怀玉确实会吃，而且他还极会烹饪，甚至专门写了一本食谱出版。
    有好菜，自然得有好酒。
    师兄弟两个重聚骊山，一壶老黄酒边吃边聊。
    “陛下今日召见时，给了我一个任务。”
    苏定方从南中姚州回来，是要去赴任营州都督、安东都护的，他先回长安拜见太子接受正式的任命，到尚书省领取告身官印等，
    然后又来骊山拜谢皇帝。
    “陛下希望我在三年内，拿下卑沙城，攻取辽南。”
    武怀玉有点意外，不过又不那么意外。
    “这是陛下对你的一个考验吧，不过这也是一个机会，要破卑沙其实也不难，关键就是一个突其不备，要突袭，其次得利用好火器，
    只要先发制人，突其不备，那么有火器支持，拿下卑沙不难，关键是接下来还得守住。
    要守好卑沙，不难光守山城，山城是死的，得依靠石马津、青泥浦这两处港湾，保证海上支援、补给的畅通，只要这两活口在，辽南就能稳固了。”
    苏定方有些兴奋，
    他也没料到能从南中那蛮荒调回来，虽说营州也是边疆，但他是河北人，还是更适应北方，
    而一调任就能接到这么一个大任务就更让人激动了。
    大唐征辽之战，首战归他。
    “有二郎这指点，我更有信心了，等到了营州，我就开始做准备，这个夏天，我就亲自带兵去把卑沙城和辽南都拿下。”
    皇帝让他三年内拿下卑沙，并不限制什么时候动手。只要他有把握，随时可以开战。
    大唐跟高句丽井水不犯河水快三十年了，
    但大唐早就准备要打高句丽的，而高句丽人也很清楚，所以耗费十六年时间，打造了一条千里长城防线。
    双方都在做准备，
    而今年当皇帝把武怀玉洛阳遇刺，归罪于薛延陀夷男可汗和高句丽大对卢泉盖苏文时，其实就已经撕破了脸皮，
    做好了随时开打的准备了。
    北征薛延陀之战即将开打，这个时候苏烈也打算今年夏天就突袭卑沙，
    李世民是同意了他的想法的，他并不惧怕两线做战。
    在跟武怀玉那番山顶畅谈后，李世民也意识到，征高句丽，不能再只从辽河方向突破，
    辽南才是最重要的突破点，
    卑沙山城，城大且险，如果开打后想攻卑沙并不容易，但如果首战就突袭卑沙，赢面就大多了。
    夺取卑沙，占领辽南，大唐面对高句丽，就完全掌握了战略主动权。
    武怀玉本来推荐了安南州都督程处默到时率兵攻卑沙占辽南，但现在皇帝把这任务交给苏定方了。
    “需要我跟你推荐一些水师将领吗，岭南那边的水师我很熟，另外登莱这边的水师和商船，我也可以帮联络一下，”
    “那就多谢二郎了，要突袭卑沙，只能从海路去，一次得运输足够多的兵马和钱粮器械，这方面还真得需要二郎的帮助。”
    “自己人这么客气做什么。”
    “我还可以给你联络下那边的海贼，”
    早些年武怀玉就曾招降过那边的海贼们，好多还是新罗、百济、东瀛海贼，武怀玉让他们在登州销赃，给他们提供船只维修，甚至是直接卖船卖武器给他们，
    而他们不得劫掠渤海航线上的大唐商船和货物，也不得劫掠大唐沿海地区，
    他们去抢高句丽什么的，大唐是不管的，甚至是鼓励的，抢掠来的高句丽人，登州这边自有大唐商人全部收购。
    那些海贼们还能在登州的庙岛群岛上买房，安置家小等，可以说给这些海贼提供了很大帮助和保障。
    武怀玉还曾带着他们夜袭青泥浦，救回不少当年隋朝遗留战俘老兵。
    这些海贼，有大唐这边的支持，如今也是越来越活跃，实力越来越强，半商半盗，红红火火。
    让他们配合苏定方进攻辽南，也是不错的。
    武家在北边也有不少商船在跑，同样可以配合苏定方的渡海运输。
    “在骊山呆几天？”
    “明天一早就得走，去了营州，也还得花时间理顺上下，又得筹备作战，会很忙，耽误不得。”
    “好吧，那一会一起泡泡温汤，来了骊山怎能不泡温汤，”
    “好，听二郎安排。”
    师兄弟俩举杯相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