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
    太尉府。
    武怀玉赶回京后，先是喊了妻子樊玄符到书房。
    “你进宫看过二娘没？”
    妻子点头，“宫里当天就通知了我们府上，我便立即和三娘、云娘她们一起去东宫看望了，孩子还不足三月，流下来都还没人形，二娘哭的很伤心，说这应当是个男孩”
    她说起这些也很唏嘘，“知人知面不知心，以前还觉得苏氏可怜，却不知道心里这么歹毒，居然对孕妇下毒手，幸好二娘那天孕吐的厉害，那花胶汤只喝了几口，要是喝完一碗，只怕就不仅是小的没了，连大人也不保。”
    “御医已经验过那汤，确实是下了毒。”
    樊玄符说起来很心痛，武媚娘跟怀玉这边关系向来好，好过她同父异母的那些兄长姐姐们，走动的也多，樊玄符甚至也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现在见她中毒流产，既伤心又愤怒。
    她是把二娘当成自家女儿的。
    女儿受伤娘最心痛。
    武怀玉点了点头，已经确定汤里有毒，甚至苏妃送来的其它还没炖的花胶里也有毒，那这件事情到此，所有人都会认定毒肯定就是太子妃苏氏所下。
    “我一会进宫去看望下二娘，”
    樊玄符关心的道，“那你一定要帮她好好诊治一番，得把中的毒给清除干净，开些方子好好帮她调养身体，这又中毒又小产，太伤身体了。
    还有，苏氏如此歹毒谋害二娘，咱是娘家人，相公打算怎么帮她出头？”
    “这个事情，咱们武家人必须得替二娘主持公道。”
    别说一家人护短，就算没理也要帮三分。何况现在二娘完全是受害者，那自家更得给她撑腰。
    武怀玉很平静。
    自家人护短没错，
    但如果武媚娘在玩火，甚至危及整个武氏家族，那他就得慎重考虑。
    唐野史里有个记载，说李绩孙子李敬业，从小就爱骑马射箭，还四处闯祸，李绩看出孙子是个反骨的命，感叹此子将来必累及家门。
    于是有天他带家人去打猎，他特意让李敬业到林中去驱赶猎物，待他进去后，去向林中放火，整个林子被大火燃烧。待大火烧光了树林，李绩带人寻找李敬业的尸体，
    却怎么也找不着，
    这个时候，被烧焦的马肚子里却钻出一人，正是李敬业。
    原来当时风急火大，李敬业根本逃不掉，他急中生智，杀死自己坐骑，剖出马腹，取出内脏，然后自己钻进去躲避。
    虽大火把马烧焦，他却逃过一劫。
    李绩看到孙子从马腹中钻出那刻，据说在心中发出了悲叹，“上天注定要灭亡我家啊。”
    后来，武则天称帝，李敬业在扬州起兵讨伐，但兵败后为部下所杀。还连累了整个家族，不仅被下令收回赐姓，还被抄家，连死去多年的李绩，也被挖坟剖棺戮尸。
    李绩在高宗朝可谓是成为了顶级大佬，顾命辅政大臣，军方第一人。活到了七十六岁，死后册赠太尉、谥号贞武，陪葬昭陵，后配享太庙，可以说位极人臣了。
    但因为孙子李敬业起兵反武失败，最终却是让徐家覆灭宗族，连李绩的尸骨都不得在地下安宁。
    可以说李绩这人还是非常狠的，
    虽然年少轻狂，十三四岁就上瓦岗当流贼，杀人无数，但后来是越来越沉稳，能够在并州一呆就是十六年，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李绩有个女儿，嫁给杜怀恭，这女婿就对李绩很了解。
    此次北征薛延陀，李绩就让女婿随他出征，说可以给他机会搏取军功，好日后升迁。
    可这样的好机会，杜怀恭居然拒绝了，说自己家穷没钱置办装备。这理由很假，因为杜是京兆杜氏出身，名门子弟，杜家会缺那些么。
    他是知道老丈人很狠，
    隋时权臣杨素出将入相，统兵也很了得，他打仗每次战前，都要故意挑出一些士兵的违反军规处，然后开战时，将他们安排在最前面冲锋，活下来就可赎罪。
    甚至杨素还会只让这些人冲，实际上就是送死。
    但两军阵前，这种自杀式冲锋，有时却能够起到震慑军心的作用，每次开打前来这么一次，全军上下就都知道军规严格，没有谁敢懈怠，更没谁敢当逃兵。
    杜怀恭对老丈人的了解，这家伙极可能到时拿他立威。
    就比如国初高祖李渊的小舅子窦轨，也喜欢战前杀人立威，曾经阵前一次连斩十四名军官。他后来出镇益州，也是先拿自己外甥开刀，将他斩了，然后蜀中诸将莫不慑服。
    杜怀恭不肯跟老丈人北征，理由是没钱，李绩立马给女婿送了一大笔钱。杜怀恭仍不肯去，说虽然有钱买装备了，但仍没钱买马，也没钱买仆人。
    李绩马上又给女婿送去了好马，还送了部曲。
    杜怀恭这下无法再拒绝，于是干脆连老婆孩子也不管，直接逃进山避难去了。
    武怀玉挺佩服李绩的，虽然放火烧孙子的事，只记载于野史，正史上并没有，但这种事也未必就没有。
    正史新唐书和资治通鉴定都记载了武则天亲自闷死了自己刚出生的女儿，然后嫁祸给了王皇后，最终宫斗成功，绝杀皇后。
    正史上记载的武则天，那完全是当的上心狠手辣的，她不仅弄死了这个刚出生的女儿，后来其子太子李贤越大越优秀，危及到了武则天的地位，于是她就弄出一个太子李贤杀死了相士案，结果又借查案从太子处搜到数百副铠甲，
    给李贤定了个谋反大罪，李治想宽恕儿子，武则天却非要大义灭亲，先幽禁，后迫令自杀。
    而她后来对李显李旦也同样是相当冷酷的，被各种玩弄。
    东宫。
    丽正殿，
    武良娣从宜春宫搬到了丽正殿，她一身素服打量着这座宫殿。
    丽正殿，立政殿，名字差不多，但在大唐有特殊的意义，长孙文德皇后曾在这两座宫殿居住，她为太子妃时住丽正殿，后来册封皇后，随皇帝搬去太极宫后，住在立政殿。
    今天他素颜素服，不着珠玉首饰，不穿刺绣织金华服，头上也没花，但太子殿下让她搬进了这座丽正殿，
    她虽然脸上没有显露半分，可心中却是极为得意。
    她离那个位置又近了一步。
    丽正殿是从东宫正门进来以后第二重院落的主殿，整个院落里，东边是崇二殿，西边是崇贤殿。
    崇贤殿是太子书房，长期由东宫崇贤殿学士值班。
    本来按理，后宫宫眷是不该住在这么靠外的宫殿里的，正常来说太子妃的正居应当是在东宫显德殿以北。
    就比如武媚娘原本是住在东宫第三重院落的宜春宫，而韩良媛则住在宜秋宫。
    但因当初李世民为太子时，为处置公务方便，一直住在前区，长孙文德皇后便也住到靠近皇帝平常居住处的丽正殿。
    也正因长孙皇后为太子妃时是住在丽正殿，太子让武媚娘此时搬进这座空置多年的宫殿，
    就有几分格外的意义。
    “启禀良娣，太尉进宫来了，正在崇贤殿与殿下议事，太子让人来传，说一会与太尉过来看望良娣。”一名小黄门过来禀报。
    “知道了。”
    武媚娘打发了小黄门，转身到梳妆台前，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调整了一下表情。
    然后回到榻上躺着，还特意把头发弄乱了一些，努力的酝酿着情绪，她想着还不满三月都没长成人形的那个孩子就这么没了，终于流出了眼泪。
    眼泪越流越多，止也止不住。
    她想到了自己这些年在宫里的辛苦，
    十几岁本还是天真少女的年纪，就进了宫，然后又跟着皇后身边几年，虽说她是功臣之女，父亲是宰相是国公，堂兄也是宰相。
    但少女进了深宫，却也吃过太多苦受过许多委屈。
    好容易终于回到东宫，太子却一直没跟她圆房，这让她多少次深夜泪流。好不容易终于生下个儿子，结果还有人要来夺走。
    该是她的，谁也别想夺走。
    崇贤殿中，
    太子承乾给老师倒茶请罪，十分内疚，“是孤照顾不周，竟让二娘被害，可怜腹中胎儿，还未成形就没了。
    不幸中万幸，二娘那天孕吐的厉害，喝了两口汤就喝不下去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孤没照顾好二娘，愧对老师和武家。”
    “殿下不必自责过深，此事也是预料不到的，现在调查的如何了？”武怀玉问。
    “查到汤里有毒，又查出那毒正是苏氏那贱人所送的花胶里的。”
    “那可否查明，这毒花胶是哪来的？是这花胶霉变等有毒，还是？”
    “是有人在花胶里下毒，”承乾很愤怒，“事情非常明显，就是苏氏那个贱人下的毒，她疯了，先前想要过继媚娘孩子到名下，孤不肯，她就发疯，要毒害媚娘，
    她不仅下毒害媚娘和腹中胎儿，甚至连贤儿都不肯放过，”
    李贤那天也发起高热，虽然查出并未中毒，但李承乾也一并算到苏氏头上了。
    “苏太子妃现在哪，她交待了什么？”
    “孤把她关在宜春北苑，这个贱人什么也不肯说。”
    “那她身边的人呢，谋害投毒，总不可能是她一人能做到的。”
    “那些贱骨头打死几个人，也没有人肯老实交待。”
    武怀玉是不太相信宁死不屈这种事情的，尤其是一般的宫人、宦官、女官们，就算有人忠心护主，也不可能人人都如此忠心，更不可能人人都承受的了严刑拷打逼供的。
    这让他心往下沉，
    越来越接近他的推测了，
    虽然一切指向苏太子妃，可她们的反应，却又在说明她们可能真一无所知，完全是被陷害的。
    “若不是顾及武功苏氏，孤早就一剑把那个贱人砍了。孤现在已经向圣人上书，请求将那贱人废为庶人囚禁别院，母及兄弟，一并除名，流放西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