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算是有了心理准备,程煜和柳漫漫都给郭平安打了前站,可老郭同志雄赳赳气昂昂的进了房,还没到一分钟就捂着嘴跑了出来。
扶着二楼走廊的围栏吞咽了半天,总算是没当场吐出来,程煜见状摇摇头,心说这心理建设完全是白做了。
郭平安依旧有些干呕,一张大黑脸膛都有点儿朝着小白脸发展的意思了,再也忍耐不住的说:“你俩刚才是不是也这样?”
虽然不知道郭平安是不是在演戏,但他这句话倒是提醒了程煜,对啊,自己有医术加持,众所周知外科医生那简直都可以说是血池子里泡出来的,这种场面也只能算是小case,可柳漫漫只是个普通都市女吧,就算是腹黑狠厉杀得了人弃得了尸还多少有点儿浪荡,可这种场面,若这人不是她杀的,总不能说她也尸山血海的平趟过吧?这不符合逻辑啊。
程煜心念微动,倒是没扭脸去看柳漫漫,这种到了只剩下大小王的时刻,最忌讳的就是各种肢体语言,柳漫漫真要是大魔王,她就不可能错过程煜扭脸看她这种该死的小细节。
而柳漫漫也是开了口:“我看到的时候,也差点儿吐出来,所以干脆都没敢进卧室,赶紧给大神传去消息。大神倒是无所畏惧的样子,不但进去了,似乎对这种场面司空见惯。”
程煜心道嘿这个女人,这会儿背刺频出啊,怎么感觉突然就降智了?你刺得这么明显,是担心郭平安傻大粗黑听不出你话里话外的意思么?
而且,郭平安就是那么一问,你不吱声他也不会真觉得怎么样,反正你见到尸体时的情况,也没人见到,无从求证。可你这急赤白脸的自我解释不说,还玩儿了这么一手简直愚蠢至极的背刺,难不成你跟郭平安才是一伙儿的,现在是有恃无恐了?可就算是你跟郭平安之间有名堂,你再想想你那个表弟邓景亮呢?再想想还躺在这儿的苏溪呢?你能对他们下黑手,难不成郭平安就那么纯良无害绝对不会对你下黑手?
程煜心说难不成刚才我盘了半天,全是错的?这女人不是什么大魔王,毕竟大魔王要是这种智商的话,着实有些不像话啊。
可问题是,自打程煜上岛之后见过了所有人,他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认为柳漫漫恐怕是所有人里脑子最好使的,这些天相处下来这种印象不但没有减少半分,相反,更有所递进。
哪怕就是昨晚——不,其实就是今天凌晨,仅仅个把小时之前,柳漫漫纵然显得心灰意冷,可智商是在线的。
现在呢?程煜觉得很难说,这智商掉线的有点儿快。
将之前所想在脑中飞快的复盘,程煜同时也不得不对柳漫漫那句背刺做出相应的解释,郭平安还眼巴巴看着呢。
程煜无奈的叹了口气,说:“我都说过,我对医学的了解基于我在一家三甲医院采访观摩了三个月,这三个月里,有一半都在急诊,这其中,我见过太多太多因为各种事故被送来的病人,以及尸体。病人还好,残缺不全的,血肉模糊的,各种惨状我就不细说了。尸体就更是让人触目惊心了,被压扁的,骨头和肉都混到一起的……”
程煜的话还没说完,郭平安就脸色一变,好不容易压下去的胃囊,顿时又翻腾了起来,他一边捂嘴一边冲着程煜直摆手,含混不清的说:“行了行了,别再说了,我脑子里都有画面了。”
此刻程煜偷偷瞄了柳漫漫一眼,他发现柳漫漫也多少有点儿脸色发白,不像刚才那么镇定了,多少也受到程煜那些过于直白之语的影响。
老伦敦在一旁机械出声:“请问三位尊贵的客人,你们还需要继续查看这间房么?”
程煜将眼神递向郭平安,原本查看现场就是郭平安的要求,只要他表示不看了,那么大家就可以撤了。
郭平安连连摆手,口中道:“看够了看够了,那现场我是多一眼都看不下去了,这也太狠了,多大仇多大恨呐……”一边说着,郭平安的眼神一边瞟向柳漫漫,程煜发现,郭平安的眼神里,多了一种叫做忌惮的东西,大概是被案发现场给刺激的吧,程煜近距离的观摩过三个月医院里各种血淋淋的场面,他表现的如此镇定还说得过去,但柳漫漫的表现真的很难让人不对她产生怀疑。是以,哪怕刚才郭平安还表示更愿意相信眼前人而将更多的怀疑放在“失踪”的谢彦文和自承下场的老伦敦头上,但是现在,郭平安的内心显然已经动摇了。
老伦敦的执行力一向非常出色,当郭平安表态之后,它立刻滚向那间房的门口处,关上了房门。
“呃……老伦敦,你不觉得最好是先把苏溪的尸体处理一下比较好么?现场过于血腥,那些血液很容易产生各种异味,乃至招惹一些奇怪的昆虫。我的意见是你在处理苏溪尸体的同时,也把现场简单处理一下,至少保证不会产生巨大的异味吧?”
对于老伦敦想要就此离去的行为,程煜表示了十分的不解:“早餐时间还早,而且今天最多只有三个人吃早餐,你的时间应该是很充裕的。”
老伦敦当即答应:“好的,一切如您所愿,老伦敦这就去处理苏溪女士的尸体。”
掏出房卡,老伦敦再度打开了柳漫漫的c位房门,“滚”了进去。
“我们是下去继续讨论,还是……?”程煜也必须征求其他两人的意见。
郭平安刚想张嘴,柳漫漫抢了个先:“继续讨论应该也没有什么新鲜的话题了吧,既然我们仨都是一夜未睡,这一大早又是如此兵荒马乱的,你们自便吧,我还是先去小亮的屋里收拾收拾,洗把澡再说。”
“嗯,我也想说继续讨论的意义不大。”郭平安赞同道:“我打算出去溜达溜达,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暂时反正肯定是睡不着,等吃过早饭再补觉吧。”
说完,他看了一眼程煜,似乎是在向程煜发出邀请。
程煜点点头,说:“也对,呼吸一下早晨的空气,有助于让精神看起来好一点。郭大哥,咱俩一起吧。”
郭平安和程煜并肩下了楼,柳漫漫深深的注视着这两个男人的背影,好半晌之后,才走向走廊的西头,刷卡进入到邓景亮的房间里去。
楼下,程煜和郭平安一人拉开一扇大厅的门,走了出去。
大门甫开,那被隔绝在外的鸟叫声,树叶被风吹过的沙沙声,以及轻微的海浪声,顿时就涌入到两人的耳中。
程煜恍然,似乎这时候才意识到这个别墅的隔音竟然如此之好,屋里屋外完全是两个世界一般。
天色虽然已经近乎大亮,但显然距离日出还有一点点的时间,空气里夹杂着潮湿的味道,郭平安果然如同他展现出来的人设一样,端着虎背熊腰的身体,就直接走进了这晨曦的暮霭之中,似乎对于这大自然的色彩和声响毫不在意。
程煜看着郭平安停下了脚步,扭身望向自己,他微微一笑,迈步跟随了上去。
“我还以为你不敢跟我一起走呢,怕我会对你不利……”郭平安大步向前,边走边说。
程煜笑了笑,揉了揉额间的位置,试图以此对抗彻夜未眠的困意和疲劳。
“不至于,如果担心这个就不会跟郭大哥你一块儿出来了。我只是来这岛上这么些天,还从未在这种时间出来过。别墅里的静谧和户外的嘈杂对比太鲜明,我一下子有些失神了。那房子隔音也太好了吧……”
郭平安哈哈笑道:“是么?这我倒是没发现,我来岛上几乎每天都会在差不多这个点出门。很少走大门,一般都是从二楼直接就下去了。可能是走的露台,所以没太注意这些?”
程煜微微颔首,两人并肩前行,很快就走出了庄园,来到了码头的位置。
“说实话,程先生,刚才在大厅里的时候,你是不是想到了些什么?所以才会走神的?”
程煜想起之前自己琢磨的那一大套东西,那会儿郭平安好像是喊了自己好几声他才听见。
但是当时脑中所思所想,程煜又无法跟郭平安提及,因为那番思考,都有个前置的要素,那就是程煜是站在上帝的视角去观察和思索的,那里边太多细节都牵涉到他是个外空间来客的身份,这些无法对郭平安以及任何人言说。
程煜琢磨了一番,说:“的确是有些想法,但也都是思绪太乱导致的,你要说有什么发现,其实也并没有,几乎全都是提出问题,然后发现问题不成立又撤销问题这么一个过程。到了这种时候,脑子里乱的很。”
“呵呵……”郭平安显然也并不相信程煜这番说辞,但他也没继续追问,大概他也明白,在当下这种时候,只要程煜不够信任他,很多东西就不可能知无不言的跟他说。
“程先生你最大的怀疑对象就是我吧?”
程煜转身看了看比自己高出一些的郭平安,认真的组织了一下语言,说:“说实话,由于柳漫漫昨晚整晚跟我呆在一起,所以我直觉上是将她直接排除了的。而基于岛上只剩下你和她两个参赛者的前提,凶手自然就只能是你了。关于谢彦文的问题,我们不纠结,想必郭大哥也知道,那个家伙还活着的可能性甚至都不能说是微乎其微,而是几乎不可能。”
郭平安叹了口气,说:“是呀,换做是我,肯定也会这么想。虽然你中途离开过二十分钟,但那样的一个现场,二十分钟很难全身而退。也不怪你会觉得凶手是我。”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但老伦敦突然表示下场,这就让可能性复杂了起来。我倒不是说老伦敦就是凶手,而是它的下场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在这座岛上,并不能安全的依赖排除法,排除掉我眼睛看到的那个人,剩下的那个人就是凶手这个逻辑,未必成立。当然,作为逻辑本身它必须成立,可我看到的,和真实发生的,未必是一致的。如果说我们一起下楼的时候我几乎认定郭大哥你是凶手的话,那么现在,你和柳漫漫在我这儿,是凶手的可能性是一半一半。”
郭平安一皱眉,黑黑的脸膛上泛起油腻的光。
“啊?虽然这对我是有利的转变,但我能知道这是为什么么?”
“因为我想到那些乱七八糟的刀伤的某种可能性。”
郭平安抬起右拳重重的砸在自己的左手手掌之中,跺脚道:“对呀,这就是最重要的事情,凶手之所以要这么做,一定有理由,如果凶手不是疯了,那么就必须有支撑他做这件事的理由。”
“如果凶手是老伦敦,那么它这么做的理由很简单,它并不能准确的找到人体的动脉在哪里,所以,用数十刀去不断的尝试。可这会产生一个疑问,那就是郭大哥你刚才应该没看到的东西,苏溪的两条股动脉也被切开了。”
“没错,我看到那个场面已经有些不好了,虽然你之前就跟我说过苏溪的股动脉被切开,但我着实是没有闲工夫去查看了,再呆在那间屋里我就该吐出来了。不过我注意过,苏溪的裙子是完整的,并没有被刀割破的痕迹。”郭平安此刻也终于展现出他的智商,而不是一味的任由程煜分析,牵着他的鼻子走。他说:“所以,程先生你的意思是,凶手撩开了苏溪的裙边,割开了她的股动脉之后,甚至好整以暇的帮她又把套裙复位,这不是老伦敦会做的事情。如果是老伦敦,它就只会像上半身那样去找股动脉,没理由它连颈动脉的位置都不了解,却了解股动脉的位置。”
程煜微微颔首,说:“这就是我当时的思考,所以,我又想,如果是郭大哥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前思后想,我找不出理由。当然,这不足以打消我对郭大哥你的怀疑,理由这个东西或许很私人,我没发现才是正常的,所以我暂时搁下了它,转而去想如果凶手是柳漫漫,她为什么要如此对待一具尸体。我找到了理由。”
郭平安显然不明白,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是个傻子,程煜能想到,跟他使用了多次终极奥义级别的医术,脑子里和肌肉里被动的增加了许多医学方面的常识和知识有关,一个对医学并没有太多了解的普通人,再如何聪明也很难想到那些。
“我说到,之所以我能把苏溪的死亡时间推断的区间那么小,是根据她的胃内容物来判断的。如果没有那个胃内容物,苏溪的死亡时间就可以提早或者推迟,那么柳漫漫就未必没有作案时间了。而那些胃内容物,在缺乏必要的检测手段的情况下,只能通过其消化程度来判断,所以我得出了三点到三点半的时间段。可如果当时苏溪的胃里其实已经完全空了呢?凶手将其尸体划成那副惨不忍睹的模样,正是为了割开食道,将那些胃内容物置放进去……“
郭平安皱着眉头打断了程煜的话,问:“这有可能么?把消化到一半的东西塞进别人的胃里?”
“这当然有可能,那个胃内容物已经非常的稀薄了,用一个大号的注射器就可以将其注入到苏溪的胃部。而凶手只需要在合适的时间自我催吐,将呕吐物用注射器保留下来就可以了。”
郭平安的面皮翻腾几下,似乎脑子里有画面了,这当然是件让人觉得有些恶心的事情。
不过,他也就此明白了程煜所指,按照程煜的这种假设,那么柳漫漫的确也获得了下手的时间。
“虽然很难证实,但有了这个推断之后,柳漫漫的嫌疑就从全无到跟郭大哥你一样了,我没有理由完全相信她。”
郭平安强忍着恶心,看了会儿大海,此刻太阳已经缓缓从东方升起,程煜也是没想到,自己在这座岛上竟然是跟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一起看了个日出。
“其实,让你对柳漫漫产生怀疑的原因,是因为她无端的数次背刺吧?”郭平安总算说服了自己的胃囊,转过身看着程煜,很诚恳的说:“我那时候真的是奇怪坏了,着实不明白,程先生你一直在表示柳漫漫不可能是凶手,而将几乎所有的怀疑放在我身上,原本这时候柳漫漫就该顺水推舟……哦,我的思路是根据我自己知道自己不是凶手这个基准点走的,所以在我看来,柳漫漫有更大的可能性是凶手,而凶手这时候在获得第三方的不在场证明之后,自然应该顺水推舟以期解决我这个最后的竞争对手啊,可她却竟然将嫌疑往你身上引。这也是我一开始就觉得柳漫漫不太可能是凶手的原因,这不符合凶手的逻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