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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义庄之时,胡仙仙在空中就已看到他们在翘首盼望。
她一落地就将锦盒交给秦沐风,转而双手都紧紧拉住程浩风的手:“能求到药材实在是巧合中的巧合,你有这般福缘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程浩风从椅子上站起来去看秦沐风从锦盒中取出的药材,“这看起来与一般苍术相比也不过就是肉质根更肥厚些,哪值得你去求他?他可摆明了是要刁难你。”
胡仙仙轻抚着他的背,笑说:“不气,不气,这有什么可气的?比起我在王府看到的其他事,我这哪算受气?是我说话做事太莽撞狂妄应该去道歉。”
他们说着话的时候,秦沐风削了一小片苍术下来,细看看又舔了舔。
还在义庄的康先生爷孙俩儿也凑过来看,那孩子说:“有朱砂点,没有硬筋杂在根里,是上等茅苍术。”
那孩子声音带着稚气,表情却很老成,秦沐风微微一笑,“是上等茅苍术,好孩子。”
杜婉芷更是满面喜悦之色:“这娃娃当真好乖,在这儿一天都是跟前跟后的帮着打杂,不哭不闹的,真让人打心眼儿里喜欢。”
胡仙仙见他们夫妻俩都很喜欢这孩子,想起杜婉芷说过她不能生养,便琢磨出一个好主意。
她扯着闲话问康先生家的一些境况,康先生说自己儿子康厚朴贪玩好耍不懂事,倒是儿媳梁慧萍肯专心学医在医馆中能帮上忙。这个孙子自小乖巧懂事,他期望孙子可以成为济世救人的医圣,但凡出诊都把孙子带上。
说着这些的时候康先生又说他自己医术一般,常见伤寒杂症还可以治,跌打损伤也算会治,更高深些的医理就不懂了。
胡仙仙试探着问他:“这孩子学医这么有灵性,不如就让秦道长收他为徒?”
康先生满口答应着:“好啊,这孩子若是能学得医仙之术,那真的是造福人间了。”
杜婉芷满眼期待的拉着那孩子的小手问:“乖孩子,你愿意吗?”
孩子有些怯生生的,又有些崇拜的看向还没开口的秦沐风。
秦沐风沉吟许久,和程浩风目光交流了一会儿后才说:“我也很喜欢这孩子。但是,我只能教他医术不能教他法术。他入我门下就必须要用医术济世救人,不能挟术大肆敛财,也不可如我这般东奔西走却没积下半分功德。”
胡仙仙和杜婉芷对视一眼,这只能学一样术法的要求是不是太苛刻?
谁知康先生却大笑着说:“这有何难啊,我不就是想让他救死扶伤么?”
那孩子也语气诚恳的说:“宝儿不求长生不老,也不求上天入地,只想让世间少一些病患,爷爷和娘就不用那么劳累。”
秦沐风脸上展开少有的露齿笑容,轻抚着孩子的小脸儿说:“你这孩子倒有趣,你想让世间少一些病患只为了你爷爷和你娘不用那么累?”
孩子不太明白他是在笑自己说错话了,还是觉得自己说得对,小脸儿憋得通红地看向杜婉芷。
杜婉芷含笑抱抱他,又用脸贴了贴他的小脸,“乖孩子,你师父说话就喜欢故弄玄虚,他这是在夸你呢,你以后听不明白就来问师母。”
胡仙仙和康先生都笑起来,秦沐风倒弄得一脸窘态。
程浩风又郑重其事地说:“今日天色已晚要举行收徒仪式是不行了,就先给他取道号吧。”
这才提醒了他们要正式敲定此事,秦沐风皱眉念叨着,“他姓康?康……他该是‘无’字辈,就取道号‘无病’。”
程浩风一听就赞道,“好,康无病!安康一生、无病无灾。”
杜婉芷搂着孩子在他耳边说:“无病,快谢谢三师伯吉言。”
康无病在杜婉芷怀中蹭了蹭,又挣扎了一下,跑到程浩风身边说:“多谢三师伯吉言,三师伯也会安康一生、无病无灾的。”
程浩风摸了摸孩子的头,眼中是满满的慈爱。
胡仙仙脑海中闪过程浩风要是有自己的孩子会怎样对待的问题,她的脸不自觉地有些发烫。
她赶忙甩开这些念头,笑对杜婉芷说:“好伶俐的孩子,你们可收着个好徒弟了。”
几个人在这儿说说笑笑的时候,马烁火急火燎地跑出来:“你们说什么这么高兴呢?我手脚都忙断了也不来个人帮帮我。”
胡仙仙闻到小棚里传来一股糊味儿,斜眼笑他:“你又把菜炒糊了?不就是做晚饭吗?哪至于把手脚忙断?”
不大会儿功夫,胡仙仙就将晚饭备好,众人一起吃了之后就在院中闲聊。
胡仙仙说起求药之时所见慎郡王与沈竹君的感情纠葛,感慨地说:“幸好我遇上的不是那样自私霸道之人,要不然受了委屈不说还平白无故地给家人招来灾祸。”
杜婉芷瞅瞅胡仙仙,再瞅瞅程浩风,“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以你的性子应该会在慎郡王三番五次推延婚期的时候就闹翻了吧?哪会等到后来发生那些事?”
秦沐风听到这些情况没觉得是小儿女私情,反而很认真地问程浩风,“慎郡王虽说是紫微星君分出的一魂一魄入世,可到底不是他本尊,这般下去会不会出什么岔子?”
程浩风凝神思索了一会儿才一字一顿地说:“尽力而为,不亏不负吧。”
秦沐风神色仍很忧虑,“既要不亏他人,又要不负己心,很难呐。”
胡仙仙背着手,踱着方步,摇头晃脑地说:“道门中人常说要‘不亏不负’,不亏不负是不亏他人,不负己心。但我所理解的‘不亏不负’不是要平衡他人所求与己心所求,而是要——先不亏负于他人,才可不亏负于己心。”
杜婉芷不服气地挑眉笑问:“那若是遇上要想不亏负他人就必然要亏负己心的事呢?”
胡仙仙理直气壮地说:“我既然已经不亏负他人,他人又怎么可以亏负于我?”
这话一出口,康先生都叹着气接腔说:“天下间损人利己的人实在太多……”
胡仙仙眉稍一挑,凌空飞起,御使出慧心玉剑凭空刻出八个大字:顺遂天意,自然而然!
秦沐风和杜婉芷面面相觑,“顺遂天意?自然而然?”
胡仙仙旋身而下,见康先生和康无病都看得目瞪口呆,她略得意地微昂着头说:“这八个字不需要往深了去想,天意就是刮风下雨出太阳一般,非由人心所想出来的本来一切。顺遂天意也就是要下雨撑伞,天热了就穿轻薄衣衫。”
秦沐风和杜婉芷听得微露笑意,程浩风的面色却有些凝重起来。
胡仙仙还在颇为自得的侃侃而谈:“自然而然呢,就是不要刻意去算计谋划。起风了,布云了,是可以带把伞防下雨但没必要非得算准何时下雨、雨下多大、万一没下雨又该怎么办……”
杜婉芷“唉”的一声,“胡姐姐,你嘴上说着容易做起来难啊。比如世上有很多父母都要强行让子女和达官贵人联姻,子女不听从的话,轻则打骂,重则以死相逼,你说这些事儿该怎么自然而然的处理?”
“那多简单啊,谁喜欢联姻就让谁去联呗……”
程浩风双目低垂,嘴角微翘着说:“我确实谋算过多,有违天意,才落得如今这般……”
这话说得秦沐风和杜婉芷异口同声地说:
“三师兄,胡姑娘不是那意思……”
“胡姐姐,你别胡扯了……”
胡仙仙低下头嘟哝:“我没说他嘛……总是这样小气……”
杜婉芷瞧见程浩风的脸色是阴云密布就快迎来暴风雨一般,忙拉着胡仙仙附在她耳边小声说:“慎郡王联姻之事是程师兄谋划的,是他促使慎郡王下的决定。”
胡仙仙本来还想不通慎郡王怎么拖了好几年都没答应娶诚郡王小姨子,这突然做出决定原来是程浩风的主意啊。要按她自己的说法,“谁喜欢联姻就让谁去联呗”,岂不是该程浩风娶柯雅洁?
她轻拍两下自己的嘴,脸上堆起笑意,小跑到程浩风身边蹲下说:“我一向口无遮拦,你只是自己伤怀,才不会怪我的,对不对?”
程浩风扭开头不理她,她偏要侧身看着他,抓住他的手摊开开他手心,轻轻在他掌中又挠又划。
秦沐风他们也不知程浩风是被她挠得痒痒了,还是怎么回事,程浩风的脸上忍不住露出笑意。
在他们疑惑的时候,胡仙仙又皱起鼻子可怜巴巴看向他。他感觉到她是在他手心写“我会乖”三个字才笑的,见她这副样子望向自己,绷不住笑出声来。
他笑着说她:“你呀,要是你当年在师父面前那样胡扯,不知道要受多少责罚呢。”
秦沐风和杜婉芷的神情也是一松,秦沐风有些迟疑地说:“要说当年的事,受师父责罚最多的就是我。三师兄和七师妹都是很得师父器重,正因如此才令他们当年始终没有表露心迹。其实,在胡姑娘说三师兄有些孤傲自负、顽皮要强的小孩子脾气时,我就觉得或许你们更合适……”
康先生点头笑说:“或许要真正相互信任,心意相通就得展露本心?”
胡仙仙和程浩风异口同声地反问:“展露本心?”
康无病在听大人们聊天的时候本来已经开始打瞌睡,因他们后来说话音调高起来就被吵醒,此时他用小拳头揉着眼睛说:“爷爷说过对人应该展露本心,展露本心就是用真心,说真话。”
杜婉芷拉开他的小手,轻吹吹他的眼睛,“别使劲揉,对眼睛不好。无病,要是你不得不说谎话又该怎么办呢?”
康无病想也不想就答道:“如果是为了哄别人高兴,只要用的是真心就无所谓是不是谎话;但要是做了错事就应该说真话认错,就算要说出那个错事比登天还难也要说出来,要不然会越错越远。”
几个大人面面相觑,沉默不语,最后是马烁哈欠声连连地打破沉默:“啧……呵……这孩子不简单,多少人活一辈子都看不透的事儿让他给说得这么透彻。”
程浩风的情绪又低落起来:“我是真的越错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