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新媳妇怎么看着都有些违和。新媳妇骑在驴上,微微低垂的着头,倒也不张扬。
瘦小的汉子牵着毛驴到了城门口。
“你的,干什么去?”
“太君好,俺和俺媳妇去给老丈人拜寿。”
除了新媳妇骑在驴上,驴背上还驮着两只不大的柳条筐,柳条筐里装着各色祝寿礼。点心、糖果、一条子猪肉、两小坛子酒,另一只筐里是两身新棉衣,两双棉鞋。
守卫检查的很仔细,没有一丝遗露,对着画像仔细看看瘦小的汉子,汉子恭敬的弯着腰一脸谄媚的笑。
“你,衣服脱掉。”
瘦小的汉子愣了一下。
“快点,脱。”
刺刀对着瘦小的汉子,汉子一哆嗦,马上笑着说:“脱,俺这就脱。”
汉子赶紧脱了棉袄。
“继续脱。”
汉子已经冷的发抖,一听还要脱,哭着脸老老实实的接着脱,直到把上身脱得精光。
守卫看过后,不耐烦的挥挥手,示意放行。瘦小的汉子一边穿衣服,一边鞠躬行礼笑着说:“谢谢太君,太君辛苦。”
牵着驴不紧不慢的出了城门口。
不远处有人看着两人出了城门口,微微一笑,转身迅速离去。
没一会儿,城门口走来一妇人。妇人个子挺高,上身暗红色的棉袄,下身黑色棉裤。眉毛细细弯弯,脸上既没涂脂也没抹粉,皮肤白白净净,倒是生的一副清秀模样。右臂挎着一篮子鸡蛋,左手小心的扶着篮子。妇人跟在出城队伍后,慢慢往前挪动。
好容易到了妇人,守卫恶声恶气的问:“你,干什么的?”
妇人茫然的看着守卫,推推手臂上挎的篮子。
守卫不耐烦的再次问:“你,干什么的?”
妇人有些紧张,看看守卫,似乎明白了,略有些紧张的张嘴:“啊啊啊”,声音刺耳怪异。
原来是个哑巴,守卫不耐烦的挥挥手。妇人有些惊慌的赶紧走了,没人注意到妇人离去的脚步迅速麻利。
出城五里,妇人走到一家农户院子门口,弯腰放下篮子,抬起右手敲门。
“谁啊?”
妇人张口,赫然男声,压的很低。
“我。”
门一打开,开门的人一惊,仔细一瞧,忍不住大笑。
扮做妇人的男人一个箭步跨进院子,低声说:“鸡蛋。”
大笑的汉子赶紧出门提起地上的篮子,跟在身后进了门,仔细看看四周,关门上栓。
到了屋里,扮做妇人的男子正脱棉袄呢,胸口裹的鼓鼓囊囊的,解开一看,布条子裹着两杂面大馒头。
“哈哈哈……”
笑声又响起。男人冷冷的瞪一眼随后跟进来的汉子,皱着眉头小心翼翼的用右手抬起左臂。
男人的左臂裹着纱布,隐隐已经有血渗出。
“你受伤了。”
“张大夫在哪?弹头还在里面。”
“城里查的紧?”
“嗯,一直没敢找大夫。”
“这都几天了,这条胳膊别废了,你等着,我这就找张大夫过来。”
处理完伤口已是一小时以后了,这才有时间坐下来了解具体情况。
“都出城了?”
“关队长在俺前面出得城,只要俺俩能出来,其他人没啥问题,小鬼子手里有关队长的画像,再就是查受伤的。”
“太好了,这些日子一直提着心,听说奉天城都快被小鬼子挖地三尺了,大家伙儿这心里猫抓似的,生怕一个不小心,都出不来。这下好了,俺立马通知同志们,也好让大家放心。”
关老师接到所有人都安全出城的消息后,松了一口气,同时也立马想让惊弦同志知道这一好消息。看看时间,略一思考,跟小伙计打个招呼,就出门了。
关老师匆匆走到轻寒必经的路上,站在街边,手里拿着一份报纸,似乎正低头认真的看报纸。
桥本开车经过,轻寒坐在后排,目光随意的看着车窗外。关老师抬起头,一张笑脸从报纸后露出,灿烂舒心的笑脸直直闯进轻寒的眼睛。隔着行走的车窗,关老师微微点头。轻寒瞬间明白,亦微微颔首示意。
只短短的几秒钟,关老师的笑脸就落在了后面。轻寒没有回头看,心里一松,疲惫就来了。靠在座位上,闭上眼睛小憩,嘴角上扬。
新历年那天奉天的雪很大,纷纷扬扬,一夜间奉天银装素裹,凛冽的风呼呼刮过,大片的雪花漫天飞舞。
1934年的新历年这一天,尽管武田太郎心里不痛快,依然在官署豪华的会客厅举办了宴会。
奉天的显贵们为了给武田太郎捧场,全都盛装参加。日方不仅有级别的军官参加了,许多商人也盛装参加。
偌大的宴会厅里挤得满满当当,热闹非凡。觥光交错,人声鼎沸,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喝酒聊天。
这样的场合最适合联络感情,拉动关系,商人们是绝不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而那些官僚们也是紧紧把握住这样天时地利人和的大好时机。
能收到请帖的没有笨人,那都是人精,用奉天话说那就是个个都是粘上毛比猴都精的主儿。
场上所有人都如鱼得水,游刃有余。一时间宾主尽欢,喧闹热烈。
轻寒坐在武田太郎身边,自是一脸喜色。端着酒杯,随时准备跟人碰杯。只要主动过来问候的,轻寒都会温文尔雅,一脸真诚的与之碰杯,顺口聊几句,端的是八面玲珑。
好容易一波过去,轻寒嘴角带着温润的笑意,放下酒杯,眼含笑意看着莫名的地方。
武田太郎笑着说:“无觅变了许多?”
轻寒侧目笑看武田太郎,武田太郎嘴角一丝莫名的笑意,轻寒笑容加大,开口说:“太郎也变了许多。”
两人相视而笑。
“是啊,我们都变了。”
“时间带走一切,长年累月会把你的名字、外貌、性格、命运都改变。”
“无觅的话总是深奥莫测。”
“我哪里能参透未来,这是古希腊伟大哲学家柏拉图的名言。彼时我还年幼,无法理解。听惯了江山易改秉性难移的老话,以为一生都不会有所改变。觉得哲学家的这话说的过于偏颇,难以想象。如今才堪堪十几年,已是物是人非。变化之大令人感慨万千,若是二十年后,怕是沧海桑田的巨变吧。”
“二十年后我们还会是朋友吗?”
轻寒笑了,迎着武田太郎精明的目光,叹息一声:“太郎想听真话?”
武田太郎没有说话,目光一瞬不瞬看着轻寒。
轻寒目光飘着,幽深复杂。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太郎,你若不离我便不弃。”
武田太郎皱起眉头,有些可笑的说:“这好像是恋人之间的山盟海誓,用在你我之间似乎有些词不达意,不合适。”
轻寒端起酒杯朗声说:“那就祝友谊天长地久。”
武田太郎端起酒杯,一声清脆的碰杯,两人仰头一饮而尽,然后相视而笑。这一刻,两人虚假的外表下,掩藏着各自百转千回的心思。
酒井最近一直不痛快,即使这热闹喧哗的宴会也没能让阴沉的酒井展颜。
正如武田太郎说的,共产党一夜间踪影皆无。多少天过去了,风平浪静,仿佛那一夜不过是梦,梦过无痕。酒井真希望那就是一场梦,自己不过是过于紧张,梦魇而已。醒来之后,一切都没变。可监狱那边的伤亡是实的,那个好不容易抓到的共产党要犯被救走了是实的。
酒井从未有过的挫败,阴毒暴躁的内心让他有杀人的冲动。
坐在沙发上,目光在全场游弋,看着所有人都像共产党。
武田太郎早就注意到了酒井不正常的神色,冷冷一笑,用眼神提醒酒井,这场宴会很重要,不要捣乱。
新历年刚过,传来了国民政府和福建人民政府开战的消息。通电声称:其叛党乱国,联共勾日。以联共勾日为手段,以毁党叛国为目的。若任其猖獗,则荼毒生民,危害国家,为患不堪设想。
轻寒看着报纸上的这些内容,突然间就想笑。这厚颜无耻的行径闻所未闻,恒古未见。是谁声称攘外必先安内?是谁的枪口不对着来势汹汹的侵略者,却残忍的对着红军?是谁把东三省拱手相让?如今却大放厥词,简直可笑至极!所谓无耻不过如此,所谓厚颜不过如此。
轻寒冷笑着看完这则消息,放下报纸,这样的政府已经不能用失望二字,而是痛恨。
厚颜无耻的人总是冠冕堂皇,妄图用美丽的锦缎遮掩丑恶的嘴脸,用华丽的词藻掩盖卑鄙的心思,企图用大义凛然的假象欺骗不明真相的国人。
此时的轻寒唯愿百姓睁大眼睛,看清这样的无耻政府。
轻寒亲眼所见,奉天城国民政府派来的专员,一不问奉天百姓的疾苦,二不问中国守军的去路,三不问侵略者的嚣张跋扈,而是忙着跟武田太郎合作抓捕奉天的共产党。那位专员曾训斥下属:“抗不抗日,是总裁的事,抓不抓共党是我们的事。要绝对服从总裁的命令,我们目前首要任务是把奉天所有的共产党消灭干净。”
就这样政府,这样的官员,竟然敢说他人叛国?这叛国二字到了他们嘴里,咋就变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