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轻寒进门,耿府所有的下人已经找了好几个钟头了。
轻寒今晚喝了点酒,康团长好酒量,人送外号康不醉,副官也是个好酒贪杯的,两人加一起,能喝轻寒好几个来回。轻寒是出了名的三杯醉,不胜酒力。今儿高兴,舍命陪君子,得让康团长喝舒坦喽。为此,轻寒特意请警察局副局长张言作陪,张言那是北平有名的张不倒。
所以今晚,那真是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推杯换盏,康不醉对上张不倒,张局长对上康团长,那真是高手对决,棋逢对手,将遇良才,撸起袖子只是个干。
最后,康不醉舌头打结,张不倒脚步踉跄,副官趴饭桌上叫不醒。石头一个人忙不过来,叫了等候康团长的兵进来,把两人弄上车,张局长被司机扶走,轻寒直接被石头背上车。
啧啧啧,这一桌,都是北平的能耐人,掌柜的亲自招待,极有眼色的送了盘招牌菜。
走的时候掌柜的亲自送到门口,尽管主子们都人事不省,但这是规矩。
三辆车往不同方向疾驰而去,掌柜的脸上殷勤的笑容才慢慢收起。
就这几位,如今的北平城,除了日本人就属他们不是人了,呃,不当人。
车一开,轻寒睁开了眼,揉揉太阳穴,问石头:“几点?”
“十点多了。”
轻寒皱着眉头,石头从倒车镜里瞧着轻寒。
“难受?”
轻寒叹口气:“心里不踏实,总觉得要出事儿。”
“不能够啊,就几个兵。听说康团长那儿要招几千人呢,日本人压根就没限制。”
轻寒叹口气,摇摇头:“可能最近有些累吧。”
车一路疾驰,到了耿府大门前,石头响了两声喇叭,门房伸头一瞧,立马打开大门,卸了门槛,车直接开进了院里。
大管家福伯哭丧着脸,迎上来说:“大少爷,出事儿了。”
轻寒下车的动作一顿,随即下车问:“什么事儿?”
大管家福伯的胖脸这回是真难看,院子里就一盏昏黄暗淡的小灯,都能把大管家福伯黑的滴水的脸色,焦急慌乱的神情看的一清二楚。
知道是陶云带走的柳姨娘,轻寒快步往书房走去。
“报案了吗?”
“没,没敢。”
轻寒沉着脸说:“顾不上了,找人要紧,父亲母亲知道了?”
“这么大的事儿,不敢瞒着。”
轻寒心里想:怕是费事,柳姨娘指定出事儿了。
但这话轻寒没说出口,大管家福伯一个劲儿的埋怨自个儿:“都怨我,都怨我,那陶云就不是个好的。”
轻寒顾不上安慰福伯,这点儿只能找熟人帮忙。
轻寒直接给敏表哥打电话,招呼几个人,连夜寻人。
不散是凌晨才进门的,耿府更是灯火通明,轻寒坐镇,能使唤的人都使出去了,西风和曼妮也才刚儿进门,都是一脸的疲惫。
不散进了大厅,腿一软,一屁股坐地上哭了。
“大哥,是陶云,是陶云那贱人。”
轻寒冷冷的问:“找到陶云了?”
不散灰败的摇摇头:“没有,家里压根没人,跑了,一家人都跑了。”
曼妮气的一脚踹翻了椅子:“贱人。”
轻寒疲惫的开口:“都歇着去吧,明儿一早就报案。”
到了这会儿,大家心里都明白,柳姨娘怕是回不来了。
不散号啕大哭,哭着哭着,一口气没倒腾过来,晕了过去。
大管家福伯和西风赶紧扶住不散,两人是连掐带喊,又拍又顺气,又是一阵鸡飞狗跳,不散这才缓过口气,曼妮赶紧端了杯温开水,让不散喝了一口。
轻寒吩咐西风和大管家福伯,送不散回屋歇着,让曼妮也回去歇着,自己在这听消息。
出去寻人的下人一个个也回来了,带来的都是轻寒兄妹料到的坏消息。
后半夜敏表哥一身警服进了门,疲惫不堪,一脸灰败,看着轻寒摇摇头。
轻寒沉重的点点头,只问了敏表哥今晚帮忙的人安排妥了没,敏表哥表示,自己会安排的,不用操心,现在紧要的是柳姨娘在哪儿?
轻寒长叹一声:“怕是费事。”
敏表哥想起陶云干的那些事儿,沉默了。
一夜无眠。
天色微亮时,耿府的人都起了。
轻寒在前院待客厅坐了一夜,大管家福伯就回屋眯了眯眼,这会儿不散、西风、曼妮前后脚都进来了。
轻寒让三人各带着几名下人出去寻人,自己依旧坐在待客厅。
一直到天色大亮,轻寒才和石头出了门。
车直接开到警察局,轻寒下车,迈着大长腿快步进了局长办公室。
轻寒走后,警察局立马叫来副局长张言。
张言一听这事儿,昨夜的宿醉立马吓清醒了,暗道一声:坏事了。跟局长对视一眼,不用说,两人头回如此默契。
轻寒出了警察局直奔宪兵司令部,大踏步走进武田太郎的办公室,请求武田太郎命令皇协军帮忙寻人。
这种事儿武田太郎不会拒绝,马上让山下给康团长打电话,命令皇协军即刻全城搜寻。
于是,这一天,北平城鸡飞狗跳。大小街道、胡同、市场、商铺、戏院,凡是年过四十的妇人通通被仔细查问。
这样的搜寻持续了三天。
第一天,北平城所有的街道、胡同、商铺、市场、戏院。第二天,北平城所有的住宅、人口。第三天,北平所有的青楼、妓院、窑子、暗娼馆。
柳姨娘就像凭空消失了,三天都没有找到。
三天后,警察局和皇协军都收队撤回了。耿府不死心,依旧派人四处寻人。
第四天一早,神探洛克上门。
经过三天的摸底排查,耿府柳姨娘失踪案,走失经过洛克已经调查清楚。
柳姨娘和陶云出门叫了洋车,拉车的车夫已找到,他们供述,柳姨娘和陶云是在日军南城警备司令部,第一卫队门口下的车。
洛克的话音一落,待客厅一片沉寂。
结果不言而喻。
不散“噗通”一声跪在轻寒面前。
“大哥,求求您,救救姨娘,求求您,救救姨娘……”
轻寒起身拉起不散,沉声道:“好,我去找太郎。”
洛克起身告辞,西风曼妮也赶紧起身,和轻寒一起送洛克。
刚走到院子里,大管家福伯一脸灰败的跑过来,喘着粗气说:“大少爷,大少爷,柳姨娘找回来了。”
“在哪儿?”
“人呢?”
几人同时开口,不散也一个箭步冲出客厅。
“在……在……”
大管家瞟一眼洛克,磕巴着说不出口。
洛克立马抱拳:“几位留步,某告辞。”
洛克脚步匆忙,迅速离开了。
大管家这才说:“送回院子了……怕是不太好……”
轻寒边走边说:“请大夫了吗?”
大管家福伯为难道:“没……还没……”
轻寒侧目瞟一眼大管家福伯,心下明了,冷声道:“去请。”
“是,大少爷。”
大管家麻利儿的让人去请大夫。
轻寒兄妹直奔柳姨娘院子,不散几乎是跑过去的。
轻寒三兄妹刚走到院子门口,就听到不散凄惨无比的惊叫一声:“姨娘……”
轻寒几人心里一惊,快步往里冲。
屋子里,柳姨娘躺在床上,人昏迷不醒,几乎衣不遮体,露出的地方清晰可见的伤痕,不散倒在床边。
轻寒和西风只一眼便停下脚步,退了一步,站在门外,曼妮直接冲进去,拉开被子给柳姨娘盖上,这才叫一声:“大哥进来吧。”
轻寒和西风这才进门扶起不散,让他坐在椅子上,不散哭出了声:“大哥……”
轻寒安抚道:“大夫马上到。”
不散惊叫一声:“不……不能叫大夫……不能叫大夫……”
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痛苦无比的捂住脸,无助的哭泣。
耿府今儿一旦请了大夫进门,明儿全北平城都能知道。耿府丢不起那人,耿府的三位少爷如何在北平混?
轻寒深若寒潭的目光幽深复杂,盯着不散冷声道:“她是你的娘。”
不散哭着摇头,痛苦无法言喻。
轻寒拍拍不散的肩头,侧脸对西风说:“你陪着不散,一会儿大夫到了,尽力救治,耿府不缺钱。”
西风点头应下,轻寒转身离开。
轻寒去了前院,书房门口耿二出神的瞧着院子里的花,大管家福伯一脸灰败愁色。
“耿叔。”
“大少爷。”
“老爷,大少爷来了。”
屋里一点声音都没有。
耿二撩起门帘子,轻寒进门。
老爷坐在书桌前,面色沉沉,双眼幽深。
轻寒沉默着站在父亲对面。
书房里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半晌,轻寒低声说:“父亲,姨娘怕是不好……她……”
老爷收回幽幽的目光,慢慢转向轻寒,盛夏强烈的阳光透过窗户,给轻寒的脸庞渡上一层金光,轻寒仿佛站在光里。
老爷摆摆手:“老话说富贵在天,生死不由人,可有些人她是自个儿作的,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
“儿子让请了大夫……”
老爷抄起茶碗砸向轻寒,茶碗砸在轻寒的额头,“哐啷”一声滚落在地,茶水顺着轻寒冷硬的脸庞滑下。
轻寒安静的站着,眉头都没皱一下,目光幽深复杂的看着父亲。
老爷摆摆手:“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