纷乱中九月过去了,北平的十月惶惶不安的来了。
北平没有了曾经皇城的辉煌宏伟,空气中没有了成熟的香味,忙于糊口的穷人依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日为活命而苦苦挣扎。
与此同时,北平军民进行抗日活动的热情也日益高涨。学生闹学潮,几乎所有的学校都停了课。工人罢工、怠工,生产一落千丈。市民罢市,最热闹的街道也没有了往日的繁华。
武田太郎的案头整日里都是各种文件,今儿是学生会的请愿书,明儿是工人工会的谈判书,后儿又是中小商人协会减免税的倡议书。诸如北平实业协会的情况说明书,餐饮协会的协调建议书,大清国遗老遗少的特需请求书,亲日派官员的意见书。旧的尚未批复,新的又来。更别说军部、内阁、天皇助理私信,特高课日常活动流水,各种文件如山般堆积在案头,武田太郎一介武夫,面对纷乱如麻的现状,每每都有暴走的冲动。崇尚以暴制暴,以武决胜的武田太郎火气一天胜似一天,哪怕是善解人意的牡丹小姐也难以消散武田太郎心头的暴躁和怒火。
北平现有的监狱人满为患,菜市口隔几天就枪杀一批反日爱国人士。即使这样,也阻挡不了中国人此起彼伏的抗日浪潮。
如今的武田太郎真正的体会到了什么是坐卧不宁,惶惶不安。对现状的不可掌控,对未来的一无所知,自以为是的无效对策,根本无法解决的混乱。
束手无策,一筹莫展的武田太郎在堆积如山的文件中,翻出了当初轻寒和一郎的那份关于治理北平的建议计划书。仔细阅读,心里倒有了一丝计较。
急需改善现状的武田太郎终于肯安静的坐下来,与武田一郎和轻寒饮茶深谈。
这样的结果轻寒早已料到,只是在等。在纷乱中寻找安稳,在暴躁中探查平静,在危险中安静蛰伏,在严密中把握机会。
微凉的秋风习习吹来时,轻寒终于等来了这样的机会。
三秋加一伏,如今已是十月。曾经的十月,是皇城最美的季节。不冷不热,微风习习,无论是赏景还是品茗都是雅致至极。
傍晚,残阳如血。
武田太郎临时官署的后院,武田太郎穿着传统的深色和服,携一身艳丽和服的牡丹小姐,热情的招待一郎和轻寒。
三人跪坐在矮几旁,一郎兴致勃勃的烹茶。三人终于在平和中谈起正事。
轻寒的收服精英计划让武田太郎眼前一亮,醍醐灌顶。
在俩人的提议下,武田太郎决定举办了一次大型酒会,广邀北平各界名流参加,武田太郎眼里那些北平的精英们均被邀请。
10月6日,六国饭店楼顶的露天舞厅,流光溢彩,热闹非凡。那些所谓的北平名***英人士从四面八方赶来。
放眼看去,轻寒乐了。
今儿的酒会可谓千奇百怪,花样百出。
有长袍马褂的遗老遗少,有西装革履的文人墨客,有中山正装的政府官员。女人们那更是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有滚边琵琶襟的旗服,有彰显曼妙身材的旗袍,有西式紧腰的纱裙。
所有人都喜笑颜开,也许这才是他们想要的生活。
雅子今儿也盛装出席,挽着轻寒款款入场。
曼妮跟在俩人身后,一身艳丽的旗袍,精致的浓妆,妖娆明媚。
曼妮一眼就看到了格外活跃、满场子上蹿下跳的王处长。轻寒忙着跟人打招呼寒暄的时候,曼妮已经找到了躲在角落里的赵尔东。
曼妮收起眼底的恨意,换上妖娆妩媚的笑脸,优雅的落座在赵尔东一眼就能瞧见的地方,招手叫了服务生,端起一杯血一样鲜红的酒,慢慢轻啜。
不一会儿,曼妮耳边就响起了赵尔东儒雅温润的声音。
“张夫人……哦,现在该是耿小姐,您好!”
曼妮装作才看到赵尔东,优雅的侧过脸,惊喜的低呼:“赵参谋长?真的是您吗?”
“鄙人现下无官一身轻。”
曼妮从善如流:“赵先生好!”
你有意我有心,仿佛久别重逢的故人,相谈甚欢,频频举杯。
曼妮刻意为之,赵先生以为终于遇到了知己。
曼妮一边应对赵先生,一边貌似散漫的打量着全场。赵先生随着曼妮的目光也看着鼎沸的会场,温声问:“耿小姐似乎很中意这地方?”
曼妮淡淡笑着说:“是,这地方看得远。”
“古人凭栏多是以赏月看花为主,今人依栏却是作媚调笑者尤多,不知耿小姐何为?”
曼妮笑了,声音淡淡的说:“古人赏雅,我看俗。”
“何为俗?”
“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我只是看着人间百态,只是想,一道门,两重天。”
“耿小姐高义,我等枉为男儿身呀!”
“赵先生见笑了。”
俩人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自个儿不觉得尴尬,倒是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一旁的王处长笑出了声。
呵呵,这谈话有些意思。
王处长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俩人,那种既当裱子又立牌坊的感觉咋就那么强烈?
王处长端着酒杯,搂着一娇媚女人,笑声透着莫测的深意。
娇媚的女人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看赵先生,又看看曼妮。最后,嫣然一笑,对王处长说:“王处长不介意介绍一下吧?”
王处长笑着拍拍女人的手,笑着说:“这位是赵先生。至于这位美丽的小姐,不介意吧?”
王处长向曼妮伸出手。
曼妮亦优雅的伸手:“耿曼妮。”
“闻名不如见面,耿小姐比传闻更加风华绝代。”
“谢谢!王处长却如传说中一般风流倜傥。”
三人微笑着互相点头。女人看着曼妮和赵先生,娇笑着说:“二位不介意一起坐吧?”
赵先生笑着说:“小姐多虑了,请坐。”
王处长和女人坐下后,笑着对曼妮说:“我还是头一次见你呢。”
曼妮微笑着说:“家教甚严,鲜少来这里。”
女人看着曼妮,抿嘴一笑:“耿小姐气度不凡,必是出身高贵,与我们这些讨生活的人不一样。”
曼妮淡淡的说:“如今没什么不一样。”
女人再说什么,曼妮都不应声,只是一笑。
女人转而专心应对王处长,和王处长调笑着,曼妮面色平静的看着舞池,王处长目光炯炯的看着三人,偶尔和女人说笑一声。
王处长看着曼妮说:“耿小姐出语不凡,想必是出自名门?”
曼妮叹口气说:“如今都一样。”
这时走过来一个娇媚的女人,走近王处长身后,伸手压在王处长的肩膀上,娇滴滴的说:“王处长,好久不见。”
王处长回头笑着说:“丽丽好啊,越来越漂亮了。”
丽丽娇笑,嗲声嗲气的说:“王处长可真会说话。”
这时候,丽丽身后有人踉跄了一下,撞了丽丽,丽丽突然靠在了王处长的背上,王处长的酒杯晃了一下,红酒洒出几滴,滴在王处长的手上。那人赶紧说:“对不起,对不起。”
丽丽此时已经站直了身,正想开口,王处长说:“没关系。”
王处长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慢条斯理的擦拭着手。那是一块白色绣花手帕,上等细棉布,帕子的一角绣着几节青翠的竹子,绿色的竹叶微微下垂。曼妮的目光紧了紧,这帕子自己见过。在哪里见过?曼妮的目光随意的看着热闹的舞池,一对对男女舞姿翩翩,舞曲缠绵艳丽。
曼妮的脑子转着,仔细的想着,不一会儿便想起来了。在自己家见过。菊花屋里的桌上针线簸箕里放着两条这样的帕子,有一条还没绣完。当时,曼妮特意多看了几眼,觉得手帕清雅不俗。菊花进来后,看到桌上的针线簸箕,有些紧张,嘴里解释着:“家里的活做完了,闲着没事,就绣两针,不耽误正事。”
菊花说完,就顺手拿走了针线簸箕。
此时,曼妮脑子闪过之后,就若无其事的端起酒杯。
快十点钟时,曼妮站起身说:“王处长,赵先生,家规甚严,我想先行离开。”
王处长点点头说:“耿小姐请便。”
赵先生也站起身说:“我送耿小姐。”
王处长微眯着眼看着曼妮的背影,一副深思的模样,嘴角露出一丝莫测的笑,目光慢慢转向远处某个地方。那里,轻寒正低头与武田太郎说话,武田太郎心情似乎很好,频频点头,一脸的高兴。
王处长的目光在轻寒和曼妮之间来回睃视,直到曼妮在赵尔东的陪同下走到轻寒面前。
“大哥。”
轻寒抬头微笑:“曼妮,这位是……?”
“赵先生,我大哥。”
轻寒宠溺的笑笑:“赵先生会跳舞吗?”
“大哥,我累了。”
“想回家?”
“嗯。”
轻寒无奈的笑笑,看看玩的正高兴的人们,柔声说:“现在不行。”
“赵先生会送我。”
“等结束后一起回。”
轻寒脸上虽笑着,语气却很坚定。
曼妮咬咬嘴唇,侧脸对赵先生说:“瞧瞧,这就是大家长作风。”
武田太郎安静的坐在一边,仔细看着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