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寒一直在等,等媗娘送来名单。
九月上旬,媗娘带来了上级的指示,上级只给了一份名单,共有五人,希望五人进入皇协军。
下晌,老大李仕温约哥几个小聚一番,少了老五吴水,哥几个倒是聚的勤了,兄弟如手足啊。
几人自然是老地方倚翠楼,听一段曲子,喝几口烈酒,说几句混话,人生也算是圆满了。
几人正聊的火热,李仕温的随从走进来,手里端着一份精致的茶点,低声跟李仕温说了一句话。
李仕温侧目看一眼轻寒说:“老六,记得那粪霸吗?”
轻寒愣了一下随即想起,笑着说:“嗯。”
李仕温翘起大拇哥指指外头:“跟外面呢,喏,人家孝敬的。”
停顿了一下,又说:“估摸着是瞧见老六了,这是有事儿要求老六。见不见,老六一句话。”
轻寒抬眉笑笑说:“这人我瞧着不错,挺上道儿的。”
李仕温面上一喜:“那就是乐意见了。”
“瞧您这话说的,只要是大哥乐意见,兄弟那是一定乐意见的。”
粪霸拾掇倒挺干净,这年头,穷人的日子不好过,能混成这样儿的,都算是有本事有眼力劲儿的。
粪霸一脸老实憨厚样儿,压根瞧不出好勇斗狠那劲儿。
真让李仕温说着了,还真是瞧见轻寒哥几个进来,特意回家拾掇清爽赶过来的。
皇协军招兵买马街面上早传开了,一个月五块大洋,妈呀,这是要发财啊。大多数老百姓一辈子也没见过五块大洋,五块大洋那是什么概念,一家人从此可以躺平,不仅能吃饱穿暖,还能结余,过几年,乡下修个宅子。妈呀,想想都激动。
也是,耿不散一个月三块大洋都骗了一车的壮劳力,这五块大洋,那是打破头往里挤啊。
粪霸就是为这事儿来的,报名的人太多,军爷那脸色可不好瞧,骂骂咧咧不说,人家直言要孝敬,孝敬揣兜里,能不能成不一定,只能先把名儿给报上,上头还要考核。
粪霸自个儿的兄弟还有亲侄儿,身体倍棒儿,家里也没地,全靠拉车或扛活儿挣点嚼用,如今有这好事儿,咋地也得试试。
话又说回来了,那是当兵啊。如今天天打仗,但凡能活下去,谁家愿意送丈夫儿子去冒险,这是拿命混口饭吃。
轻寒听着心里触动很深,国破家亡不过如此,寻求国家之解放,民族之解放,人民之解放,谈何容易!任重而道远。
李仕温哥几个苦日子过来的,听着心里不好受,别人咱管不着,可这粪霸算是有些交情,谁家没有个穷亲戚,自个儿能吃饱还能想着亲戚,这人义气,讲究人儿啊。
哥几个八只眼加上粪霸两只眼,十只眼瞪的溜圆,殷切的瞧着轻寒。
若是轻寒推辞,哥几个会失望,但也不怨轻寒,知道轻寒也难做。
轻寒接收十只眼里的希望和殷切,笑着说:“也是巧了,我跟那康团长真有些关系,这面儿估摸康团长能给我。”
“哎呦,我的好兄弟,哥哥谢谢您呐,还不快谢谢我兄弟!”
李仕温依旧一副江湖儿女的爽快劲儿。
粪霸激动的语无伦次:“谢……谢谢……我给您磕头……”
轻寒赶忙拦着:“可别。”
粪霸坚持要磕头谢恩。
李仕温一瞪眼:“我兄弟说不用就不用,这不是折寿吗,快起来,记着我兄弟的好。”
“那是……那是……”
粪霸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老三拍拍粪霸的肩膀:“把心放肚里吧,我兄弟答应了,这事儿准能成。”
轻寒叹口气:“可是想清楚了?那可是当兵,打仗是肯定的……”
粪霸眼底闪过无奈和犹豫,依旧点点头:“能让一家人吃饱饭,值了。”
说罢眼底有泪光晶莹,忙低下头,怕人看到。
李仕温哥几个心有不忍,却也无可奈可,这吃人的世道啊。
轻寒点点头:“明儿一早带着人去团部门口等我。”
“哎……哎……谢谢您……”
粪霸走了,哥几个也没了消遣的兴致,纷纷起身。
翌日一早,轻寒先去了宪兵司令部,培训班的课不能耽搁,上完课跟武田太郎打声招呼,就去了康团长那儿。
团部门口,粪霸领着人一早儿就来了,求人的事儿得早到,恭恭敬敬等着。
瞧见轻寒的车老远就盯着呢,车一停下,殷勤的跑过来打开车门,恭敬的问安。
等轻寒下车,才看到粪霸领着四五个人,粪霸不好意思挠挠头,哭丧着脸说:“您知道,我住那地方都是吃不饱饭的,昨儿回去一说,家里人高兴,没把住,街坊四邻听到了,差点儿把家给踏平了,他们就是来碰碰运气,不行也没关系,就是来瞧瞧……”
粪霸越说声音越小。
轻寒抬眸看过去,都是青壮年,穿的破破烂烂,面黄肌瘦,一脸的殷勤。就粪霸一家还算是体面的,穿着虽是补丁旧衣,但浆洗的干干净净,瞧着也齐整,脸色也比其他人强。只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轻寒心底叹息一声,点点头问:“知根知底儿的?”
粪霸瞪圆了眼睛,忙不迭失的点头,嘴角都快咧后脑勺去了。
“都是街坊邻居,打小一起长起来的,知根知底儿的,绝不会干那忘恩负义的事儿。您要是帮了他们,那就是他们的再生父母,那是救了几家人的命呐……”
说着说着,声音哽咽,潸然泪下。
轻寒抬手拍拍粪霸的肩头:“等着。”
粪霸愣了,妈呀,耿大翻译拍他的肩膀了,耿大翻译不嫌弃他。
耿大翻译,耿大少爷,金尊玉贵的大少爷,权势滔天的耿大翻译,简直就是老天爷派来的神仙。
粪霸决定了,以后就只认耿大少爷,耿大翻译,跟着耿大翻译,让干啥都行,要啥给啥,要命给命,也只剩命能给了。
石头已经跟门口的士兵打过招呼,人家一个电话,说话的功夫,康团长已经迎了出来。
石头瞧见康团长的人影,连忙跟轻寒说了。
轻寒抬脚往里走,迎上康团长。
轻寒和石头一走,几人焦急的跑过来围在粪霸身边,七嘴八舌的问粪霸咋样了。
粪霸四周瞧瞧,都是穷人,报名那儿挤不进去。
低声说:“一边说去。”
粪霸一伙人离得远远的才停下脚,四周瞧瞧,才低声说:“耿大翻译答应帮着问问,行不行让咱等着。”
“哎哎……”
老实人都齐声应着,应下就好,那就有希望不是?
粪霸又低声说:“若这事儿成了,咱以后可就是耿大翻译的人了,谁要敢做那忘恩负义的事儿,我亲手结果他。”
“那不能……那不能……”
异口同声。
粪霸又拿出那股子好勇斗狠的劲儿。
今儿这事儿若是成了,那条街甚至几条胡同都是粪霸的天下了。
这边轻寒和康团长亲亲热热往里走。
“哎呦,今儿什么风把兄弟给吹来了。”
“瞧哥哥这话说的,您这儿如今可是门庭若市啊,兄弟我来蹭蹭喜气不行?”
“哈哈哈……”
康团长搂一下轻寒,爽朗的笑到:“托兄弟的福,哥哥能有今日,多亏兄弟的提携。”
“不敢当不敢当,哥哥那就是个有本事的人,没有兄弟一样儿能成。”
两人一路说笑进了门,坐在康团长新布置的指挥部,士兵上了茶,康团长粗糙的端起茶碗猛灌一口茶。
“兄弟有事儿直说。”
“哥哥厉害,一眼就瞧出来了。某惭愧,还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轻寒轻描淡写的说了事儿,一再表示,为难就算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儿,就是朋友托朋友,又瞧着都是可怜人,给口饭吃也算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善事儿,决不能让康团长为难。
康团长哈哈一笑:“这有啥为难的,我这儿缺的不是一星半点儿,几个人而已,这就让办了。”
“谢谢!今晚上兄弟做东,鸿泽苑撮一顿。”
“行,撮完哥哥请兄弟听戏去。”
“听说倚翠楼新来一唱花旦……”
两人说说笑笑,才刚那事儿根本没放心上。
石头看看轻寒,蹭到轻寒身边,扭扭捏捏开口叫:“寒哥。”
轻寒跟康团长正聊的高兴,皱着眉头瞧一眼石头,一副没眼力劲儿的嫌弃。
“寒哥……我……”
轻寒不耐烦道:“没瞧见我这儿有事儿吗?”
石头今儿还真没眼色,继续叫:“寒哥……”
轻寒一副无奈的嫌弃模样:“有事儿说事儿,扭扭捏捏跟个娘们似的。”
石头一喜:“寒哥,康团长这儿不还缺人吗?我这儿有几个亲戚……”
“你哪来的亲戚?啥时候来的?咋没听耿叔提?”
“是我娘的,我娘说老家糟了难,逃荒逃过来的,一路要饭过来的,来了豪些天了,我爹娘也没折儿,好几家呢,咱府里也用不了那些人。我娘也怕他们不懂规矩,啥也不会,光会种地,让他们住在外面,一直接济着。这不,康团长正招人吗,让他们当兵,能养活一家人,我爹娘也能省心。”
轻寒眉头紧蹙,一脸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