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林把身上穿的衬衫紧身裤都换下来,穿回来他那身塔瑟人的袍子。他差点认不出自己了。他自己的衣服还寄放在旗尔丹部族,由扎卡力保管着呢!
但是既然穿上了野蛮人的衣服,他就需要切换自己的角色,现在他又是那个荒原上的勇士迦兰德。
他和特莱尼斯悄悄走到城堡西侧。老头脸上是很嫌弃,这里都是一些仆役居住和工作的地方。他们见到骑士老爷就恭敬地问好,老头却满脸不屑。
走到西侧底楼,最大的一处地方是厨房。这里要供给城堡里全部人的伙食,而且明显地区分了高级食物和普通食物的制作区。老头询问了一番,那个新来的、最丑的奴隶在哪里工作。
原来古温克在宰杀牲畜的地方。那地方是一半地下的房间,上面有天窗,下面通着下水道。四处都是血腥味,墙壁上满是陈年的漆黑印记。房间顶上挂着各种风干的肉类,案板上还有刚刚处理完毕的肉类,地上则是一些巨大的捅里装着牲畜的内脏。远处还有些笼子里,尚有活着的家畜。
“古温克,古温克——”迦兰德在房间里大声喊着。
从一堆乌漆墨黑的木桶后面,一个脏兮兮的影子探出头来。
“小主人?我的小主人!”那个黑影激动得哭起来,颤抖着爬到迦兰德的身边。
“再次见到你真高兴。”这一句是迦兰德不久前学会的北方客套话。
古温克狼哭鬼嚎起来:“小主人——我好想你!这么多天你都没有来看过我!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迦兰德摸摸他的头,安慰道:“一切都结束了,我们启程回家吧。”
古温克一边哭一边说:“他们都说,新手来参加选拔赛,肯定被长枪戳个透心凉,有命来无命回!那个老头,才不是什么好东西,平白无故肯借你这么大一笔钱,一定是引诱你来送命的……”
这几句话说得特莱尼斯脸上很难堪。
迦兰德温柔地解释:“我并没有啊。这些天我玩得非常开心,而且也毫发无伤地回来啦。我要是认真起来,能把他们串成糖葫芦。”
古温克这才笑眯眯地摸着迦兰德的旧袍子,又抱着他的腰蹭了蹭。这些天迦兰德习惯了干净的生活,臭烘烘的古温克凑上来他非常不习惯,脸上也浮现出老爷们的那种嫌弃。
特莱尼斯不愿在此久留,他匆匆离去。
“去小路上等我,我明天就去找你。”他走的时候说。迦兰德答应之后,就带着古温克离开后厨。
可古温克不急着走,他拎起一个血淋淋的包,从木桶里捡了许多内脏出来。
“你干嘛?”
“装些干粮路上吃啊,嘿嘿嘿。”古温克忙着挑拣,随口说:“这里的人傻,这些好东西不吃,不是扔了就是喂狗,多可惜!”
木桶散发出内脏独有的臭味,迦兰德捏着鼻子凑近看,满满的下水,黑的白的什么玩意都有。
“这个野猪的大肠,超级好吃,我们今晚在路上烤一烤当晚饭……还有猪肚子也好吃……嗯,这个我专门藏起来的,鹿腰子,给我小主人壮阳吧。”
“才不要。你自己壮阳吧。”
袋子装得满满得,古温克才停手。迦兰德虽然嫌弃,但是又一想,离开城堡之后,可就没有那么好的伙食了。在家里还得精打细算地过日子。
“这些天你过得怎么样,辛苦吗?”走出城堡的西侧门,迦兰德怅惘地问。
“这里可舒服了,顿顿吃肉,我胖了好多。”古温克嘀咕着,“这地方真好。”
“是啊,我都有点舍不得走。”迦兰德又看了一眼城堡,才转身离开。
“古温克,你带着那么多腥气的玩意,有条狗跟上来了。”可不是,二人身后有一条狗从城堡里一路跟出来,走到了北门外。
“哎呀,它啊,让它跟着吧!”古温克跟这条狗还挺熟识的。这是一条衰老的猎狗,不中用了,成天跟着古温克捡内脏吃。“它就是我的宠物。以后睡在羊圈里,它还可以给我取暖。”
“好吧。”提起羊圈,迦兰德还有点愧疚,“等回去了,我们趁着天气暖和,修个窝棚出来吧。不然冬天你要冻死了。”
二人有说有笑地离开城里,走回那条熟悉的小路。迦兰德饿得肚子咕咕叫。忙活了一整天,中午不敢摘头盔,什么都未曾吃过。很快他就不嫌弃内脏的臭味,跟着古温克吃了一顿烤大肠。
“小主人,你还回来吗?这里的日子好过,冬天也不会冻死。我们以后都做城里人吧!”
“嗯……可我要赶回去参加萨吉的婚礼。”迦兰德掐着手指算日子,时间非常紧迫。部族的历法由巫祝说的算。巫祝说这一天吉利,就定为大婚的日子。做哥哥的怎么能不出现!
“等阿弟完婚,我就没什么重要的事情了,我们再来城里工作。”迦兰德畅想着,“一起找工作赚钱,在这里住下。”
“我们还来城堡里面吧!没什么地方比这里更好了!你当骑士老爷的扈从,威风八面又管饱。我嘛,贱命一条,就当个后厨的奴隶,每天都吃得饱饱的!”
“你这家伙,真没出息!”迦兰德摇摇头,也没责怪他。二人吃饱了又露宿一晚。这一晚城里张灯结彩,居民们庆祝他们的节日。而城堡里,领主也宴请贵族、主教以及自家的骑士们。想必一定非常热闹吧!
迦兰德躺在草地上,举头能看见城堡顶楼的灯火。那些熟悉的面孔还不停浮现在眼前。只要有机会,他当然愿意回到那群人中间。而且,如果有更多时间的话,他也愿意与那些人更好地相处。
转头睡下,因为疲劳,那一出奇异的梦境又浮现在眼前。亮银色的鳞甲、淡灰色的泥墙,还有那一扇被反复敲击、眼看就要破损的大门!
迦兰德在梦里还骑着雪白的战马,周围都是惊恐的农民。梦境如此真切,难道还有什么未知的深意?
早上老骑士如约而至。三个人有说有笑地往前走,傍晚时分来到矿场。天色暗下来之后,工人们正在准备收工。他们找到了工头,说明来意之后,和对方讨价还价了多时,才同意以二十块金币的价格赎回一名野蛮人奴隶。
“人都在那里,自己去找吧。”工头一指,所有的工人都在吃饭休息。迦兰德满心欢喜地冲过去寻找,可以一眼望过去,竟然一个熟人都没有了。
“怎么会!”他又找了一遍,的确没有一个熟识的面孔。他又回想当时从远处望见的那个身影,分明是穿了部族款式的腰带和裤子。他再仔细地寻找一遍,人群中根本就没有那个身影。
迦兰德疑惑地走回特莱尼斯身边,摇摇头。
“怎么会?你确定?”老头也吃了一惊,追问道,“可你当初的确看到那个族人了,对吗?”
迦兰德也不明白为什么。难道自己看走眼了?
“诶,工头。”老头敲敲工头的小桌板,问他:“你们这里最近少过什么人吗?”
“少人?没有啊。”工头心不在焉。旁边的人提醒说:“哎呀,有一个。前两天不是有个人掉下去了么!”
“哦,对。两天前有个倒霉的家伙掉进石头缝里了。”
旁边人解释说,那是一个天然的裂隙,挖石料的时候发现的。不足两尺宽,深不见底。有个家伙一不留神就掉进去了。
其他的工人也点头惋惜。一问那工人的姓名,正是迦兰德在寻找的族人。
“这……”特莱尼斯犯难了。
“那么我下去找。”迦兰德毫不犹豫地说。
老头想拦着他,何必呢,又不是自己的亲人。可迦兰德摇头说:“没关系,我个子小,钻下去看看,若是有一线希望就试试。”
“那么你系了绳子下去,若是找到人了,或者遇到什么麻烦,就拽绳子,我好把你拉上来。”老头只能这样相助了。
几个工人就帮着找来绳子,一起目送迦兰德下去。那洞口是个天然的缝隙,不规则的形状。最宽的地方像口井。倒霉的工人正好掉进去。工人借给迦兰德一盏小小的煤油灯。如果下去的时候灯熄灭了,就说明新鲜空气不足,必须立即返回。迦兰德谢过工人便径直下去。
希林一边下降,一边轻声地呼喊:“阿古兹——你在吗?”
下降了一段之后,绳子的长度不够了。同时,裂隙却变得宽阔,有一处宽阔狭长的三角形空间。希林解开绳子,顺着斜坡滑下去,脚踩到地面,有些稳当了。他摸索着这里的路,两边只有一人宽,前后却不知深浅。他继续呼喊族人的名字。好像前面传来了哼哼的声音。
迦兰德大喜过望,顺着声音小心过去。“阿古兹——!”他继续喊。
“啊……”一个微弱的应答声传来。煤油灯照着,脚下有个光膀子的工人趴在地上,正是他当初看到的那个人。
“阿古兹?”迦兰德蹲下身,凑到那人身边。
只见他微微抬起头,虚弱地说:“我这是要升天了吗……怎么看到你了?”
“我是来救你的。”迦兰德拍拍他的肩膀,“金花求我,我才来的。我们出去吧,我带钱来赎你了。”
那人一听,激动得涕泪满面,他勉强地爬起来,握着迦兰德的手,话也说不出来。
“有什么话上去再说吧。”裂隙下面的空气浑浊,快要喘不上气。迦兰德拉着他就走。那人腿脚不便,大概是摔伤了,一瘸一拐地跟着。二人正在庆幸的时候,隐约听到头上有嘶嘶的声音。
迦兰德抬头,漆黑的裂隙里面,头顶上好像有孔雀绿的点点星光闪烁。仔细一看,那星光竟然在移动!
“快走,那是地蛇!”阿古兹惊恐地说。
二人摸索着,沿斜坡爬上去,不多时找到了来时留下的绳子。
“你脚受伤了,先上去吧。”迦兰德把绳子系在阿古兹腰上,拽了三下,这是刚刚定下的暗号。洞口上面的人就开始慢慢拉绳子,阿古兹缓缓地升上去,迦兰德终于舒了一口气。
他举着煤油灯原地等待。突然什么沉重的玩意落下来,正好砸在他身上。那玩意冰冰凉的,盘在他身上慢慢蠕动——蛇!
迦兰德倒吸一口冷气。这是全身漆黑的蟒蛇,几乎有一个人那么重。黑暗的裂隙中,能看到蛇的头部是孔雀绿的颜色,发出微弱的荧光。蛇身体上也有星星点点的荧光,正是刚才抬头时看到的星光。
地蛇吐着信子,凝视着迦兰德。迦兰德不敢动,也不知这蛇有没有毒。据说蛇会捕捉运动的猎物,他担心自己任何一点小小的动作都会引起蛇的注意。
蛇一边望着迦兰德,一边蠕动身体,缓缓地缠住他。即便迦兰德没有动弹,他身体散发出的温热也引起地蛇的兴趣。不多时,地蛇把迦兰德整个人都缠住,蠕动着,越缠越紧。
迦兰德什么武器也没有带,正在发愁的时候,绳子落下来了,还伴随着叮叮当当的碰撞声。他轻轻地斜着眼睛看,绳子上竟然困着特莱尼斯的佩剑。迦兰德会心一笑,来得正好。佩剑慢慢停落在迦兰德附近,大概伸手能够到的位置。
他身上缠着蟒蛇,无法自由移动。这时他心生一计,举着煤油灯,在地蛇眼前晃了晃。地蛇好奇地跟着灯火挪动脑袋。迦兰德突然一松手,煤油灯掉落下去,地蛇的头跟随着往下面伸,缠绕迦兰德的身躯稍微就稍微松了那么一点。
迦兰德连忙伸手拔出佩剑,心想着,地蛇啊地蛇,对不住了——
手上一挥,地蛇突然转头,张开大嘴,尖牙刚好咬在剑刃上!
迦兰德再用力下去,只觉得蟒蛇把自己缠得更紧。可他也不敢拔出佩剑。方才蛇口大张的时候,明显有滚烫的毒液从尖牙下面喷射而出。大多数毒液落在石壁上,有一滴溅在迦兰德脸上,他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疼。这地蛇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