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说“老板娘”也不是特别贴切,因为这个老板娘明显不是女人,而是男人。
只见这位老板娘跟老大差不多个头,肌肉还颇有些健壮。他是光头,高颧骨大眼睛,宽阔的肩膀,平坦的胸肌,矫健的步伐。这样貌,作为男人来讲绝对属于健美的类型。
但他穿着女人的轻纱罗裙,还有叮叮当当闪着光的围巾。脸上也是浓妆艳抹,孔雀绿的眼影,绛紫色的唇膏,火焰一样腮红。女人的玩意,他一样不少。
老板娘神情高傲地走下楼梯,每一步都充满女人的自信。他自带着威仪架势,一副不可一世的神情。大堂里面的女子见到他,无不低头施礼。客人们大概也认识他,都表现出几分恭敬。
老板娘缓步走到事故现场,人群为他让开一条路。他走进去,绕着二人打量一圈,还专门盯着加兰德瞅了几眼。
加兰德头一次见到这样的人间奇葩,一句话也不敢讲。他现在就是个做错事的小孩子。
“这就是你带来的小鬼?”老板娘用挑剔的口吻反问老大。
“正是。”老大点头。
“嗯。”老板娘又挑剔地上下打量,皱着眉头评价道,“五官俊俏,白白嫩嫩的。”
这话说得加兰德身上汗毛都竖起来,心想:“老大该不是在密谋把我卖了吧!”
少年再看老大,完全是从容不迫的样子,就好像没有看到自己身陷险境一样。
老板娘又环顾了事故现场,突然发现自己的沙发被砍了个口子。他顿时花容失色,惊恐地跑去沙发边上,蹲下身心疼地抚摸。就像父母见到孩子受伤那样难过。
“哎哟哟,我的沙发哟……”他抹着眼泪,“这可是东方的骆驼皮沙发啊……多么精贵的玩意啊,摆在这里才半个月!”
看到他这么伤心,少年更加过意不去了。
“谁干的?谁——!”老板娘发疯一样站起身,冲着周围的人大吼。
当他吼到加兰德的时候,少年愧疚地低下头:“实在万分抱歉……”
老板娘就像没有听见一样,抓着少年的衣领继续咆哮:“你知道这玩意多少钱吗!”
“不是就破了个口子么……补上不就好了……”少年不知所措地说。
“补上?”老板娘更加生气了,“当我红伶馆什么地方?!”他转身对着人群高声叫嚷,“你们在我红伶馆里,什么时候见过残破的东西!”
说话的时候,他注意到了拿着刀的歪脖子。一切不言自明。老板娘死死盯着歪脖子。
歪脖子好像也怕老板娘,一时间慌了,指着加兰德说:“是他!”
老板娘全然不理睬,但也没有碰位脖子。他不知为什么突然又不生气了,端起架子,重新变回端庄的样子。
“你们打架不要在我这店里打。”老板娘昂着头,轻描淡写地对加兰德说,“这些损坏的公物就用你的工资来赔。我这馆子里的东西都是高档货,你当心一辈子也赔不起!”
少年寻思着:“还要去外面打,不然就一辈子赔不起了……?老板娘的话,莫非就是可以还手了?”
再看歪脖子大汉,可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老板娘不再搭理他,转身就走了。围观的人可都没走,大家都等着看热闹呢,就要看看你们俩怎么打!
“哼哼,也真是奇了怪了。我以为这家馆子里不会再有人、胆敢挑战我们五个人了。想不到隔三差五的,就有一个找死的送上门来。”
人群里又冒出一个男人,凑到二人面前来搭话。那人说话时,怀里还搂着两名女子。
只见他,一身邋遢打扮,敞怀大袍,露着胸毛。阔腿束脚裤子,还光脚穿一双拖鞋。再看脸上,披散着打卷的长头发,一脸络腮胡子毛茸茸。满手戴着金戒指,手臂刺青的图案露出来,俨然一个野蛮人。可是这扮相,并不是某个荒原上的部族,完全是他自创。
这人好生面熟,不就是跟老大一起的那位花二爷么!原创荒原民族风的穿搭,全城就他一个了。
见到花二爷,少年就当是靠山来了,开开心心凑上去。
“你们五个?”歪脖子一见这人,立即就不嚣张了。尤其是他听到说“五个”的时候,就显得有些神情恍惚,心不在焉。这时候,加兰德能够感受到从刀锋传来的恐惧——歪脖子对“我们五个”这词儿深深的恐惧。
“你们……你们不是少了一个么……”歪脖子怀疑自己听错了,“盗贼被捉进去了,我亲眼看见的。现在只有四个了才对!”
“盗贼是进去了,我也知道。”邋遢的花二爷笑呵呵地说,“这不是来了个新的嘛!”他指了指加兰德,“不多不少,还是五个。呵呵。”
再看那歪脖子,几乎怕得气都要断了。“怎么可能……”冷汗就从他额角嘀嗒嘀嗒淌下来,“又变成五个了……这么一个毛头小子,竟然是你们五个的成员……?”
“有什么不可能的。”花二爷遣散两名女子,自己走到歪脖子身边,一手搭在对方肩膀上,一手轻轻拍对方胸脯。歪脖子这会还有点想跑,可是被抓住根本逃不掉。
“有我作证,还会是假的吗!老哥你别怕,试试看身手不就知道了!走,我们出去,不然打碎东西还要赔呢!”
那个歪脖子几乎是被推着出去的,看他手脚都软下来了,嘴唇不停发抖。
迦兰德还以为花二爷能帮自己解围,停止这场争端。哪知道这货也是来煽风点火的。他跟着出来,自己也很疑惑:不就是说了“五个人”么,有必要这么怕么!
红伶馆除了往来迎客的大门之外,楼梯下面走廊的尽头还有个偏门。出了这个门,是个死胡同。漆黑一片,又阴暗又狭窄,根本不会有人主动过来。
“你们就在这打吧!”花二爷介绍说,“小朋友新来的可能不知道。这里有个下深井,通往暗河。等会啊,就把歪脖子扔下去。”
他言辞之间带着戏谑,全然没把人命当回事。
“这城里,敢惹我们的人,哼哼——”花二爷一笑,转身就要走。
“花二爷——!”加兰德一见他要走,连忙拉住他,“你别走!”
“怎么?”二爷笑着回头,拍拍少年的脑袋,“你还怕黑不成?要我陪着?”
少年腼腆地点头。
“哎呀怕什么——”花二爷把他一推,“我又不是你妈。”
他开门走了,木门碰地一声紧闭,还被他反锁。
“喂,不要啊!”
“小鬼你动作快一点,大堂里还等着你喝酒呢!哈哈哈——”
狭小的后院里,黑灯瞎火的。这时又一阵乌云飘过来,遮住了月亮。二人被笼罩在黑暗中,只能看清楚对方的轮廓。
歪脖子大喊着给自己壮胆:“你一个毛孩子,能有多大能耐!看我这就结果了你!”说完举着大刀砍向加兰德。
少年看见砍刀的寒光,他立定不动没有逃。
这个时候当然不能逃,要一直等着对方冲过来,直到最后一刻,对方没有办法转向的时候再躲开。
那歪脖子还以为少年胆怯,竟然就莽撞地一路冲上来。眼看着刀刃快要落到肩上。加兰德就在那一瞬间,冷笑着看了歪脖子一眼,然后从容转身,躲了过去。
比起那些久经沙场的敌人,这位市井流氓就显得非常愚笨。大刀只是吓唬人的玩意。他一刀落空,还在吃惊的时候,就只觉得腰上一阵寒意。
少年早已抽出匕首,就在敌人与自己最为靠近的一瞬间,毫不迟疑地刺下去。
歪脖子不肯认输,抡起刀来又扫。少年拔出匕首,抽身遁走。这里场地不大,歪脖子在后面追,他们就绕着墙壁跑。
四下漆黑,加兰德不小心踩到一根金属,猛然跌倒。伸手一摸,竟然是个撬棍。歪脖子见他摔倒大喜过望,又是朝着脸劈来一刀。
少年手握着撬棍一档。歪脖子自始至终都觉得自己身型这么大,胜券在握。他张牙舞爪地追着少年舞弄。迦兰德不慌不忙地应付,一路小跑躲避砍刀。乘其不备手握着匕首顺势又刺。
黑夜掩盖了歪脖子的恐惧。他还没有留意到两次被刺的伤口不断地流血。
在少年看来,这样一场战斗很无聊。他估摸着歪脖子快不行了。那家伙喘着粗气,大限已到。这时候月亮才露出脸,后院稍微明亮了一点。少年走近濒死的歪脖子,一刀割断对方的喉咙。
月光下,匕首闪着寒光。少年端详一阵,果然是件宝刃。然后收起滴血未沾的匕首。
这个寂静的时刻,饥饿感笼罩着加兰德。细细算来,他已经许多天都没有真正地进食,如果是常人,这会应该饿死了才对。但是他不觉得体力上有什么巨大的亏空,力气都还有,自己得生命力还很旺盛,只是有填不满的饥饿感萦绕心头。
再看歪脖子伤口上冒出的汩汩鲜血,那个想法又回来了。少年低下头,添了一口。味道依旧是不怎么样,就是血的那股味儿,粘稠、腥臭。
成为所谓的吸血鬼以后,他也没有对鲜血有什么特别的好感。
但是饥饿感又不断袭来。他试着忍住自己的排斥感,喝下一口鲜血。
这真是一种奇妙的感觉,喝下去的血似乎没有流淌进胃里,而是去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他又喝几口,还是这样空旷的感觉,好像一滴水滴入深井那样,连回响也听不到。
而随着摄取更多的鲜血,少年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变得盈满,困倦和疲乏都逐渐消失。像一棵树,正在吸收水分。他眼前变得明亮,远处大堂里的人声也在耳畔变得清晰。
只是,尽管几处伤口的血陆续被他喝下去,饥饿感也不曾消退。
少年咬着伤口尽量多地喝鲜血,一直到歪脖子的身体完全失去了生命的迹象。这时候的血,味道变了。好像掺杂了煤灰一样,苦涩而且有沙粒感。加兰德又把味道不对劲的那口吐了出来。
放开歪脖子,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做过的事情。这就是所谓的“吸血鬼”?恶魔却根本没有现身,他无从询问种种疑惑。
如果以后必须要这样续命,他还有很严重的排斥感需要克服才行。这一次,又休息了好久,喝下去的鲜血平静地与自身融为一体,停止恶心反胃之类的反应。
少年站起身,面前有一个棘手的尸体需要处理了。加兰德便拖着尸体走到院子的尽头。花二爷说这里有污水井,可他根本没有看到……
“莫非是暗井?”
他又四处摸索,有一块地砖的四周缝隙比较大,按下去略微有些晃动。
“难怪地上有个撬棍!暗井应该就在这一块地砖下面。”
少年找回工具,地砖颇为沉重,撬开之后,恶臭的味道顷刻四处飘散。
凑近了看看,漆黑一片,里面什么都看不见。但是能听到哗啦哗啦的水声。而且有阵阵阴风携带着臭味吹上来。
比量一下,歪脖子扔下去刚刚好。加兰德抱起尸体的时候,有什么东西从歪脖子的口袋里滑出来,落在地上声音清脆,还滚了一段。
“咦,什么呢?”少年下意识地弯腰,伸手去捡。也不知道那是什么玩意,竟然像烧红的铁块一样,一接触到加兰德的手指,就“嘶啦——”一声,灼痛感瞬间爆发。
“啊——!”少年大叫着放手,那块小东西又跌落在地上。
“这是什么宝贝,竟然有如此威力!”加兰德不明白。看上去愚钝的歪脖子,怎么会带着如此特别的玩意……
被烙烫过的手指,还在隐隐作痛。摸摸手指表面的皮肤,都焦了,除非是空手去捡燃烧的木炭,否则怎么会轻轻一碰就落下这样得伤口。
“可是那小东西并不热啊,何况歪脖子还带在身上呢!”少年的好奇心再次被激起。他匆匆处理掉歪脖子的尸体,盖好地砖,又回身来捡地上的宝物。
这一次他不敢直接用手摸,而是拿匕首在地上划。不一会,匕首碰到那个清脆的玩意。加兰德用匕首尖碰碰那玩意,也没什么异样。好像那个小玩意,就是一片金属而已。
少年掏出手帕,将那个小玩意包裹起来。看上去布匹接触也没有发生什么异样。黑夜里看不真切,他便收好那东西,又回到红伶馆的大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