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连蹲在了浅滩边，将手深入了海洋中，另外一只手则捏碎了一枚靛沧石结晶。无形无相的灵性波动扩散开来，将他整个人余连都仿佛笼罩在了一片水雾之中。

    这枚稀有的零元素结晶，是余连从奥斯卡那里弄来的，乃是其巢穴的核心材料。

    雾踏龙也是灵性的龙种，偏爱湿润清爽的环境。祂在产卵腐化的时期，也会选择和自己的类灵能天赋“属性”相同的环境，若那个地方有“属性”相同的零元素结晶，当然也就更好了。

    事实上，奥斯克的巢穴中确实有一条水曜石的矿脉，储量不算大，但却有几枚伴生的靛沧石。这种宝石的功效性不能强，既不能当炸弹使也不能嗑了升级，大多应该是供给奢侈品企业拿来做珠宝的材料，但只要进行一定的炼金处理，却能成为相当不错的辅助材料。

    这些原本也就是余连的目标。后来的一切啊，不管是偷了祂的蛋啊，斜坡祂当炮灰啊等等，都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展开，这真的不是他的本意。

    况且，不管怎么说，这一切不都有了一个好结局吗？奥斯卡还是挽回了她尚没有出世的孩子，只不过需要搬个家罢了。

    余连闭上了眼睛，和所有的神棍一样，一副感悟自然大道的道理。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他被水雾彻底覆盖的身体躺入了大海中，冰冷的海水仿佛成了他的一部分。在这个瞬间，他却确实完全地放空了对灵魂一切的束缚，让自己的精神脱离了身体的束缚，伴随着灵性的感知能力一步步地向着远处的深海延伸而去。

    他本来就掌握着元素细胞的能力。以唯物主义者的角度来说，物质决定精神的。或许正是因为有了这样的认知，余连觉得自己真的是很有精神得很，融入水源之中的过程非常顺利。很快的，方圆数百米范围之内，哪怕是一条蜉蝣生物游过，都已经在他的感知范围之内了。

    璐博先生见余连的表情，微微松了一口气，接着便启动了自己带着两个小伙伴画了一整晚的灵能阵列。

    他绘制的一种“感知强化阵列”。顾名思义，就是用来强化别人的感知的。名字听起来好像挺普通的，但其实是一种没有上限的战略级的灵能阵列。若是在大舰队的旗舰上，通过各种设备最大程度地展开，用于增强舰队领航员的空间辨识能力，便可以指引整支舰队在虚空中的前进方向。避开星云风暴和黑洞引力，探寻新的重力井信号开辟新的宇宙航路，若是用得合适，甚至可以改变一场战争的局势。

    某种意义上，大海和宇宙空间也挺相似的。没毛病！

    总之，在身后感知强化阵列的主导下，他的灵魂感知从一个大而离散的弧面，变成了可以无限延伸下去的线状。

    如此一来，他总算是不用感受那些游来游去的小水虫的触感了，而是直接通过精神开始摩挲着海底的痕迹一步步前行。

    当精神和物质开始统一，时间似乎就不存在意义了。余连也不知道自己已经保持这个状态多久了，但在灵能阵列的强化之下，他的精神终于翻过了大陆架，衍生到了克雷尔返回的地方。

    他确实“看”到了庞大的墨鳍鲨群，却不是克雷尔说的二百多条，而是形成了上千条的巨大群落，分明便是好几个群落组合在一起的。

    墨鳍鲨是强大的猎食者，但其实真要是找不到猎物，也是可以如鲸鱼一样靠着小鱼小虾和蜉蝣生物茁壮成长的。而现在，大概是由于灵性增长的缘故，附近海水之中各种微生物和植物也在以超出常理的高速滋生着，这自然也会吸引来大量小型海洋生物的聚集。于是乎，一条完整且极为繁荣的生物链就这么建立起来的。

    很快的，这一大片海域就会变成海洋动物的乐园了。而这一切，都是由那头大乌龟带来的，这或许也一种灵性生物之间的共荣关系吧。

    领主级幻兽，对星球自然环境的影响，由此便可见一斑了。

    余连的精神越过了鲨群，继续前进，甚至还在其中那条体型最庞大的鲨王身上“撩”了一下。

    那条超过了五米长度的鲨王晃动了一下身体，眼中闪过了极为人性化的情绪，狐疑地观察了一下周围，便连进食都忘了，这才慢慢地游开了。

    这条鲨王很快就要完成最后一步进化，彻底进入“幻兽”的阶段了。余连想。

    他让自己的精神继续延伸中，从鲨群的地盘掠了过去，又越过了两头趾高气昂的玄甲鲸夫妻，以及一条被这对玄甲鲸夫妻追得上天入地的恶魔章鱼，翻过了野蛮生长的珊瑚礁形成了海底“横断山脉”，又继续前进，方才在超过了三千米深度发现了逐渐平坦下面的海面。

    在这个地方，他的精神已经感受不到任何光照了。

    如果没有感知强化阵列，如果没有直接事先准备好的材料，他一个区区的“四环”，是不可能让精神延伸到了这里的。

    余连的灵性已经感受到了更多庞大的海底动物，它们也都成为了余连的向导，指引着他继续前进着。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发现了自己的目标。

    那就仿佛一座突兀地出现在了海底之中的大山，匍匐在海底之中，纹丝不动。山体上已经长满了各种各样的贝类和藻类，甚至连造型崎岖诡变的珊瑚都多了许多。

    各类鱼群在这山岩和珊瑚形成了的小世界中畅游嬉戏着，好一副繁花似锦的海底生态圈。

    “这个……真是字面意义上的王八坨子啊！”余连不由得感慨。

    大概是因为余连还不怎么会控制感知精神状态下的情绪，当然更有可能是故意的，总之，他的意图就这么沿着水波传到了那座大山上。

    巨大的“坨子”上似乎传来了一丝微妙的不愉快的情绪，但却很快消失。对方的身形依旧是纹丝不动。

    余连继续前进，一直让自己的感知触及到了对方的实体。

    就在这个瞬间，那座大山开始一丝颤抖。祂或许只是伸个懒腰，但对周围的环境造成的影响却是灾厄级的，却只听见海下就像是忽然开始地震了似的，一阵激烈的水波仿佛形成了海下的风暴。无数粘在“大山”上的珊瑚和贝类就像是中了杀虫剂的虱子似的，纷纷抖落滚到了海中，接着便被洋流卷入其中再没了身影。周围的海底动物们也都被吓得四散奔逃。

    紧接着，一个硕大的眼睛忽然睁开，瞄向了余连的方向。

    这是一枚仿佛能把一艘潜水艇都吸进去的眼轮，在水下看不清颜色，却依然能捕捉到深邃的神光，宛若深渊一般。

    这是足可以让巨物恐惧症患者崩溃的一幕，但余连却只感觉到自己似乎是被一只爬行动物鄙视了，顿时觉得受到了冒犯，便再次接近。

    这个时候，余连终于能够更清晰地感受到金刚龙龟的精神和情绪了。他慢慢地传递出了意识，试图和对方完成交流。

    金刚龙龟似乎感受到了那个试图接近自己的意识，便再次睁开了一条缝，紧接着，却流露出了一丝明显的不屑。

    它又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再次趴在地上化作了“大山”。它压根就不准备理会余连。

    真是一只稳健的乌龟啊！如此佛系的龟生，真的不忍心打扰啊！余连感佩地望着占据了自己所有的辨识空间的“山岳”，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延伸出去的精神力，化作了精神鞭笞，忽然便向对方发动了攻击。

    只要感知到了对方的情绪，那就触摸到了精神，那就可以进行攻击！

    余连并不确定这样的攻击，对一头十万吨级的庞然大物会不会有影响，但至少是可以试试的。

    果然，这次攻击的反馈和以往不同，并没有任何过于激荡的情绪和痛苦表现。只不过，和它那山岳般的身躯一样稳定的精神中，却也出现了一丝空隙。余连的意志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便乘机钻了进去。

    于是乎，在这个刹那间，他似乎是看到了一只乌龟波澜壮阔的一生。

    这可真的是波澜壮阔啊！

    我们都知道乌龟是很能活的，而像这只长得仿佛山岳一般巨型的乌龟，活上个几千上万年，不也是很合理的吗？

    而我们同样也知道，不管什么样的生命，只要涉及到了时间的洪流，不只是壮阔，简直是要壮绝了！

    它从自己的卵中爬出来，照耀了第一缕阳光，第一次体会到了生命的含义。它在芦苇密布的湖水中寻找着食物，还要躲避比它更大的猎食鱼和大鸟的捕杀。它一点点地熬过了自己初生的前十年人生，偌大的湖畔，便已经再没有自己的天敌了。

    可是，远方的声音仿佛是来自天穹的诗歌一样，呼唤着它的灵魂。它辞别了海中的同类，离开了自己生活了百年的湖畔，也成了千百年来第一只离开了大湖的乌龟。它沿着大江大河向着大海的方向前进着。在这个过程中，它看到了前所未有的风景，也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更凶险和更庞大的敌人。

    可这一次，它已经有了堪比岩石的甲壳，无所畏惧。

    它在搏斗和厮杀中成长着，不知不觉中，它的血脉中已经觉醒了一些不一样，无法估摸的能量。

    又过了三百年，当它抵达大海的时候，已经是一只身长超过十米，体重超过三十吨的庞然大物了。

    可是，在那个星球的海洋中，却也依旧是个小字号。它的波澜壮阔的龟生，也才刚刚开始而已。

    “……这特么是哪门子的远古网文啊！升级吗？换地图吗？”余连忍不住道。

    好吧，既然已经定了性，金刚龙龟随后的人虽然很激烈，却也实在是谈不上精彩了，反正也就是战天战地战自然。一直到了龟生的第一万年，它即将进入老年期的时候，遇到了帝国的捕捉船。

    是的，这头金刚龙龟的生命虽然漫长且激烈，但本质是相当无趣的，无趣到它本龟都已经模糊不清了。

    唯独只有一个片段记忆犹新，这也成了余连的精神鞭笞之后，捕捉到的第一眼的信息。

    在“新大陆”，金刚龙鬼所在的星球上，在一个不知道年月日的时刻，它趴在一个小岛上打盹。它的身躯整个都化作了这座岛屿中央凸起的山峰，呼吸出来的灵性因子拂过了地面，生生让阳关暴晒的沙滩上长出了蘑菇，但它却浑然未觉，依旧舒适地享受着梦中的一切美好。

    可就在这个时候，它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不由得苏醒过来，昂起了头，却只看见踩着阳光降临的神人落在了自己身前。

    神人在金刚龙鬼庞然的身躯之前，身形渺小得仿佛尘埃，但在它的主观视角中，却又宛若一轮降临在反世的生命之源和力量之源。

    “神人”悬浮到了金刚龙龟的身前，轻轻地抬起了一只手。

    刹那间，超出龙龟想象的信息，伴随着让自己神往之极，甚至都舍不得挪开视线的微光，涌入了它的脑海中。

    同样，那微光也都涌入了余连的感知中。

    他觉得灵魂确实沐浴在了阳光之中，身心都受到了洗涤和净化，却也感受到了自然的压迫感。

    在这一刻，余连前所未有地和一只乌龟拥有了共情能力。

    是的，在那个光之神人的面前，自己和金刚龙龟，都是无比渺小的。

    然后，在那微光散去的瞬间，神人露出了绝美的样貌，在金刚龙龟的视线中嫣然一笑。

    祂应该是对着金刚龙龟微笑的，可不知道为什么，此时和乌龟共享视野的余连，却分明觉得，对方已经看到了自己。

    跨越了不知道多少个千年的时间，和数百万光年的空间的距离，祂看到了自己。

    启明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