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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仍未尽。
突破了那三人的阻拦后,姜暮蝉很快就穿过了院子,翻墙逃离了王府。
到了外边儿,他也就没啥好怕的了,这黑灯瞎火的,谁能追得到他?
不一会儿,他便逃出了几里地去。
待行到一棵郊外的老树下,姜暮蝉才停下了脚步,想稍稍喘口气。
此时,月色正好,照得地上颇为敞亮,姜暮蝉会选在这个地方休息,也是经过考虑的,因为这儿的视野很开阔,四下若是有人靠近,离得很远他便能瞧见。
他想得倒也算周到,可惜……
“小子,这就累了?”一个忽然响起的阴柔嗓音,宣告了他的那份谨慎毫无意义。
姜暮蝉听到这声音时,头皮都麻了。
因为这说话声是从他背靠着的树干另一侧传来的,和他只隔了几尺远,但他竟对对方的存在毫无察觉,倘若这说话之人要取他的性命,恐怕他这会儿早已是个死人了。
“呵……”不过,姜暮蝉是个即便感到害怕,也仍会微笑面对的人,所以他此刻还是背靠大树坐着,用轻松的语气应道,“我又不是铁打的,这一晚上折腾下来,累也是应该的吧?”
“唷~你还知道自己爱折腾呢?”那个声音一边说,一边已从树后绕了出来,缓步走到了姜暮蝉跟前,“那你说说……咱家该如何处置你啊?”
“公公武功高绝,远在姜某之上,那自然是想怎么处置我……就怎么处置我了。”这一刻,姜暮蝉已看清了对方的相貌穿着,再结合对方说话的声音和“咱家”这种称谓,并不难猜出……跟他搭话的这位,乃是一名宦官。
“哼……这话说得,怎么成了公公我在欺负你似的?”那老太监背着双手,毫不设防地背对着姜暮蝉,悠然言道,“你自己说说,你今晚干的这事儿像话吗?”
“我干什么了?”姜暮蝉笑道,“我是勾结火莲教鱼肉百姓、滥杀无辜了,还是欺男霸女、横征暴敛了?”
“哦。”老太监点点头,“这么说你是帮老百姓出气来的?”
“不不不……”姜暮蝉道,“我就是个贼罢了,今夜也只是想来看看王府的库房里有没有什么好玩儿的能让我拿回去耍耍,结果还没拿成。”
他这话,就是装蒜了。
所以那老太监听了有些不高兴,当即微嗔道:“嘿!咱家好好跟你说话,你跟我扯皮是不是?”
“我这人就是嘴贫,怕是改不了了,公公要不还是忍忍?”姜暮蝉道。
“油嘴滑舌,该打!”老太监说着,转身便劈出一掌。
这一掌,来得也不算太突然,因为姜暮蝉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处于戒备状态:他看似是背靠大树坐在地上,一副很放松的样子,实际他那屈起的腿早已蓄势待发,眼下见这一掌袭来,他登时就踏地借力,拔身猛起,施全力出掌相迎。
然,他的全力,和对方用了五成力的一掌相拼,仍是落了下风。
毕竟那老太监今年已是年近六旬,而姜暮蝉才二十七八,两人差着三十年的内力呢;假如这老头儿没啥练武的天分,或者修炼的内功很差,那还好说,但实际情况是……人家在大内高手里也算排的上号的人物,所以姜暮蝉肯定是拼不过的。
啪——
这一掌对完,一股阴柔、凌厉的内劲便由姜暮蝉的右手掌心钻入了他的胳膊,继而直窜他的躯干而去。
一息过后,姜暮蝉便觉心口一寒,喉中也泛起了一丝铁锈味,纵然他及时封住心脉穴道,也没能很好地控制住内伤的扩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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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刀法轻功都不错,怎么练的内功却那么次?你那师父是怎么教你的?”那老太监打完一掌,也不追击,真就好似教训小孩儿似的,又重新背起双手站好,用质问的口气言道。
“呵……”姜暮蝉又笑了,他再度背靠住大树,缓缓坐了下来。
这一次,他是真的松懈了,因为他觉得再抵抗也是徒劳。
“我师父的武功确是不高,他自己也只会一套下乘的内功,所以他也只教了我这套,但公公若因为这……就要说他的不是,我可不答应。”
他这话,透露出的信息可不少——师父只教了内功,这么说来,那轻功刀法都是你自己悟的咯?
那可就厉害了啊。
这江湖上多少人苦心孤诣几十年都未必创得出一门像样的武功来,你一个二十七八岁的人,能靠自己摸索出刀法轻功两门绝活儿?
当然了,就算这是真的,在那老太监眼里,这也不算什么。
有道是“不怕能耐差,就怕眼睛穷”,人老太监是见过星辰大海的人,就姜暮蝉那两手,在他看来也就是“不错”而已了,还远没有到需要惊叹的地步。
比起那种事,老太监倒是更在意姜暮蝉这话里透出的另一条信息:“我也看出来了,你那师父,武功是没教好,但‘做人’教得甚好,是吧?”
“哈哈哈……”姜暮蝉乐了,这次不是苦笑,而是发自内心的快乐,“公公明鉴。”
“别跟那儿嬉皮笑脸的。”老太监又道,“真当咱家舍不得杀你是怎地?今儿我追来就是来告诉你一句——你今晚干的这事儿,不像话。”
“呵……公公莫不是要跟我讲王法?”姜暮蝉道。
“当然不是。”老太监对那俩字儿显然是嗤之以鼻,“我是跟你讲道理。”
“哦?”姜暮蝉道,“那我倒要听听了。”
“我问你,王府和一般官宦富贾人家有什么区别?”老太监道。
“王府的主人作的恶更大一些呗。”姜暮蝉道。
“还跟我这么说话是吧?”那老太监两眼一瞪,“是不是还想挨打?”
“好好,我错了,公公您说。”姜暮蝉摆了摆手,但还是没收起他那戏谑的表情。
老太监打鼻孔里出了口气,再道:“王府,是皇家,皇家有皇家的脸面,这个……是其他权贵永远不会有的。”
“丢了东西事小,损了脸面事大……是这个意思吧?”姜暮蝉道。
“正是。”老太监道。
“那公公觉得,姜某做的事,主要是奔着钱财宝物呢,还是奔着往别人脸上踩两脚呢?”姜暮蝉道。
“哼……你踩别人可以,踩老朱家的人,不行。”说这句时,老太监的语气又冷了几分。
“他朱爀做了那么多丧尽天良的事,脸上还缺我这两脚?”姜暮蝉反问。
“就算他在老百姓心里禽兽不如,也轮不到你来管。”老太监说到这儿,微微一顿,扫视了四周一圈,压低声音道,“就算要管……也不是你这种管法。”
姜暮蝉闻言,神色一变,他显然是从老太监的话里捕捉到了什么。
而老太监看到他的神色变化后,即刻又抬高了嗓门儿,扯开话题,接着说道:“还有……你就不想想,王府还有那么多女眷呢,人老朱家的女儿,可不比普通百姓家的,你一个飞贼,这么进进出出的,万一有个会说不会听的,坏了那些位郡主的名节,你担当得起吗?”
“公公所言极是,姜某实没考虑到那些……”此时,姜暮蝉的口风也变了,“您说得对,我这不像话了,我下回注意呗。”
“下回?呵……”老太监笑了,“你真以为王府这种地方能让你随便进出呢?你去换个别的王府去试试……到时可未必碰得到像咱家这么通情达理的人儿。”
姜暮蝉听罢,心中暗道:“好一个通情达理,刚才那掌差点儿没把我给打死……不过我也确实是低估了王府的实力,原来真正可怕的不是这帮藩王自己的下属,而是朝廷安插在他们身边负责监视的那些大内高手……”
想归想,他表面上还是恭恭敬敬的:“敢问……公公这是要放我走?”
“我留你干嘛?”老太监道,“你要当我干儿子?”
“不不,公公太客气了。”姜暮蝉赶紧摇头,“在下高攀不起。”
“那不就完了?”老太监道,“咱家就是来警告你,别觉着这次来去得挺容易,下次还敢来,现在你既然懂了,那便走吧。”
“呃……”姜暮蝉一琢磨,闪吧,留着也讨不得便宜啊,“那多谢公公指教,在下告辞。”
说完,他头也不回便跑了。
老太监站在原地,目送他走远,一步未动。
待姜暮蝉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夜色中后,忽然,又有一道人影,出现在了老太监的身旁。
这个人,其实刚才就在附近,暗中听着两人的对话,但姜暮蝉同样是一直都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
“公公真就这么放他走了?”那人问道。
“不然呢?”老太监反问道。
“不怕他坏了我们的大事吗?”那人又问。
“一个只懂小仁小义的绿林之辈,能坏什么事?”老太监道,“再说,咱家刚才已‘点拨’过他了,他也不是个笨人,应该懂得我的意思。”
“既如此,那便好。”那人接道,“对了,今夜之事,要不要往上头报?”
“当然要了。”老太监回道,“这小子今晚得罪了那火莲大仙,明儿个他的通缉令肯定得贴的满城都是,咱就是想瞒也瞒不住啊。”他说到这里,话锋一转,“不过嘛……这事儿里到底哪些可报,哪些不必报,咱俩倒是可以说叨说叨。”
“嗯……确实。”那人想了想,又点了点头。
“那……”老太监耸了耸肩,转过身道,“你跟你的‘上级’说啥,我跟我的‘主子’说啥……咱们边走边聊?”
“公公请。”那人侧身让了让。
“呵……”老太监笑了笑,也客气了一句,“赵总旗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