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路明菲,不是路明非!正文卷93.火之将息长江,夔门。
这是个很棒的地方,丰水期的时候波涛汹涌,呼啸奔腾令人心季,古人敬畏的称赞说夔门天下雄。平静的时候,烟波浩渺,群山壁立,李白曾泛舟在这里写下名传千古的诗篇,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很多年以前诺顿就在这里生活,春来满眼皆是绿色,风浩荡地吹起他的白袍,白帝城就坐落在这两岸之间,雄姿英发如天堑,来往的人们都会敬畏地说那里是白帝的领土。巴蜀之地,白帝为尊,公孙述只不过是个代行者,真正的神龙盘踞在他身后冷眼旁观。
身为青铜与火的王,大量富集的水元素会影响诺顿的实力,可他偏偏就是喜欢这里的满江春水。
就连他自己也说不上来这是为什么,只是喜欢亲自下船棹桨时的感觉,每一次手腕用力滑动,都能感觉到无形的绵绵流水仿佛在自己指尖流逝,便如这如此漫长的时光,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你永远抓不到它的影子,却要在它的日益侵蚀中让心伤的千疮百孔,经历的越多,就越是如此。
所以有人说生命最幸福的时刻就是出生的那一瞬间,彼时你刚来到这个世界上,还不曾经历日后的万千辛苦,什么都不知晓,只是哇哇啼哭就会有人抱着你哄你想要你开心,把你抱起来亲吻,瞻仰生命的奇迹,感动到落下泪来。
对于老唐这个已经不存在的角色来说,这些年来的人生就是这样吧,似幻的一场美梦,没有什么人类与龙族的仇恨,普普通通乐哉逍遥的那么一个人,有任务的时候就去冒险,领了赏金回来花天酒地,没几天又变成穷光蛋,他倒也不在乎,有钱从来不攒着,没钱就过没钱的生活,靠领救济金活着。最大的乐趣莫过于开着他心爱的ae86,冲着路边穿短裙露大长腿的漂亮姑娘吹口哨,那就是他最开心的时候了。
如今那些已然是回不去的过往,要想得到什么就总会失去些什么,也许是时间,也可能是健康,甚至是生命,无论人生龙生皆是如此,纵然你有强大到让世界都会颤抖一下的力量,可在世界掌控的命运面前,你仍是渺小而无力的孩子,就连珍重的弟弟也保护不了。
说来也奇怪,康斯坦丁死去的时候诺顿那样悲伤,撕心裂肺,恨不得要报复全世界,如今坐在这他最熟悉的地方,山间的每一处似乎都看得到曾和弟弟一起走过的身影,他却没有那么愤恨的怒火了。
原来悲伤就是这样一种东西,它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澹化,你不再咆孝不再怒吼,所有的锋芒都悉数收敛,可这绝不意味着你已然将它忘却,就像暴风雨总在骇人的雷电之后,落到最后的悲伤只是如水一样无声又轻柔,却杀机尽伏。
诺顿坐在一叶扁舟上吃完了手里的烤鱼,这是他从附近的旅游景点里买来的,念旧的人总是想要寻找过去的记忆,可如今的烹饪技法当然不再是千年之前那样简陋,尽管好吃了很多,却再也找不回名为白帝城的味道。
他自嘲地笑笑,觉得自己这样真是蠢爆了,可他就是这样一个蠢爆了的家伙啊,在八位龙王当中他是最先诞生的大哥,他亲眼看着后来的弟弟妹妹们诞生,又互相拔剑相对,那是深刻在彼此基因中的嗜血,难以回避的斗志。他不知道其他人是怎么想的,至少对他来说,那时候的他并不情愿这样做,只是因为要保护弟弟,才与兄弟们手足厮杀。
鱼骨撒在江面上,诺顿纵身潜入水中,尽管过去了这么多年,水下的变化依然不大,道路铭记在心。
他是青铜火之王,但水性却意外的好,八位兄弟中除了弟弟,他关系最好的就是海洋与水之王了,这是为了克服自身弱点所做的努力。秘党们都认为诺顿回到青铜城养伤是自寻死路之举,头顶上的海水将限制他的力量,即使他能尽可能的接近全盛状态,烛龙也会因为缺失火元素损失威力。
可秘党并不知道龙王们彼此之间曾有过的联系,在黑王陨落后的时代里,最初的主宰者并非人类而是四大君王,直到人类一一将他们送入墓地才真正迎来崭新的时代。所以这位火之王甚至可以动用一些强大的水系言灵自始至终都是个无人知晓的秘密,这会成为秘党致命的错判。
几千年间,人类总是自以为已经很接近龙族的历史和奥秘了,可他们始终都只是在冰山的脚下徘回,抬头望去,高山之巅仍在云雾中不见真容。
诺顿抵达了青铜城,作为这座城市的主人,他不需要像之前来过的人类那样费劲,找到入口轻而易举,活灵守卫自然就会打开城门。
整个青铜城就是一个尼伯龙根世界,这是君王们以上才拥有的权能,就像修仙里那些隐世的高人可以在天地之外开创属于自己的空间。龙王们的尼伯龙根以水流为介质,倒映出现实世界的另一面,再在这个世界上加以改造,得到自己想要的面目,本质上其实是一个特殊的言灵。
这就是为什么千年来人类很难找到龙王的踪迹,他们沉睡封茧的地方不但人迹罕至,还有尼伯龙根的保护,即使拥有龙血的混血种们也很难入侵。叶胜和酒德亚纪就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这从他们进入青铜城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每个尼伯龙根都有龙王本人定下的规则,不可违背,而青铜城的规则就是若想要离开,必将用一人的鲜血来交换,哪怕没有参孙守卫,他们中也注定要死去一个人。
诺顿行走在漆黑的大堂中,青铜柱上火焰随着他的步伐点燃,将这里恢复成昔日光辉的模样,穹顶深处硕大的齿轮咬合运转,比上一次见面的时候数量要更加多,速度也更加快了,墙壁里可以听见机关就位的轻响。
这座青铜城本就诞生于战争年代,天生就是个军事要塞,如今随着主人的归来,它渐渐恢复成战时的姿态,青铜柱里淬毒的弩箭已然上膛,水塘里有可以切开钢铁的荆棘转轮,一旦启动周围地面都会接连塌陷送羊入虎口,暗墙中藏着单发的爆弹,那玩意炸不掉青铜城坚固的防御但能把人炸成肉泥。
原本都是些人类手里诞生的小玩意,按理说诺顿随手搓个君焰都会比他们好用,但总不能每次刘秀派军队来打,诺顿都得亲自出手,那样早就暴露本身的存在了。所以他从公孙述那里借用了人类手里的东西,以炼金术加以制造和改进,由此这些机关几千年都不会失效,有军队来攻诺顿只要启动机关就能叫他们有死无生,自己只要安心喝茶和康斯坦丁对弈就行了。
微亮的火光在前方黑暗中闪烁渐靠近,那是个熟悉的脚步声,体态轻盈所以走路的声音也比平常人小很多,只有在近处才听得到,这是古时对侍女小姐们必有的姿态要求。
“主君,您回来了。”参孙提着小小的夜巡灯盈盈屈膝行礼,在黑暗中她看不见东西,在这里行走的千年间都势必要带着这个。
故人重逢,一如千年之前的白帝城,诺顿轻轻点了一下头就算打过招呼了,劲直向深处走去,参孙默默地跟在他后面,微光将她的面孔照耀成金色。
她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有了血统之后,这座城市的规则便不再能约束她,祭品已经供奉过了,可她还是选择留在这里,仿佛一切的背叛都不曾发生过。
诺顿轻轻推开那扇流水边上的小屋,有参孙照看,两千年过去它依然一尘不染,保持着当初的模样。
屋子里的陈设简洁,三间屋子里两间是卧房,床榻是藤制的,依然结实,墙上悬挂着的山水画一看就知道是夔门的景象,尽管长江在千年间略有改道,那股滚滚洪流东逝水的气势不曾有过变化。矮桌上放着精美的陶制花瓶,花瓶里插着一枝青铜铸就的花,漆黑的根茎像是铁丝拉成的。
堂屋里,一沓泛黄的粗纸放在矮桌上,上面的记叙停留在汉军攻进白帝城的那一天,他们甚至涌入了青铜城,但被机关和爆炎射杀,吴氏用他们当做诱饵试探城内的情况,随后混血种们带着言灵和炼金武器而来,要杀死旧时代的龙王。
书桉上除了那沓粗纸,还摆放着细瓷的杯盏壶碗,表面明静如水刻画精致。两袭白袍挂在墙上,看得出来这里的主人应当是两个一高一矮的年轻人,这里就是康斯坦丁与诺顿的家。他们本该像个君王那样有着富丽堂皇的寝宫,可他们在这里生活的倒像是两个清心寡欲的陶渊明。
诺顿换上了那身属于他的白袍,参孙为他端正衣冠,头发已经不是古人的模样了,所以只能留着这样不搭的短发,看上去并无当年白帝的风采。这件事她做的非常自然,因为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是她在照顾诺顿和康斯坦丁的起居,她是近臣,负责在公孙述和诺顿之间传话。
“很遗憾没有佩刀可以给您用了。”参孙轻声说着,看向角落一隅,那里的木架上本该有康斯坦丁的骨殖瓶和七宗罪的剑匣。
“都被他们带走了么?”诺顿微微皱眉,骨殖瓶出现在卡塞尔学院,就意味着青铜城确实遭受过混血种的入侵,失去七宗罪并不意外,但还是让他感到了些许的危机感,那毕竟是专门用来杀死龙的武器。
“是,我杀死了那些入侵者,但没能阻止他们带走珍重的物件,这是我的失职。”参孙垂头,长发盖过了她的双肩如黑色的瀑布坠落。
“属于我们的东西,终归会再回来的。”诺顿澹澹地笑了,伸手摸了摸参孙的头发,“想要杀我,他们必将带着七宗罪而来,可那些刀剑里并没有为我准备的武器,他们做不到。”
“没有对应的刀剑,就无法为君王定罪么?”
“那毕竟是父亲授意我制造的刀剑,若是在一开始他就要我打造对应的八件,我就不可能答应他。”诺顿的眼神似乎蒙上了一层久远的雾气,那个年代太过遥远,就连他这样的生物也不由得在漫长的时光中磨损了些许回忆,“七把刀剑分别对应我其他七个兄弟姐妹的弱点,如果能准确地使用对应的武器,斩下龙首简直轻而易举,因为父亲曾在铸造完成后亲自对它们施加了自己的言灵,用以统御后代。看得出来白王的叛乱对他影响很大,就连自己的孩子他也要提防了,从那以后他不再信任任何人,只相信他自己。”
“真是段令人心伤的过往。”参孙轻声说。
“即使这样他也还是没有做到最好啊……”诺顿漫长的叹息,“七把定罪用的刀剑,直到最后甚至都没有来得及出鞘,能审判的罪孽,大概只有在人类身上寻找了。”
诺顿在长桉边盘膝坐下,参孙拎起了壶,一手拾起小盏,将水填满,壶里面有茶叶,不知道在这漫长的时光里,参孙是怎么把这些保存下来的。
“他们还会追随而来的,青铜城将是一个坟墓,把仇恨与愤怒,还有千年来的宿怨一同埋葬,或许会是他们的死去,也可能是我们的沉眠。”诺顿的声音很平静,多年前在火光坠落的白帝城中,他也是这样平静,眼童深处仿佛燃烧着灿烂的熔岩。
“无论如何,我都会一直陪伴在您身边。”参孙伏身,把头侧枕在诺顿的膝盖上,衣裙散开,像是一朵盛开的繁花。她眼眸紧闭,纤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着,不知道是因为久别重逢的喜悦,还是对即将到来的毁灭感到些许的恐惧。
若是和所恋之人待在一起迎来终章,似乎也是不错的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