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长夜便要过去,待来自清晨的第一声鸡鸣响过以后,前些天便开始着手准备行装、储备水粮的娄家商队应约备齐人马于娄府前集聚。
马儿抖擞着自己毛茸茸的尾巴,发出些窸窸窣窣的细小响声。它长长的鼻子时不时深吸进空气,进而发出更大的擤鼻声,仿佛是知道自己即将要跋涉远征一样和其他小厮一样在摩拳擦掌。
而那些新募集的长工和短工,有些是从前干过类似的行当、有些则是流民,甚至是贼寇,只是没有杀过人,也不敢杀人而已。
他们牵着马和行李,翘首看着娄府的门户。只见几位公子小姐陆续都走了出来,上了马和车,最后只剩下娄菁华恋恋不舍地在与父亲惜别。
娄逸仙好像依旧浑然不知,兴许是还认为自己的女儿此去果真是为的成亲,到时候带回来许多金银财宝,或许还能有个大胖孙子,而他与赵家的恩怨也会因此烟消云散。
面对娄菁华的奇怪举动,娄逸仙只以为对方是病体初愈,所以身子娇弱了些,才会如此容易落泪悲伤,是以随意寒暄了几下便要示意娄菁华快些上路,早去早归。
谁能料到此去一别,会不会成为娄家女儿最后尽的一次女儿之责?
娄菁华心中总有这样的预感:父亲随时都将离开自己,就像母亲当年那样撒手人寰一样。届时,无论是衣食住行,还是关于那座大宅里的事务都只能是自己打理。所以,她就像是命中注定要比自己想象得更坚强、更有魄力似的,只有拼尽全力而有尊严地去接受这一切,才能无愧于曾经辉煌的家世。
经过约莫十天的奔波与筹备,赵括与娄家父女终于组建了一支像模像样的行伍,足以保证他们远行的要求。
商队的规模不大,只有人员三十,且大都是群马镇人士;马匹十五,且多为适合跋山涉水、运送货物辎重的矮种马;还有长弓五张、箭矢若干,时人皆携带刀剑,以提防路途上可能遇见的危险。
其中还有四匹马各拉着两辆马车,一车载的是白凤、慕容嫣、赵小妹和阿鹃四人,另一辆马车则是娄菁华为自己所置办的。很显然,娄家女儿并不想就此纡尊降贵,毕竟在其他不知情的人看来,她此去仍是为的出嫁和亲之事,就算最后难以成事,她也绝不愿意在众人面前失了威风、丢了脸面。
为此,娄菁华一路上刻意与所有人保持着一段距离,除了面对赵括时还会像以往那样客气,她更多时候都会避免与其他人接触,就算是有急事传召,也只会请自己带来的贴身丫鬟去传话跑腿。
商队会经常遇上寸步难行的时候,比如某些地界泥土松软、曾受泥石冲刷,马车走不动、马匹亦难行。真正走在前面带领着整个商队的赵括便会在此时站出来展现自己非凡的领导智慧——他会指挥人手在马车背后助力,在地面上铺上干草、木板,以帮助商队度过这一段崎岖。有时赵括也会身先士卒,与手下小厮打闹在一起,这样的场景在很多人看来都觉甚是不可思议。
由于群马山奇特的地形,他们每走过一段崎岖的路,便会遇见一片广袤的草原,人们时常可以看见许多形形色色的骏马在上面奔驰、食草。然后翻过眼前这片草原,便会看见另一座更高的山坡,那里又是另一片沃野之地。
他们经过了几个马场,其中娄家的马场本应该是最大的,只不过现在业已被其他几大马商瓜分了去,剩下的那部分养不了几匹马,便也被娄逸仙当作草场租了出去。如今的娄家商队,便是踏在曾属于他们的土地上。
虽说商队里不是所有人都对这片土地拥有任何深厚的情感,但是只要听闻过其中事迹的,无不感到惋惜哀叹,直为马车里的娄小姐感到悲伤。
也许是还不习惯与那些贫贱、世俗的小厮们待在一起。他们在休息时,常常会聚在一起喝酒赌钱,玩的是掷骰子、对对子的游戏。而娄家女儿便躲得远远的,在一旁自己喝酒看茶,实在愤懑无事,便向小妹借来几本书瞧瞧。
最出乎娄菁华意料的,一定是那赵家小妹。在从前的印象中,小妹一直都胆小怯事,遇见生人甚至连舌头都捋不直。可是现在,她却比谁都爱玩闹,尽管她仍然很羞涩。
本以为自己可以凭借这样的高贵姿态平安走到北镇,娄家女儿万万想不到的是,自己居然连第一个夜晚都撑不过去。
她哭了,恨不得把自己捂死在被褥里。一想到若是事情不成,父亲病重离世,她便止不住眼泪。最后,她还是选择去寻找自己现在唯一的依靠。
娄菁华趁着夜色,悄悄地摸到赵括所居住的帐篷外面,随即把他唤了出来。
两位旧相识之间相处得一直很自然,却从未像今夜这样生分过。
“赵公子,如今我若是死了,也不会有人觉得可惜吧……”
说罢,赵括紧蹙着眉头,盯着对方,久久不能道出一句话来。
“若是背弃了爹爹,带不回好消息,我该如何……”话到半晌,娄菁华便禁不住落下泪珠,她悲戚地抽泣着,甚至为此站不住脚倒在了草坪上,旋即便更加止不住泪,哭得像个摔疼了的孩子。
“哈哈哈。”赵括倏地笑道,随后过去搀着她走到一边,寻了个较高的瞰望点坐下,说道:“放心,你绝不会背弃娄叔叔。还有,若是你死了,我会内疚一辈子的!”
然后,赵括便指着头顶上的月明星稀,算着今天的日子,开始喃喃地讲着自己过去两个月之间发生过的故事,那是他有生以来遇见过最多奇遇的两个月,而这一切,皆是缘于那位名叫白凤的少年剑客,和那位神秘的鲜卑巫女。
自这夜以后,赵括往后几乎每一夜都会找娄菁华出来谈心交流,让她悲观到极点的心境得到了许多好转。她也开始学会放下身段,去接触、去发现那些看起来卑微贫贱,实则是有趣至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