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同来客用膳完毕,赵小妹便即相邀慕容嫣、阿鹃与紫钗三人到自己闺房一聚。
她们打算围绕着阿鹃所提出的关于书院建设的想法,开始认真规划起初步的章程。
首先,小妹便是把平日里无时无刻都在监视自己的奴婢仆人借故差走,通通赶去搬书运卷,令她们跑去经阁书架之间搬运所需的经书史籍来。
“现如今我有了这些真正的好姊妹,再不需要被三五成群的人‘伺候’着了!”赵小妹内心如此庆贺着,旋即提笔上砚,奋笔疾书,势要赶在明日和父兄一同早起拜佛之前将“御夷书院”的构想更加完善。
话说在这四姊妹当中,赵小妹、慕容嫣、紫钗三人皆是出身豪右或曾经身处高门,在旁人的耳濡目染之下,她们或多或少都能接触到些许文学经典。唯有阿鹃自小便不学无术,无论是文学教化还是御毒之术,她样样都学不精。
正是因为如此,阿鹃在智谋和能力不足的情况下屡屡受挫,适才萌生了要奋发上进的愿望。她最大的优势与特点,便是仍旧保持着孩童般的好奇心,对除自己以外的陌生世界有一种莫名的渴望。
是以在其她三人翻阅典籍,通揽古今异闻,找寻有无先例时,阿鹃只能在旁为她们研墨,沏茶,时而奉上几句没有意义的抱怨。鉴于慕容嫣和小妹早已习惯与这位苗女相处,倒也不会因此生厌,反而会与阿鹃说说笑笑,聊以解闷。
然而,先前一直少言寡语的紫钗却语出惊人,在无意中展现出自己过人的见解。
在座包括慕容嫣在内的所有人都未曾意识到,原来这个整日陪在湘夫人身边的小丫头并不是她自己口中所说的那样愚不可及。
小妹翻看史籍县志,正要查看如何建筑私学之际,口中无意间喃喃问了一句:“只可惜我身为女儿家,从不曾到过私塾读书,一直被留在家里面,好生无趣!”
“赵小姐。”岂知紫钗这时却合上了面前的卷轴,站起来向赵小妹躬身敬道:“实不相瞒,在遇见湘夫人之前,我曾是自家公子的伴读书童,日日背着书篓跟在后头。”
“紫钗姑娘,你有何见解?”小妹大喜,说。
紫钗道:“私塾里面通常设置有《易》、《礼》、《诗》、《书》、《春秋》五经作广授之用,对个别学子还会为其增设《兵法十三篇》、《论语》、《墨子》、《道德经》等诸子百家之学。”
赵小妹听得入神,自愧只是略为涉猎过《论语》和《诗经》、《礼经》,其它经书甚至连名字都没听过。
“这些都是很高深的学问吗?”阿鹃依傍在小妹身边,乖巧地倾侧着头,问道。
“当然!”紫钗道:“据说,常人只消通读其中一本便能够悠然立世!”
慕容嫣随即应和道:“原来紫钗妹妹还有这番见识,着实令人艳羡。”
紫钗上听到慕容嫣这随口一说,不禁羞红了脸,微微颔首,嘟哝着嘴,讲道:“慕容姐姐就别取笑我了,我只是一知半解罢了……”
几人攀谈少时,稍不注意,天边业已泛起红霞。赵家所处地势甚高,日光从地平线的另一端映射而来,照在枯树枯草上,照在碧瓦飞甍间,像是日冕上跳跃的火苗之延续,融化了挂在边缘的雪堆。
见天色临夜,小妹不便强留诸位,自然派人恭送贵客回到御夷书院。入夜后,她只稍稍尝了一口晚饭,随即便回到屋子里,继续完善自己的书院计划,一直挑灯夜读,直至累得趴在书桌上睡憩了,嘴角也是带着笑意的。
很快就到了第二天,适逢赵小妹精神不佳,差些睡昏了头,最后她还是被左右小婢使劲摇晃着身体,方才清醒过来,当即洗漱完全,最后带上彻夜撰写的计划书来到家中佛堂。
但见父兄早已等候多时,小妹万分抱歉,纷纷向他们躬身致意,只说:“小妹一时睡昏了头,还望父亲和兄长原谅!”
“好啦!妹妹,前些时候你可还是夜夜不寐,怎的一听见沃野镇兵变的消息,霎时便睡意盎然了?”赵括特意找来这件事,打趣道:“莫不是心病还需心药医?”
“哥哥……”赵小妹不知赵括所谓何意,只是一想到父亲赵苇苦心孤诣地造就和亲局面,最后却无疾而终,心里有愧,是以又低头向父亲行了个礼,然后才异常谨慎地走进佛堂。
转眼间,佛堂内又变得寂静庄严起来。由家主赵苇领头,身后两个小辈随之为佛陀献上大礼,依次跪下,随后念经一炷香的时候,赵苇突然问道:“小妹,听下人说,昨夜你很晚才就寝,怎的了?”
“爹,小妹有要事相告。”赵小妹领了父亲的情,马上便将手书献上,接着解释说:“爹,不如,我们把那处旧道观改建成书院吧?”
“噢?”赵苇转过身来,接下小妹的手书,锐利的目光在其上扫视片刻,问道:“此事可曾征得白少侠和慕容姑娘的首肯?”
小妹说:“那是自然,他们都很愿意让那里变成书院。到时候,我们在那里教授文学、玄学、武学、医学,选拔出来的人才,尽可归御夷所用!”
“小妹真是厉害,这个书院不仅能让穷困之人有一个出路,还可令御夷镇人才济济。”赵括站在赵苇身旁,也一样在盯着信笺瞧,继续道:“御夷书院不收取百姓一分一厘,若有品学兼优者,甚至还会慰以奖赏……‘此地对万千学子只有一个要求——你们在今后的人生里,必须听由赵家的命令,如若不然,便要视以犯了忤逆之罪!’对吧,我的好妹妹?”
“这……后面那一句话,我不记得自己写了呀。”赵小妹的表情顿时由喜转忧,望了望自己哥哥,又哀求着看向自己父亲,说:“爹,如此,未免太强人所难。”
“呵呵。”赵苇冷笑着,轻抚下颌长须,道:“女儿啊,你还是太过天真了。”
赵括在旁相应道:“父亲说得是,此事虽然利大于害,却不可不防会有人叛逆出走,找到一个更好的去处。这样的买卖,只消亏一次本,便距离全盘崩溃不远了。”
“可是,我们助他们读书识字,他们难道不会感激我们吗?”小妹不知世上人心复杂,却以为人人都能迁就自己的善意,难免会遭人取笑。
赵苇随即无奈地慨叹一声,看了看自己膝下这对儿女,说道:“你哥哥,私自策划了沃野兵变;小妹你,则是为了御夷镇的未来做出了自己计划。哈哈哈,真是不枉我养育你们多年!”
“这不是我的想法。”小妹道:“此乃阿鹃姐姐的一时之意,她生怕白公子和慕容姐姐住在那么大的宅子里会觉得冷清,便突然想要为他们二人建一座书院,好让阿鹃姐姐也能进去念念书。”
“阿鹃,是那个苗女?”赵苇猛然回头盯了身边的赵括一眼,问道:“看来,你们关系非常啊。”
“父亲,我们欠她一个人情,适才将她带到此地而已。”
赵苇没等儿子说完,就对着面前两人挥了挥手,笑称:“罢了罢了!小妹,把御夷书院的事情全权交给你哥哥打理,你这一回献出奇计,为父很是欣慰,更是在庆幸那沃野镇的童家没能把你从为父身边带走!从今以后,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罢。只要不违背天意人愿,喜欢谁、嫁给谁,都随你意了。”
说罢,赵苇再往佛龛上供奉三炷香,三拜三叩,默默离开佛堂。其身后的两个小厮亦是有模有样地照做,直到出去佛堂后,小妹适才露出真容,高兴地跳进了赵括的怀里,久久没能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