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是夜三更,本已尽皆熄灯关火的书院内人声寂寂,不知起于何时,突然有一间屋子里重燃起灯火,不一会儿,便有烟雾氤氲缭绕,从此处缓缓向外飞散传开。
这是新年之夜,本该是团圆之时,祭祀之际,慕容嫣却仍在为心中的情郎彻夜不归而苦恼。她并不是第一次与白凤相别,甚至在环境更艰苦的情况下都能安然度过去了。
可现在,慕容嫣心里却总能感受到:在这来之不易的安宁里,隐隐埋藏着一丝不妙、一丝危机。
她躺在阔别良久的舒适安全的高阁雅室内,一直在思索着自己内心的不安到底源自何处。
“分明业已安顿好生活,规划好前途,总该是无忧。可是……我的直觉向来很灵敏。”慕容嫣内心如此思忖着,不自觉地感到毛骨悚然,当即便要起身去点燃屋内所有的灯火蜡烛,企图让房屋内的一隅亮光填满内心的不安。
此时她身体外面裹着一层厚裘,披头散发,面无血色地盯着窗外飞雪,于神游中猛地记起母亲的教诲:“倘若觉得心中困惑,不妨去占卜、祈祷一番……”
“可是占卜、祈祷到底有何用处?”
“这能让你坚定自己的信念,嫣儿……”
这番对话源自于慕容嫣的懵懂时期,那时候她跟现在一样面对着屋外飞雪,只是身旁仍有母亲相伴,尚且可以枕在她的双膝上撒娇。
回忆之后,她马上拿出自己的药草包袱,取过几两蓍草,分堆放进几个香炉里,于东南西北四个风向放好。
如此这般,适才造就了一幅深夜异景。
只见这位鲜卑巫女小心翼翼地解下脚上铜铃,随后交缠捆绑在一只手上,有规律地晃动着它,轻移玉步,径自舞蹈起来。
慕容嫣陶醉在焚香祭祀祈祷的神圣情愫中,心中不断诘问着:“我该怎么做?”
少时,在外应酬了一天的白凤提着灯笼正要回到书院歇息,方将书院映入眼帘,便睹见自家门庭传来异样,不仅火光充盈,而且浓烟滚滚,登时以为是失火了,随即翻墙入室,一股熟悉而强烈的香气扑鼻袭来。
他沿着屋外的窗口往里一瞧,知道是慕容嫣又在做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不禁于心中暗笑自己愚钝,当下便想要偷偷从窗口进门,捉弄一下对方。
只见其蹑手蹑脚,绕着慕容嫣舞步旋转时的相反方向走,逐渐从她背后步步及近,待那巫女稍不留神,伸手揽腰抱住,轻轻问道:“嫣儿,你是在等我回来吗?”
慕容嫣由是一怔,径自扑倒在对方怀里,回道:“凤哥哥,你告诉我,赵公子与你谈及何事,因何故要拖延至半夜?”
“嫣……嫣儿?”白凤见她声泪欲下的模样,顿时慌了神,抱着她坐在一旁,心里不住反省自己:“我跟赵兄只是去面见各方客人,时而像个门童、时而像个护院,总不能当众跟他坐在一起,把酒欢笑的。”
“面见的都是些什么客人?”慕容嫣道。
白凤回答说:“不过是四方商贾,还有御夷镇内里的一些三教九流。嫣儿,我没有喝酒,更不会去寻花问柳,你难道怀疑我?”
“不,不,不是的……还有一些更加重要的事情,事关你我的生死存亡!”慕容嫣怒地挣开白凤的臂膀,自己端坐在对方前面,一副得不到满意答复便要发作的样子。
“还有……”那位少年剑客犹疑半刻,眼睛终究不敢直视对方,但见慕容嫣将那串一直挂在脚腕上的铜铃绑在手心里,不禁问道:“嫣儿,这串铜铃缠在手心里是为何?”
“这事不用你知道,你只管如实告诉我,赵括那厮,究竟在跟你谋划何等要事?”一向温柔可人的慕容嫣突然放下这般狠话,令白凤甚是措手不及,他思量再三,仿佛是在筹措着恰当的言辞或者谎言,须臾之后,给出了回答。
“赵兄他跟我说,见我俩整日如胶似漆,像是有着洪灾大雪都阻不断的羁绊,因此赵苇家主愿意当一回媒人,意欲撮合我俩,省得日后夜长梦多,滋生一些流言蜚语来。若是我俩都愿意,婚期就约在赵兄的生辰之日,届时双喜临门,御夷镇和赵家,日后定会一帆风顺!”
慕容嫣听罢,霎时变换了脸庞,又惊又疑地看着白凤,又问道:“那……凤哥哥怎地说?”
“我以为,现今御夷镇内忧外患不绝,为了我和嫣儿的事情操劳,是否太费周章?于是乎,我婉拒了赵兄的好意。”白凤笑嘻嘻地说完这番话,正想抓到对方的手,好生爱抚一番,岂料慕容嫣竟是直接将整个身体送了过去,又一次紧紧靠在对方怀里,说道。
“凤哥哥的顾虑,确实不错。御夷镇是我们的家,怎能因为一些小事,耽误了御夷镇的前程。况且……我俩之间,何惧什么夜长梦多、流言蜚语?”
见怀中美人终于露出窃笑,白凤也终于松了一口气,像是方才逃过一劫的“亏心贼”,是以乘此大表情意,握住对方仍旧缠着铜铃的手,轻轻地说道:“嫣儿,你的娘亲,她一定会保佑我们的。”
“是呀,我会告诉她的。”慕容嫣暗笑一声,忽然站起身来,阿谀奉承似的躬身尊敬道:“相公,你一定累了吧?妾身这便服侍你就寝。”
“哈哈哈。”白凤开怀笑道:“嫣儿,你还在寻我开心。”
两人打趣过后,慕容嫣便助白凤褪去外衣,异常恭顺地侍奉对方就寝。夜深而归的少年受到极好的照顾,自然很快便酣然入睡。
就在这时,慕容嫣却行踪诡秘地掐灭掉所有灯焰,只拿走一盏还亮着的烛台独自走出门梁,直奔往暂住御夷书院的赵小妹之所在。
小妹见慕容嫣冒昧来到,自然很是疑惧。她脸庞惺忪,心里丝毫没有料想到慕容嫣会有所委托。
俄而,慕容嫣便将心中对白凤和赵括的怀疑尽诉于小妹,并私下请求她相助,说:“凤哥哥举止异常至此,一定有所隐瞒。他不是登徒浪子,所以,只可能是在做一些十分危险的事情。小妹,我们这里只有你能够自由出入赵家了,求求你……”
对于这位好姐姐的请求,小妹自然二话不说,马上应承了下来。然赵家之日常事务,她身为女儿家本就难以接触,更何况是机密要事?
小妹一时不知如何做解,却也只得咬紧牙关,见一步走一步。她胸怀如此郁结,一直半睡半醒着,直至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