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那位少年剑客不便在众小厮面前表露心态,与赵小妹客套几句话就告辞了。虽然他看似离开得匆忙,没有留下任何东西,但是在小妹期盼得到救赎的内心里,只要他来过,便足以改变很多事情。
小妹自己都不敢相信,那次私下会面分明是被白凤讥讽、训斥了一回,可她非但没有因此遭受到任何打击,让本就低迷的情绪更加一落千丈,反而被激起了斗志。
原以为自己的烦恼不比世间任何一件不顺心的事情容易消解,为此,小妹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拥有一个能和自己窃窃私语、耳鬓厮磨的忠仆或者友人。只可惜事与愿违,整日厮守在她身边的奴仆无一不是他人的鹰犬,注定不会与其交心。
然而这种窘境居然被那位少年剑客轻易打破了!他们彼此之间甚至都没有时间建立起相互信任的前提,便擅自将各自的未来交到对方的手中。
“究竟是为何?究竟是为何?”小妹不止一次在心中这样问自己。同时,她心潮澎湃、热血沸腾,好像就在那么一瞬间之后,就有数不清的想法浮现在脑海里。
她很快就想到一个不怎么高明的计划。由于白凤此次有功在身,家父赵苇必定是要论功行赏的,只是赵括仍在一个月的面壁思过的期限内,不能出席恭迎自己的朋友正式归顺之仪式,所以赵苇召见白凤之日,应该便是在约莫半月之后。
在这半月之中,她有充足的时间筹划,并且,她也想到该如何联系外人。
书信,用最平常不过的书信去联系他人。不过她得在信件里添油加醋,将重要的内容埋藏起来,使其在有意偷看信件之人的眼中毫无破绽。
“即使是一位待嫁的大家闺秀,想要写信给旧识也不会让人感到奇怪吧?”小妹思忖罢了,即刻开始起草信件。
要说这计划确实不算高明,但它同时也是最高明的。正因为信件很容易被截获,所以她才能够预知到特殊情况,尽早做足防备。
在写信过程中,她渐渐意识到。自己内心之所以如此备受触动,不全是因为对那位少年剑客的仰慕之情,还因为他清楚地、毫无忌讳地将赵小妹的内心所想、内心所望说道了出来。
即使是到开始写信的时候,她也还是没有下定决心,要去背叛自己的父亲?或是放弃这一次巩固与沃野镇之关系的机会?御夷镇该如何面对其余六镇的联军?
但是,那位少年剑客给了她一次机会,让她能够有勇气自己做决定。
心中那团从未被点燃过的火焰,兴许会因为这一次,它将永久燃烧下去。
写完书信,她便借嘴馋肚饿为由,将府中唯一信得过的小厮阿扁叫了过来,亲手把信给他,摆脱对方转交给白凤等旧识。
赵小妹很聪明,她没在信件上署名,连收信人的名字都没写。因为这封信名义上是写给旧友们的道别信,即使阿扁屈于老爷赵苇的命令,把信先呈去别地了,别人也只会以为这是赵小姐念及旧情罢了,不会特别注意这封信。
然而实际上,信中尽管皆是些嘘寒问暖的话,却在词句之间暗藏了重要的信息。比如在提到自己出嫁之日时,她会特意写明是在“约莫半月之后,届时吾兄赵括亦会解除禁足……”。类似这样模棱两可的话术,让她得以蒙混过关,并且在数日之后成功收到回信,这是她头一次觉得自己多年来的学习并没有白费。
来信一共有两封,一封署名白凤,另一封则是慕容嫣所写。慕容嫣在信中尽诉哀婉之情,只恨过往没有好好珍惜相处的时光,落笔柔情款款,显然不知道白凤曾与小妹密谋过何事;白凤的信件则高深得多。依照小妹在信中的请求,他在信里几乎把自己如何寻找“一笑黄泉”,以及如何结识金钱鼠的大哥鼠驼子之经过复述了一遍。
那位神秘的“白蛇仙人”又留下了一个传说,惊心动魄的故事很能惹人着迷。为此,赵小妹很期待那柄龙鸣剑到底还能找到些怎样的故事,不过在想起自己今后可能没机会再听到这样的故事时,她还是会感到失落。
于是,她将那封信看了又看,边看边想,该如何撰写下一封信。
之后的这些日子里,赵小妹看上去过得和以前一模一样,还是那个整日待在房间里不出去的,忧愁抑郁的赵家小姐。
白天跟随老师先生学习婚嫁的礼仪习俗,得空时便去找哥哥赵括倾诉,顺便将白凤寄来的信笺精简成一张小纸条偷偷递给对方,这让他们兄妹二人可以实时知道外界的状况。
只有到了晚上的时候,她才会静下心来撰写书信。
不知怎的,赵小妹从未感觉到与一个人如此接近、又如此遥远。这是一种奇怪的感受,明明感觉到对方与自己心心相印,却可能永远不能再见面了。
究竟是该感到高兴呢?抑或是感到悲伤呢?
无论如何,她都是个幸运儿。
时光飞逝,赵小妹终于等到自己哥哥赵括解除禁足的那天。这一日,她特意放下了架子,在奴仆们陪着哥哥洗漱完全后,特意满怀别样情愫地走到赵括的屋子里,为他梳头、为他修理胡须。
奴仆们见到赵小妹如此一反常态,今日居然满面悲戚,几近诀别一样的神情,便知道赵小姐心中对赵大少爷的不舍之情有多强烈,不少人都为这样深厚的亲情所感动。他们掩面哭泣,纷纷走出屋外。
趁此良机,小妹便将心中筹划已久的计策与赵括偷偷耳语道:“哥哥,待会儿你要如何赐予白公子赏赐?”
“不如,我推荐他到军中任职?留在赵家总归是有点屈才了。”赵括看着面前铜镜中的倒影,能够清晰看见小妹仍有一丝生硬的微笑,很显然,她有一段时间没有这样开心过了,只不过她憔悴的面庞容易让人误以为她方才哭泣过而已。
“依小妹之见,白公子他决不会要什么高官厚禄。不如,我们赐他一座宅邸,让他好好安顿下来?”
“那小妹,你说怎么做?”
“我看镇西南有一座废弃的太平道道观,那里足够偏僻、安静,白公子一定会喜欢的,至少要比现在寄人篱下的感觉好!”
赵括点点头,满心欢喜,随即捏了捏小妹的小脸蛋,回道:“这段日子辛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