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在御夷书院主人外出传递军情的片刻,书院内诸位门生学子大都业已读过告示,继而得知贺拔弘毅的死讯。
起初,所有人都觉得难以置信,于是,他们一走进书院大门便纷纷来到会客厅确认此事是否属实。
前一日还在书院内大肆宣扬“抵抗无用,投降有理”话术的人,怎可能会在一夜之间被他所仰仗的联军所杀?
最后,在亲眼目睹贺拔弘毅的尸体之后,大家才坦然接受了事实。其中,便有不在少数的门生向正在棺前守灵的慕容嫣问道。
“师姐,贺拔弘毅何许人也?他的生死,哪里值得让书院如此重视了?”
“慕容师姐,此贼生前行事无端,明明多次为武川镇充当说客,当众散步谗言迷惑人心,见我等严词拒绝还仍不死心。而今身死在联军手下,可谓咎由自取!”
“师姐,请速速随意将这尸体埋了吧!若是让御夷镇百姓得知我等在为武川镇贺拔氏的公子吊唁守灵,岂不会被有心之人抓住把柄,造谣我等通敌!”
面对突如其来的质疑,慕容嫣感到进退维谷,无力反驳。她心里想要把前因后果道清楚——那位刺死贺拔弘毅的联军刺客,其实就是现在躺在棺材里面的人……
但是,她早已受白凤嘱咐不能向旁人透露更多消息,以至于一时间没能琢磨出搪塞事实的解释来。
“各位师弟,事情并非犹如尔等想得如此简单,能否听我一言,不过只在棺前谨守三日,之后我们再下葬。”但见慕容嫣手忙脚乱地制止各位门生喧哗发泄,想要将越来越多的好事者驱赶出去。即使过程颇不如意,也没能改变她温婉待人的态度。
旁人不比白凤、苏青等人了解慕容嫣,自然不会将这位柔若纤细的姑娘口中所说的话看得太有分量。众门生见慕容嫣自己都没有底气说服大家,随即热血更劲,变本加厉,集体商议后决定全员罢课,静坐于会客厅前。
“师姐,我们只是想要一个合理的解释。凭什么这样的人可以让御夷书院为他追悼,可以让六疾馆换成他的名字?”
慕容嫣自知并没有雄辩之才,很快便妥协默许了众门生罢课的行径,回头继续为贺拔弘毅守灵。
很快,授业先生和苏青闻讯先后来到。他们见状亦是感到左右为难,因为他们二位对贺拔弘毅的态度与众门生学子并无二异,是以并未对罢课行径施力劝阻,只有苏青稍稍出言威胁了一句:“等白师兄回来,你们就知道‘惨’字怎么写了!”
少顷时分,众人翘首期盼的御夷书院主人终于归来。
白凤见会客厅前坐满了人,马上便知道事态有变,然而他的状态却显得格外安静从容。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那位少年剑客身上,而他却仅仅随意瞥了众人一眼,然后便直接回到灵棺前与慕容嫣说道:“嫣儿,你先回去休息吧,接下来只有我一人足矣。”
“凤哥哥?他,他们想知道……”慕容嫣话到半晌,突然间像是提前知道答复并不尽人意时无奈地叹了口气,续道:“好吧。”
话毕,慕容嫣便即离去,只余下白凤一人坐在灵棺前打坐冥想。
门外众学子看见慕容师姐走了出来,不禁接连说道。
“慕容师姐,师兄见到我们这样为何一声不吭?”
“若是御夷书院能够容下贺拔弘毅这般小人,这种地方,不呆也罢了!”
“说得好!我们来到此地,人人皆有一腔热血,为的就是不做小人!”
几番鼓唇弄舌,气氛又一次狂躁起来,越来越多的人愤然表示要退出御夷书院。
就在境况濒临失控的时候,会客厅内忽然传来一声充满讥讽意味的话语:“好啊,你们赶紧走!想要留在书院的人,永远不会少你们一个。”
语罢,白凤终于再一次出现于众人眼前。
只见一位英姿飒爽、神采飞扬的少年欣慰地笑道:“贺拔兄来到书院不过一个月,便解决了在下苦思冥想许久都未解决的事情。若是没有他,六疾馆如何能在一个月内建成?许多的世家子嗣、无家可归的流民,他们若是再闹事,御夷书院可就要倒霉了。”
“你们呢?你们又有何贡献、有何功绩?”白凤说罢,便即效仿众门生学子席地而坐,继续笑道:“贺拔兄曾经跟我说过一句话——‘空有志气,可不能让我们赢下战争’。这句话,我现在赠予诸位。也许在我们看来贺拔弘毅曾经做过太多的错事,但是这一句话,他说得无比正确。”
那位少年剑客倏地端坐起来,神情肃穆,讲道:“想一想吧。让没有摸过刀剑枪棍的人走上战场,到底能够活多久?”
这番充满讽刺的苛责,霎时令在场门生羞愧不已,许多人已经渐渐意识到自己的傲慢之处——那是自居高处俯视“小人”时才会产生的傲慢。但是,依旧有零星数人站了起来,反驳道:“我们这就投军去!白师兄,我们不会再让你瞧不起了!”
那几个声称要投军去的人走后须臾,再没人作声了。
白凤旋即挥了挥手,示意众人散讫,独自回到贺拔弘毅的灵棺前。
随后三日里,白凤几乎吃住都在灵棺前进行。其中仍然有许多人不理解这种行径,即使白凤只是将贺拔弘毅当成一般朋友对待,奉一般礼节而已,但是渐渐的,也有更多的门生愿意来到会客厅为贺拔弘毅敬香追悼了。
到了第三日夜晚,赵括携信笺秘密到访的时候,他看见灵棺附近的香炉上已经插满了香烛。
那位赵家公子满脸憔悴,比之白凤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先是为贺拔氏敬上香,拜三拜,再而向那位少年剑客出示信笺,说道:“白兄,此乃我父亲赵苇之亲笔信函。关于你提出的计策,我等与镇将裴将军商讨良久,终于有了定论……”
白凤回道:“噢?愿闻其详。”
“白兄,你想好了吗?三日前,我曾经予你忠告。此事,让别人去做也并无二异。这是九死一生的任务,比之前你为御夷镇做过的任何事情都要危险。”赵括续道:“你不明白,这些日子以来你在御夷镇声名鹊起,不管是敌人还是朋友,大家都对你‘另眼相待’了。敌人是想让你死,而朋友……哼,他们害怕你抢了他们的功劳。”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白凤看向赵括,厉声答道:“赵兄,此事我必须去做。”
赵括略为失望地点了点头,道:“好……好吧。到了地方后,你把这封信交给各镇内应过目,他们自会知晓我们的目的。”
白凤接过信笺,稍稍看了看,不经意间望见了赵括深情难抑的表情,惹他不禁笑了笑,说:“囊之,你前些时候不才成人及冠吗?怎的如今却要为了我哭鼻子了?”
“你……你这家伙,居然还有心情打趣我!”赵括急得又羞又怒,道:“白兄,你可不能死啊!算我求求你了,记住,就算计策成不了,也要活着回来,”
“好,我白凤,绝不会辜负各位的期望。”白凤拱手敬向赵括,而后又向身前的灵棺敬道:“即便我身死,他们,会成为我的。”
赵括循着对方的视线望去,那是方才进门时看见的香炉,上面满是烛火,其中有几根香烛是自己刚刚奉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