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话说御夷军中有一位声名鹊起的女战将,彼时在前线战场立下战功赫赫,她冲锋陷阵、勇冠三军,不逊于男儿。然而今日,她到御夷书院前突然造访却无人认得,这自是令她甚为恼怒。
“数月前我好歹也在书院暂居过一阵子,你怎能认不出我来?”她苦笑道:“算了,你去告知慕容嫣一声,是沈琼枝来了……”
门前迎客的书院弟子应答说:“好,请客人稍候。”
“等等!”沈琼枝倏地喝止道:“你们大师兄白凤,可是在书院里?”
“白师兄回到书院安顿后没几天,便开始闭关清修,我也不清楚他身在何处。”书院弟子回道:“现在书院中的大小事务都交由慕容师姐和苏青师兄二人打理,姑娘若是有要紧之事,找他们二人便好。”
“好!”沈琼枝喜出望外,续道:“你将话传到慕容师姐耳边就好。”
听罢,书院弟子速去传话,不过须臾,慕容嫣就一边正着衣装,一边碎步小跑着出现在门前。她打趣道:“琼枝姐姐,都回来一个月了,你怎的现在才想起来看望妹妹我?”
“军务繁忙,实在无法抽身。”沈琼枝随意搪塞一句,便即心急如焚地要进里屋详叙:“我们进去再说。”
慕容嫣被一只强而有力的手牵着往回走,它粗糙、满是新长的茧子,却依然透露着女儿家的温润气息。
虽然慕容嫣已经在内心想象过无数次:在战争彻底结束后,沈琼枝就会来接自己回到圣地去,至此度过安稳的后半生。起初她对这样的决定还抱有相当的疑虑,不过现在,她已然能够安心接受,即使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或许,圣地早在她心目中成为一个特殊的存在。
但是,这一切幻想在沈琼枝开口的第一句话后,便像泡沫般碎裂了。
“嫣儿,我不想回去了。”沈琼枝与慕容嫣同席而坐,然而并没有显得有多么亲密:“由始至终,圣地都不是我的家……在那个地方,我只能扮演圣女,而在这里,我可以做我自己。”
慕容嫣恍恍惚惚地,仿佛不敢相信耳边的话:“你,你在说些什么?”
“对不起,嫣儿。”沈琼枝答道:“其实,我不应该在你面前说这些话。不过自从经历过这些事情后,我愈发觉得婆婆她其实只是想让我们成为‘她’那样的人——花费一辈子的时间去守护一个传说?哼,这不可笑吗?终日与那一棵不知几百岁、几千岁的老树为伴,连自己是谁都快忘记了……”
慕容嫣不知如何反驳,因为她在圣地中所得到奇妙经历,绝非简单口述可以形容。思考半晌,最后只能相当不自信地琢磨出一句话来:“我不知道。”
“好啦,我也无意祈求‘圣女大人’的认可。”沈琼枝长叹一声,然后续道:“此番前来,我还带来一则好消息和一则坏消息。”
慕容嫣点了点头,默默看向对方。
“中原王朝见我们御夷镇积极抗敌、戍边有功,马上就要派人前来封爵封赏了!”沈琼枝话锋一转,神情肃穆地盯着慕容嫣道:“一边是大周、一边是大齐,北镇到底会怎么选呢?”
慕容嫣心有不安,问道:“那,坏消息是什么?”
“坏消息就是,齐王已经指派大齐国师、太平道天师司马荼前来封赏,他约莫一个月后便到御夷镇。”
慕容嫣听到“司马荼”三字,顿时吓得唇白面青:“怎么……怎么会这样?”
“他们决定要怎么做,与我无关,我只想要把这件事尽早告诉你。”沈琼枝挽起对方的双手,两人面面相觑道:“嫣儿,我们在圣地诛灭了部分太平道的党羽,司马荼一定是来找你的!”
“我该怎么做?”慕容嫣霎时泪眼婆娑,焦急之心肉眼可见。
沈琼枝道:“圣地你是回不去了,但御夷镇你也留不得,不如,让凤哥哥带上你逃到别处去吧?”
“逃?我还能逃到哪里去?”她耸拉着头颅,直直垂到胸前,悲戚道:“明明才刚开始,新的生活啊……”
沈琼枝抱着慕容嫣,轻轻抚慰道:“别哭了,嫣儿。”
慕容嫣即使内心惴惴不安,也不忘挂念着白凤,问道:“这件事,凤哥哥知道吗?”
“他还不知道,这事情是黄一笑告诉我的!”沈琼枝一说起黄一笑,心里便不禁窃笑道:“他那个榆木脑袋,‘在别的地方’稍微用点劲,就什么都跟我说了。”
慕容嫣听罢,适才在嘴角露出一丝笑容,道:“也好,凤哥哥自从那日迎接大军回来后便一直忧心忡忡,此时便不要再让他分心了,之后,我会再想想该怎么办。若是琼枝姐姐在军中打听到什么新消息了,请一定尽快告诉我!”
“一定,我一定会告诉你的,嫣儿。”沈琼枝道:“就算我不想再回去圣地了,你和凤哥哥,依然是我最要好的朋友。”
沈琼枝来去匆匆,书院中人乃至没来得及认清她的模样,她便离开了此地,与慕容嫣密会所谈及之内容,也只有她们二人清楚。
是夜,慕容嫣终究耐不住心中澎湃,不顾白凤仍在闭关清修,私自造访家中静室,她睹见那位正自冥思的少年,双眼一红。
“嫣儿,你进来作甚?”他的感觉还是那样敏锐。
“凤哥哥,你这些天还好吗?”
白凤从对方话语中的间隙感觉到了一丝不妥,旋即起身相迎道:“还在想之后该怎么办……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我们御夷书院身上。”
“不管你的决定如何,凤哥哥,你答应我,永远都不要扔下我一个人,好吗?”
“嫣儿,我一直都是这般待你啊。”白凤不解风情地问道:“你是不是觉得这些日子我在闭关,所以冷落你了?”
慕容嫣摇摇头,说:“还记得那夜在神树下,我们是如何感受到对方心跳的吗?”见她缓缓解开冬衣上的扣子,与白凤携手席地坐下。
她靠着他的胸膛,把他的手放进自己衣襟内,触摸到心口,甚是冰凉,但很快便捂热了。
“口说无凭。”慕容嫣终于落下泪来,但她还是强颜欢笑地打趣道:“你呀你,别总是想着一个人就能解决所有事情。”
那位少年像是突然想明白了什么事情,开始亲吻对方的脸颊、双唇、脖颈。
“嫣儿……嫣儿,你不会有事的!我不会让你有事的!我绝对不会抛弃你……”这是他在神树下说过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