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喂!!还有薯片吗?!”杰克躺在吊床上,高举着平板,慵懒地对天怒吼般问道,却也没点低声下气的意思。
还是那副老样子,就算被迫加入到沐阳计划之中,也完全没有干劲,不见有任何利于团队的行动,还在把自己当成独一无二的上帝,当自己是无限吐口水也会被原谅的甲方。
他身下不远那堆满是油污的餐具,以及能让乞丐流口水的奢侈食物残渣已经打扫干净,整个山洞内的味道却也还是没那么好闻。原因主要是因为杰克,身处这个年纪却完全不爱洗澡的少年。
尽管杰克根本没干什么体力活,但每日的新陈代谢只会慢慢的将臭味发酵,而这个封闭的山洞简直是最完美的培养皿,除了他自己本人不察觉,想必就连鼻塞患者都得为之蹙眉,说不定就是因为杰克的常驻,才导致这个机房变成了隐藏房间。
秘密基地的‘荣誉’看守,温蒂则坐在石凳上,闷闷不乐,就好像面朝窗外,看着湿漉漉刚洗好的衣服,又委屈地仰望即将暴雨的灰空,束手无策的家庭主妇那般阴沉。
他在沐阳离开的这段时间,除了帮杰克收拾了桌上的残羹剩菜,心不在焉地断续接听杰克的啐啐念外,就再也没干什么能有利于计划推进的事情,他眼前的泥土路变得泥泞,难以爬行。
原本他以为只要找到铺路人,自己就能有路可走;只要能找到‘蚁后’,自己就能像个工兵一般无脑燃烧自己的价值,心中的空虚也会渐渐散去,但没想到,等待却又是如此煎熬。平时都能有余裕对杰克的抱怨回以一笑,如今却被焦躁感折磨得浑身痒,就算对着空气挥拳也是无济于事。
“你听到了吗?问你薯片呢!?”
“...刚才你吃的就是最后一包了。”
杰克从吊床上坐起,一脸疑惑。
“你在生气?你竟然在生气?你也会感到不悦吗?是我烦到你了吗?你怎敢这样跟我将话!?”
看来温蒂并没有隐藏情绪的小技术,心中的急躁与话语融合,是人都清楚他正在前所未有地焦躁。
“没这回事...对不起。”
在友谊的加持下,温蒂还是先稍欠诚挚地道了个歉,继续把没有背负着东西的干净背部晒给杰克看。
他不仅仅是对杰克那无止境的气氛腐败行为有意见,他还对放着他不管的沐阳有疑问。他的胃已经难受了整整一个小时了,而一想到沐阳的行踪还埋在云雾里,他就已经打算向落花村的小破诊所求一包胃药了。
“你已经把这几天的全吃完了,嘴可消停会吧。”
一语双关,可把杰克一顿刺激。
“你怎么敢这么对我说话,啊?”杰克翻了个身,侧着躺,特意摩擦布料,一边述说自己的不悦,一边强压住怒火,装作冷静姿态。
要是以往,温蒂那可立马会赔上苍白的笑脸,低声下气,演出做错事的小宠物一般的感觉。但这次,他不但没有相关动作,甚至抖动的脚变本加厉,还发出了令杰克更加不满的摁脚声。
微弱的火光在狭小的空间度过最后时光,却还要经受压抑气氛的迫害,四面还密不透风。尽管两人已认识两年,之前看上去关系还算不错。能说会笑,一人成天炫耀着飘忽不定的过去与未来,而另一个便也是一路附和,该点头时点头,耸肩时耸肩,也算知道一点礼仪。两人相处还算和睦,至少对比起别的同事来说,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相濡以沫的关系,但这只不过是非常广义的解释罢了。
这会儿两人待在一起,就没有比此刻更沉重的了。只要是一脱口,嘴里的暴躁就会化作火药,爆破这个环境。而就算闭口专注着呼吸,那也是死一样的气氛,尴尬无比,是一股无法一瞬置于死地的扼喉感,全身上下一同遭罪的痛楚。
“...”
前面的道路,为何依旧云雾妖娆,立刻为我指条明路吧,苏恩...
但不管在内心怎样叫唤,眼前那沉重的石门也不见动静,沐阳并没有那么方便地就被召唤出来。
“喂。”吵架之后,沉默了数分,杰克终于是被这气氛压垮,同样拿出强硬的态度,把温蒂吓得差点跳了起来。
“...怎么了。”
“你是从哪找来那家伙的?”
“那家伙?苏恩吗?”
“那个叫苏恩的骗子,你怎么能跟他勾搭上了?跟个植物一样苟活着的你,哪有机会遇到他那种人,千分之一?亿分之一!绝无可能!”
问这个做什么?温蒂满脑子不解。
“就普通朋友,喝喝酒,吃吃肉,就好上了,然后这会儿就委托他点事儿。”温蒂不想让沐阳显得过于可疑,特意加以谎话修饰,还顺带附上了脑中幻想出来的浅薄的友爱之情。
但谎话被杰克不费半秒识破:“扯淡,我认识你这两年,可从未见你抬过什么朋友上酒席,也没听你提过,这突然蹦个朋友出来合理吗?你这朋友怕不是不合法。”
“又,又不是啥事都会向你汇报的,我偶尔也会去些不入流的小店吃吃喝喝的,再孤僻的人都得有心灵居所!”
“他不可信!不能信!都跟你说得那么清楚了,你为何不听我的呢!为什么还要用你那为数不多的脑细胞烦恼我!”
见劝阻不能如愿,杰克立刻就像打个电子游戏气到砸桌子的顽童般激昂了起来,口气也冲得不行,那势头怕不是要给温蒂背后来上一刀,来停止温蒂的叛逆行动。
要是温蒂也是个强硬的人,喜爱以暴制暴,那他这时候早就将他那漂亮的长发弄得一团糟,冲上前去与杰克搏斗一番。然而现实的他就算被杰克如此对待,焦躁感虽不可抹去,但恨意恶意总是迟迟不来,因为他确实非常喜欢杰克,这种情感也在沐阳身上有所体现。
“呵呵。”
“你笑什么??”
“嘿,没什么,我只是有感而发,总有人会说世界上存在另一个自己,我看未必是空穴来风,我真没想到你俩站一块儿,就像看着镜子念稿子似的。”
突然开始嗤笑的温蒂,就连还在吊床上躺平的杰克也不得不坐起身来,用非常别扭地姿态回过头,怎样都不想错过这个珍奇的画面。
“杰克,你一定想不到,苏恩再对你的态度上,跟你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出来的,一样的情感,刚才我一时间竟然分不清到底是脑海的过去还是现实。”
杰克没能立马搞明白这个算得上是自己一号跟班的小男人发的什么神经,但聪明的他可不会让自己一直留在疑云之中,立马也就明白温蒂到底在阴阳怪气点什么。
“一模一样啊,一模一样。”
“我怎么可能跟那流氓一样!!你这是在辱骂我!?”
“你们都在劝我不要跟对方走近,你们都认定对方是十恶不赦,没有人性的王八蛋,而且你们意识里也断定我一定是个看不清黑与白,搞不懂状况的家伙吧...没错,我就是这样一个没用的家伙,但是就算是这样的我,也有小小的权利,去相信人吧?”
温蒂的咕哝声很小,就好比盛夏时的蟋蟀,但蕴含的情感确实杰克有史以来感到最强烈的。
这家伙,在闹别扭吗?杰克狠狠地叹了口气。
“我说你啊,怎么就不能理解我的心呢??”
“搞不懂的是你们啊。”温蒂从石凳上缓慢立起身,吓得杰克一个哆嗦,差点从吊床上摔下。
“你们明明知道我蠢,知道我分不清方向,却还用一样的言语,一样的态度来混淆我,你们好歹共同战线,别一个叫我左,一个叫我右的,要让我怎么办嘛!”
“嘿!听我的就对了,只有我是为了你好,为了你的未来,才要求你拒他千里,等你年货半百,无病无虑地躺在安乐椅上,就懂得回来感谢我了!”
“为了我?”
“那必须的!咱们交情如此,我也没少亏待你啊!”
杰克回答不带一丝犹豫,就好像在温蒂发文之前,就已经按下了抢答按钮,兴致高昂地不听题盲答。
“温蒂?”
“我倒觉得,如果用同一个问题去问苏恩,他也会做出类似的回答来吧,因为在我看来,你们俩简直是一模——”
“一样个屁啊!别再拿那个东西碰瓷我!信不信我揍你啊!”
孩提时被同龄人瞧不起,上学了被老师看不起,而后到了赌场又被玩家们阴阳怪气,而就算被沐阳当着面讥讽,杰克都没现在愤怒,却被温蒂那平静缺乏攻击性的平淡话语给捅穿了最后一层防护罩子。
“...”
为了你。这简单的三个字,在温蒂的感知世界里,是那么的渺小卑微,那就跟风里的沙砾一般微乎其微,完全感受不到其中的重量,令人失望。
“那个混蛋可是在利用你!用完了就会将你抛弃!摧毁你的信仰!背叛你的信赖!折断你的未来!”
而同样的,温蒂也无法否认杰克的指控。
“呸!够了,我可没闲得非要逼你做这做那的,反正我忠告了,你怎么选是你的事,哼,明明有那总管罩着你,摇头晃脑就是白吃白住一辈子,有啥好抱怨的。也不想想他怎会平白无故帮你,必有二心,要是日后你俩出了分歧,你就得死在他的爪牙只下...叽叽喳喳...”
最后杰克的咕哝也随着再次躺下背身,越发细小,原本就算睡觉也不离手的平板,这时候也黑这屏幕,静静地躺在杰克脚边。
“你还是想想哪天分道扬镳了,该怎么跟做决定的今天的你谢罪吧。”抛下这句话,杰克就陷入了沉默,很快,鼾声就起来了。
“...”
温蒂脑中飘飘然地想象起来:要是,自己浑浑噩噩跟着沐阳,最终找到了的是自己父亲的尸骸,抱着枯骨,自己接下来又该干什么呢?立刻委托继续帮自己找到仇人,然后自己咬咬牙痛下杀手吗?话说,自己真的握得起杀生之刃吗?
无论是怎样的幻想,都摆脱不了从作家撰写的童话中汲取的框架,完全没有代入感,甚至无法从找到父亲的那一刻提取出任何碎片化的悲情或者是愤怒、恶心感,让他不得已怀疑自己到底想不想念自己的父亲,到底有没有爱。
“背叛啊...那又如何呢?”
4岁的时候,听着母亲讲的故事,学会了道德,学会了容忍,学会了如何平稳度过一生。然而,当母亲不再多嘴多舌地赘述她那不知讲了多少次的伦理观,温蒂便第一次感到了背叛,本以为母亲的理念会物理性地陪伴一生的温蒂,伤感不已。
9岁的时候,仰慕着父亲平凡又壮硕的背影,心中则是欢喜无比,这条道路必然会成为他未来唯一的选择,艰难无比的道路,在年幼的温蒂看来,却是一望无尽地平坦。
然而,当父亲很明确的表示,温蒂的路要自己去找,千万不要重蹈‘覆辙’时,他便再一次被至亲之人背叛。
一路走来,情感却也淡了不少,所谓背叛,也不过是被雨刮刷下来的污水泼了一身那般,不过一点小霉事罢了。
沐阳,温蒂眼中的苏恩,也不过结识不久的人,背叛也不过是常理之中的自然之物,温蒂倒是不打算撤回有路走一步是一步的人生规划,他就像一只趋光的萤虫,向着光源飞去便是脑中的唯一。
“要不是那个戴面具的家伙,我...”温蒂埋怨地自言自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