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二姐啊,真是让人看不透,心里如同装着一盘棋,不过这回她倒是坦诚,承认自己的目的就是那本《十二道官》。
“我打算去救幽灵王”。
沈洋说的云淡风轻,象是出门遛弯似的:“如果她有个三长两短,再想凑齐这十二本书,就难了”。
胡小铃也觉得黄二毛没说实话,这家伙不知道是真傻、还是在装傻,一句中用的没有,光在那儿吹嘘自己的老祖宗。
我还注意到沈洋刚才用了一个“凑”字,证明即使原稿真的在黄家,也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几卷而已。
“齐三圣为了这本书耗尽心血,从同益元年开始,直到死不见尸,都没有写完……”。
因为第十二卷只有上册。
“这一卷是天道中的无字卷,在第十一卷合字卷的底封上,有无字卷的引子:变,不出其形,六为终数,无心者可破,破则为神,则不欲,则孤绝于世,每推及此,圣心凄然,呜呼哀哉”。
原来推三变不止入窍、入血、入心,后面竟然还有,甚至能达到“孤绝于世”的第七变。
“虽然我总说变有万变,但万变指的是变出来的形态不同,你这个样子、我那个样子,和变法是两回事儿”。
这取决于变异的诱因、条件、以及个人的耐受力,不可能象倒模似的,磕出来分毫不差。
“世上真的有七变人吗?”。
胡小铃痴痴的望着门外:“……那他肯定无所不能”。
可齐三圣似乎并不希望有人这么做。
“要突破最后一变,必须抛开一切,做到无心,但就算成为神一样的存在,又有什么用呢,你不会在乎任何人的想法,因为你根本没有感情,无欲无求”。
每当齐三圣推算至此,心中便不是个滋味,而“呜呼哀哉”这四个字,经常见于祭文,用来形容七变之后的凄惨悲凉。
没想到他一个狂生,内心却如此脆弱,大家都是孤零零的来、孤零零的走,用不着替谁难过。
既然结局都一样,我宁愿生而为雄!
“在这十二本书里,六指齐家独占七卷,大都尉府有两卷,其中包括未完成的那半卷,还有三卷在鱼神医的手里”。
鱼神医就是齐三圣的师父。
齐三圣每完成一稿,都会拿来与他探讨,俩人经常辩论至深夜,或面红耳赤、或击掌大笑。
“这不正好够数吗?”。
“实际上,齐家传下来的只有四卷,大雪崩后,黄彪亲自带人来抄家,鱼报慈背着儿子逃出城去,慌乱中弄丢了一个包袱”。
“捡包袱的人不一定是黄彪”。
虽然他一直在追杀报慈夫人,但前脚刚掉、后脚就捡到了,也未免太巧了吧?。
本来沈洋也不确定,直到昨天见到了黄二毛。
“同益三趾都知道雪山上有欢喜花,却很少有人听说过立翅之水”。
立翅二字,取自于开字卷:赤虫有角,涎可立翅,吴氏三趾,隐羽得开……。
而在沈家,也没有这种说法,那个装蛇毒的小壶虽然被束之高阁,但他们仍然怕的要死,称之为雉汤壶。
雉汤不是鸡汤,但比喻的也没错,只要喝了这玩意儿,就会变成一只飞不起来的大鸟怪。
民间传言,老年间的沈家人,从来不喝鸡汤,更有甚者,什么鸡鸭鹅肉,一概不吃。
“那干吗还留着它?”。
“唉,乱世求生,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变成鸟身,才能保护自己的家族”。
不敢说以一敌百,但那六根锋利无比的大爪子,挥舞起来,铁人也能给你挠的稀巴烂。
就象当年沈家逃上玉砚雪山,为了挡住追来的官兵,男子们也曾滚入花丛,以命相搏。
“还有,我问他十二道官的下落,他立刻说出了推三变,这更加深了我的怀疑”。
“你准备怎么干,去哪儿找那些花衣人?”。
“这就要看小鹿洁的了,哦,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我会帮你把鹿桃红带回来”。
她就不必了,我只要小孙途。
“你有多大把握?”。
“没把握,试试看吧……”。
沈洋啃着手里的骨头:“万一成了呢”。
这女的说一套做一套,整天怪我们犯险冒进,要三思、要量力,到了她身上就变了,一切都可以“试试”。
“我也去”。
“你去了能干什么?净添乱,要去也行,把我打趴下再说”。
我扭头看胡小铃。
她却冲对面一努嘴,意思是:你上啊。
那我真不客气了,欠起身,隔着饭桌去推沈洋的肩膀,结果还没碰到她,手背就挨了一骨头棒子。
敲的并不重,却象被电了一下,小臂顿时酸麻无力,死蛇般的耷拉下来。
推筋打穴!
“再来呀”。
她冲我扬起下巴。
胡小铃连忙躲到一边,护着碗,边吃边笑。
嘿,我偏不信这个邪,今儿非弄倒她不可,先是攒足了劲,在原地抡了抡胳膊,接着大吼一声,踢开椅子,纵身扑了过去。
就凭这个气势,保管把她吓的“哇哇”叫。
谁知这一次更丢人,刚跑出去两步,右腿一软,直接给沈洋跪下了。
胡小铃“扑哧”一声,喷了一地饭,捂着嘴,笑的直不起腰来。
膝盖上方钉着一根银针,针尾犹在不停的晃动,实在难以想像,它是怎么隔着几层衣服扎进去的。
要做到这一点,必须兼顾眼力、手力、时机和速度。
“服不服?”。
胡小铃大声替沈洋问。
服了,心服口服!
“二姐,你把这手教给我呗,哪怕就两下子呢,也能唬唬人”。
沈洋收了针,扶我起来:“第一下打的是你手背上的麻筋,没什么好说的,认准了就行,不过这飞针对你来讲有点难,扎的不是穴位,是气谷,气血阻断,腿当然会软”。
《十二道官》阳字卷中将血肉之躯分为多个“谷”点,见于背、足、头,对应而生出精、气、神。
齐三圣又结合军中的互搏术,创造出一套类似擒拿之类的技巧,大小盘谷。
小盘二十四,大盘三十六。
那天在马蜂窝,齐冰就问过赵一帆是谁教她的盘谷,可想而知,大都尉府的那两卷最后落到了沈家后手里。
赵一帆是沈家的准儿媳妇,她和沈洋是有机会接触到这本书的。
“阳字卷并不在沈家”。
沈洋突然摇头:“我是跟师父学的小盘谷和三宝针法”。
三宝针法?。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是五宝针法吗?”。
“这套针法原本只有三针,是鱼神医的独门绝技,她的小女儿和药童私定终身,偷偷拿走了图谱,后来又加入了两针,这才有了五宝传世”。
甭问,药童就是大仆役司黄彪。
“图谱不见了,人还在啊”。
胡小铃有些不解:“老爷子为什么不重新写一份?”。
“是针法出了问题……”。
鱼神医曾经认为自己的技术已经接近完美,但在一次意外中,发现了一个小小的漏洞,他苦苦研究了十年,也无法使其尽善。
“肯定是想先把问题解决,再绘制成册,谁知家中接连遭遇变故,受了很大的打击,突然间就走了”。
从病发到离世,仅仅一两个时辰。
“那田姑姑和鱼家又是什么关系?”。
“田家有一句话,鹏折双翼,鲲死留心……”。
鲲为大鱼,“鱼”心便是“田”字,原来田戒是鱼神医的后代,长乐佛的称号也取自祖宗的名讳:鱼长乐。
那鹏折双翼呢?。
“鱼氏有双绝,一个是三宝针法,另一个是千虫鼓,在鱼报慈出嫁的时候,被当做回礼,借给了齐三圣”。
“借?”。
这老丈人也太抠了。
“千虫鼓被称为蛊母,有些平时难得一见的虫子,只有它才能引出来,闻声而动,对于养虫的人来说,比自己的命还金贵”。
可万万没想到,齐三圣有一天也突然不见了,连根毛都没留下。
“少了这两样宝物,鱼家就象大鹏鸟折断了翅膀,一提起黄彪,他们恨的牙痒痒,但黄彪背后是梅姿夫人,得罪不起,无奈迁往都城,改为田姓”。
等他们再次回到同益,已经过去了很多年,好在子孙们争气,被朝廷封为田太常,敲锣打鼓的,也算是衣锦还乡。
不过鱼黄两家的恩怨似乎远没有结束,单看黄二毛对长乐佛的态度便可得知,心里仍然结着疙瘩呢。
赵全有又来了,领着两个中年人,一男一女,村民打扮,神情有些慌张,特别是在被零零一拦住后,腿都有点站不直。
零零一的那张脸,比昨天还白,墙皮上戳俩黑窟窿,是够吓人的。
“元祖,这两口子和高护法一个村,也算半个自己人,在山脚下开了间小旅馆”。
胡小铃“哦”了声,不明白什么意思。
“其实就是来了两个无赖”。
赵全有压低声音:“……白吃白喝的住了好几天,还挺横,非说是您请来的客人,有钱也不给,让她们找您要”。
旁边几个人都愣住了,从来没遇见过这种情况,还没人敢讹乌头会呢。
胡小铃翻了翻老板娘的小帐本,是从五天前开始的。
“这俩人姓什么?”。
“没有”。
“没有名字?”。
“不,一个姓没,一个姓有”。
老板娘显的很委屈:“这不是欺负人吗?还不让看证件,撵他们也不走,我又怕真的跟你们攀扯上,不敢报警”。
五天前我在干吗呢?。
每一天都过的乱七八糟的,事儿连着事儿,捋不清楚。
我让赵全有帮着想想,他两天一岗,三班倒,比较好算,后来发现那天我们刚从冰窟里出来。
终于知道是谁啦,吴二中和吴三小!
难怪,这哥俩儿身上连半毛钱都没有,而且当初是胡小铃答应的他们,只要肯上雪山救我,将来在同益古镇的吃住一概全免。
“小姨在城里给他们安排好了呀,为什么不去?”。
胡小铃哭笑不得:“看来还是不放心,怕你跑了”。
趁她带着这对夫妇去结帐的时候,我向沈洋简单介绍了一下吴家三兄弟,重点是这仨人从小习武,都是个中好手。
“你想让他们跟我一起去,对吧?”。
有强者加入,当然求之不得,可沈洋觉得自己对这哥俩儿并不熟悉,如果不能为她所用,反而会不利于整个团队的合作。
得想个办法,让其绝对的听从命令。
但这俩人会不会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
比如真元珠、找到吴大个、夺回蛇胆莲,或者拿僧袍的秘密来交换?。
干脆就直接一点,俗话说:见钱眼开,我真金白银的请你去救人,要多少你随便,我给的起。
不,是胡小铃给的起。
“行啊”。
她和沈洋商量了会儿,同意了。
我以元祖的名义写了封信,大概意思是乌头会受人所托,去解救一个小女孩儿的母亲,但因会中事务繁忙,想请吴家的两位英雄好汉接下这个案子,事后必有重金相谢。
“得把这句改一下……”。
沈洋用手指着:“应该是受净兰院所托,这样就合理了,出家人慈悲为怀,不在乎她们是什么,只想让妈妈回到女儿身边”。
净兰院不是嫔妃的寝宫,而是田心池的道观。
“不能这么写,会给田姑姑惹麻烦的……”。
胡小铃在一旁看着直跺脚,突然夺走我的笔,又被沈洋抢了过去。
“下山之前,师父告诉我,有些事情想好了就去做,如果我扛不了,还有她呢”。
“我也可以帮你扛,但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告诉我?”。
“现在还为时过早”。
沈洋搂着她:“因为我们都在这块黑幕之下,已经习惯了,也许对一个外人来说,更容易把它打开”。
外人,上门女婿不算是外人吧?。
我可不想掺和进去,每次接近沈洋,都会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是不是有危险?”。
胡小铃突然叹了口气:“算了,问了也白问,你准会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不爱听”。
“小傻瓜”。
沈洋轻轻一笑:“你心有多大啊,又是他、又是我,装得下吗?何况……”。
她把脸转过来,灰蓝色的瞳孔中有一丝阴郁:“我本来就在地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