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都美真够可以的”。
小雅目瞪口呆:“把学校那一套都搬这儿来了”。
“妈妈说,只要能做八十分,就让爸爸带我去看星星”。
面对那些填空选择、算数等式,我一个头两个大,好象又挨了一闷棍,幸亏还有小雅同志。
她无奈的趴在火堆旁,愁眉苦脸,边思索、边用笔划着对错号。
“冰末,你被坏人抓走的时候,怕不怕?”。
“不怕”
小家伙嘴挺硬。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阳光,眼睛被蜇的生疼,皮肤也象着了火,爸爸怒吼着钻出来,身边有人惊呼、有人奔跑,把他晃的头都晕了。
“你有看清他们的样子吗?”。
“爸爸不让我睁眼,不过我没全闭上……”。
他不加思索:“抱我的是个女人,身上很香,头发比我还短,那男的叫她小妹”。
“你媳妇?”。
小雅抬头看我。
天下叫小妹的多了,站在大街上喊一嗓子,十个有三个得回头。
“小鬼”。
她又问朱冰末:“这么多人不请自来,是不是你们家有宝贝?”。
“妈妈说我是她的宝贝,她是我爸爸的宝贝”。
“行,行,你们家都是宝贝”。
小雅扮了个鬼脸,继续批卷子。
不管是什么,能让人冒着生命危险下冰窟的,绝非等闲之物。
“你爸爸一定很厉害吧?”。
“都挺厉害的”。
我有些诧异,这一男一女究竟是什么人,竟然能和白皮鬼打成平手?几百年来,也只出了个马添青,能治得住他。
失去黑暗的掩护,朱死光完全不占据优势,只能硬碰硬,即使对方手里没有儿子,也未必干得过人家。
“……后来打着打着,那女的让我爸爸后退,不听话就掐死我,她说周围几十座山都翻遍了,没找到一根小银条,问爸爸冰窟里有没有?”。
“小银条是什么?”。
“爸爸也不懂,他们说是白鱼,肚子里有小蛇的白鱼”。
鱼肚青!
这些人要找的是鱼肚青。
远处突然“咕咚”一响,伴随着嘁哩喀嚓冰块掉落的声音。
难道又有人闯了进来?。
朱冰末让我们找地方藏好,随即消失在阴影里。
我担心他一个小孩,应付不了,又不敢大声喊,抬脚把火堆踩灭,一扯白熊皮,盖住荧石。
“咱们得躲起来,躲哪儿呀?这黑咕隆咚的”。
虽然睁着眼,却象没睁一样,我一手拉着小雅,一手在身前摸索,她压低声音:“朱冰末说不象他爸爸,也许是那对男女不死心,杀了个回马枪”。
朱死光攀爬冰壁,基本和我们走楼梯一样,来去自如,可刚才的动静,简直象从上面直接扔下来一袋水泥。
“……衣架,衣架,钻过去,用衣服挡住”。
“既然不是白皮鬼,干吗还要躲呢?”。
她激动万分:“不管是谁,肯定会救咱们的,对吧?”。
我一愣,也是,自己好象站错了队,莫名其妙的被小冰末拉了过去,尽管很想揭开朱家人背后的秘密,帮他们一把,但一听说能离开,还是有些迫不及待。
这儿太冷了。
有人“噔噔”的往这边跑,边跑边喊:“……叔叔,叔叔,是我爸爸,他……他快要死了”。
摔下来的竟然是朱死光,双眼紧闭,怎么喊也喊不醒。
我不知道他现在的状态,无法做出判断,小冰末又拉不动他,后来想起闯入者曾经用过的绳子,被朱死光割断收了起来,大概三四十米长。
“孩子,听好了,把绳子的一头系在你爸爸腰上,另一头递给我们,我们在这边拉,你在那边推”。
因为两点之间不是直线,曲里拐弯的穿过两个溶洞,地上还有石笋、石柱,坑坑洼洼,整个过程可以用一个词来形容:艰辛!
半个小时后,朱死光死猪般的出现在面前,健美裤已经破烂不堪,屁股上磨出了两个大洞,手里紧抓着几串腊肉香肠,不知道从那个农户家顺来的。
他脸歪向一侧,嘴角流出白色的黏液,瞳孔不停的收缩,出气多、进气少,浑身抖的象通了电。
“这可咋办呢?”。
小雅也急了,他要是救不活,我俩就得做好在这里养老的准备。
“你有真元珠吗?”。
她摇头:“瞧他脸憋得发紫,你快点,给他人工呼吸……”。
说这些都没用,除了真元珠,还有什么能救朱死光的命?。
我猛然想起来,在养蜂基地的时候,白英玉曾经给过我一颗苦心丸,因为怕腊皮会破,用塑料袋裹的严严实实的。
后来索性忘的一干二净。
裤子虽然湿了,但苦心丸还在,谢天谢地,
我让小冰末掰开朱死光的嘴,把腊丸塞进去,人逐渐恢复平静,十分钟不到,打起了呼噜。
“他没事了吧?”。
“还用问吗?”。
我松了口气:“你见过哪个要死的人,睡得这么香?”。
刚才出了一身汗,随着体温下降,整个人冻的象根冰棍,一抹额头,全是白霜。
“哎哟妈呀”。
小雅瘫坐在地上,揉着手腕子:“可累死我了,小鬼,去拿点柴火过来,我给你烤香肠吃”。
朱冰末用手擦干净父亲的脸,站起身,临走前冲我鞠了个躬:“叔叔,等我爸爸醒了,我让他送你们出去”。
我盯着地上那滩白色的液体,是朱死光吐出来的,他身上有伤,磕碰伤,却并不致命,也不象内脏出了问题,从症状来看,应该是中了毒。
“香肠里有毒?”。
小雅吓了一跳,她刚刚咬了一口,尝了尝咸淡。
我怀疑是在二道拐村的时候,村民给他吃的那条鱼。
鱼是活的不假,但可能注入了某种毒素。
“难道是受害者的家属想报复他?”。
“他们没这么傻,一查就查出来,警察不会坐视不管,好歹是条人命,”。
“死了也活该,朱家人弄走那么多大姑娘、小伙子,谁不恨得牙痒痒?”。
事情没搞清楚之前,不能妄下评断。
“不见得都是他抓的,也许是离家出走,或者寻了短见,这种事你也干过”。
小雅抬起手,“哗啦”一抖,气呼呼的说:“链子就是证据”。
生气归生气,一点没耽误吃,在干掉三根烤肠后,她满嘴是油的蜷缩在白熊皮里,睡着了。
朱冰末等到柴火燃尽,才靠近我,蹲在身边,微弱的绿光中,这个小男孩长的眉清目秀,大眼睛炯炯有神。
“你见过你爷爷奶奶吗?”。
“见过爷爷”。
“奶奶姓什么?”。
“郑”。
“那她就是抢来的喽?”。
朱冰末摇着小脑袋:“叔叔,我们不是坏人”。
不使用点手段,谁会在山洞里待一辈子?。
“奶奶是爷爷从风泪谷背回来的”。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不肯说,打着哈欠,让我快点睡,醒了带我去一个地方,那里的岩壁上刻着很多画,以前的朱家人说不清、道不明,又不会写字,只能用这种方式传达身边发生的一些事情。
地面湿冷,衣服都能拧出水来,我迷糊了一阵,被一个喷嚏打醒了,也顾不上什么男女避讳,哆哩哆嗦的钻进白熊皮,和小雅挤在一起。
她睡的很沉,身体温暖,散发着一股鱼腥和香肠的味道。
“明天肯定会挨打……”。
闭眼之前,我有些忐忑不安,后来寒意消退,坦然了,管她的,总比冻死强。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吱吱啦啦”的声音传来,我翻了个身,胸口多了个胳膊,左看右看,才发现是小雅的手。
又睡了会儿,耳边突然一声尖叫:“……你想干啥?”。
这丫头,是不是有点小题大作了?。
一个嘶哑的声音:“我……死光”。
朱死光!
我抬起上半身,眼前是一个光头男人,穿着我的衣服,正拿着手锯,一下下锯小雅腕子上的铁链。
男人脸上全是干裂的白皮,尖长的利爪还有两根没有完全脱落,朝外翻着,仅剩一点皮肉相连。
小冰末没说错,他父亲的确帅气英武。
这也是我第一次亲眼见识到苦心丸的神奇功效,简直可以说是脱胎换骨。
我看着他手里的锯子,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钥匙呢?”。
他在脖子里比划了一下,然后往下一拽、一扔、一摊手,意思是丢了。
我接过锯子,锈迹斑斑,锯齿崩掉了一半:“你信不信,用牙咬,也比这个快?拿石头,砸锁”。
“不,不行,水泡石,软……”。
还真是,一砸全碎了。
小雅一声不吭,捡起地上的手锯,没命的划拉着铁链,几次险些割伤自己。
最后气喘吁吁的倒在地上,一脸绝望。
我问朱死光身体怎么样,还能不能飞檐走壁?。
“能”。
“去外面找些硬石头,多拿几块”。
朱死光应声走了,他说小冰末正在洞里睡觉,有光的地方,这孩子睡不安稳,会做恶梦的。
脚步声渐行渐远,小雅突然一骨碌爬起来,把荧石盖住,龙卷风似的从我身边跑过去:“捂住耳朵……哎呀……”。
腿磕在了马桶上。
我暗自偷笑,早知道她憋不住了。
不一会儿,朱死光抱着一堆石头回来,我们仨围在一起,原始人似的“咣咣”乱砸,直冒火星子,也不知这锁头是那儿造的,质量忒他妈好,连个窝都没有。
“山下,农机厂,天黑我去,找这个……”。
他做出一个铰东西的动作,大力钳。
也只能这么办了,小雅很是郁闷,想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中午”。
“我的妈呀”。
她痛苦的一抱头:“我还以为天刚亮呢”。
在冰窟里没有时间观念,饿了就吃,困了就睡,然后等死。
“你们的祖宗是朱长毛,毛呢?”。
朱死光新露出的皮肤,比小雅的都干净。
他一辈辈往上数,捋不清楚,又从头开始,是朱长毛的第十一代子孙,从那时起,慢慢接近正常人。
“干吗不出去?”。
“怕”。
当他们置身于陌生的环境中,恐惧是必然的,何况什么也不会,什么都没见过,和擅于心计的我们在一起,危险重重。
“风泪谷是什么地方?”。
风泪谷,从玉砚雪山往东五十里,背靠三思崖,山势如同刀削,终年大风不止,根本无法下到谷底。
传说风中有无数投崖人的眼泪,因此有善心者以生铁铸碑,立于山道正中,文曰:一思家老,二思友朋,三思心头爱,舍身易,魂岂能安?阴不渡,阳不纳,再做人难,下山如涅槃重生,上崖为心如铁石。
“你们不是不认识字吗?”。
“跳下来的,懂”。
原来是那些生无可恋的人告诉他们的。
这块碑就叫上下碑,也不知道有没有用,或许真有人醍醐灌顶,在此碑前顿悟。
连死都不怕,还有什么可怕的?。
朱家后代在成年后,会去风泪谷等待有缘人,谷底积雪数米,人跳下来,摔的七荤八素,一时却死不了,如果不被朱家人救回来,只能活活冻成冰雕。
但也不能因此就说被救的人是幸运的,要在冰窟里生活,比死更艰难。
有些人一睁开眼,还以为到了地狱。
“他们要是不愿意,怎么办?”。
“送出去”。
但多半这些人不会回家,不是剃度当了僧尼,就是另寻个僻静去处,纵身一跃。
十个里总有一个,选择留下来。
朱家人身上背的这个锅可不小,真是天大的冤枉。
“那你何必再去找王都美?”。
我故意说:“她肯定是后悔了”。
“不,不,我们,真感情……”。
朱死光结结巴巴的:“都美说,认识医生,好,治病,我怕,偷偷,跑去报仇”。
王都美没说谎,她的姨祖母是张阿婆,医术出神入化,尽管被三不迎难倒了,但各方治各病,兴许一下就手到病除。
朱死光眼睛一亮,向我打听张阿婆的地址。
我说不清具体方位,反正在老雁山,出了三拐河一百多里地:“有点年纪的人都知道她,你去洗洗脸,换件干净衣服,别把老人家吓着”。
“哎,哎……”。
他转身就走,小雅急忙喊:“别忘了大力钳”。
要是朱死光空着手回来,估计她连死的心都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