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们的衣着服饰,和白英多郎拖出来的那具鸟尸应该是一伙的……”。
林初羽反应过来:“十五年前,木里就已经找到了矿洞,还说对这些传闻没兴趣,演的可真象”。
虽然发现尸体的地方,不见得和英莫儿有关系,但秘方肯定在他手里,我有种直觉,袁军不象是冲秘方来的,他要驭鬼珠有什么用,敲诈沈家人吗?。
木里似乎也没有解开谜底,或者说,压根就不知道。
现在唯一能确认的是,残玉的主人叫董岚,袁军又说他和沈鹤鸣埋在一起,那肯定是这两具男尸当中的一个。
最左边的尸体又宽又厚,留着兵马俑的发型,容貌粗犷,脖子上青筋暴起,似乎正在和谁拼命。
“义仆董天痴”。
我从他身边走过。
第二具是武官打扮,仪表堂堂,胸前是铁牌连甲,上肩虎啸月,束着板带,带扣上的玉石已经被抠掉了。
“他就是沈鹤鸣吗?”。
林初羽在看清面目后,表情既惊讶、又慌乱:“……我,我好象在哪儿见过?”。
冥思苦想了半天,是梦里的那个男人。
“除了残玉,多郎还从洞里拿走了什么?”。
“对对,残玉”。
她置若罔闻,神经质似的摇着头:“一定是它把诅咒带给了我,才会梦到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我没再追问,再问下去,也只会得到一堆谎言,刚认识几个小时,不可能要求她毫无保留。
林初羽对沈鹤鸣的脸心有余悸,不由分说,把我拉到女尸面前。
女人很年轻,穿着灰白相间的狐狸皮袍,一头乌黑的长发,直至脚跟,缎子似的在身下铺开。
她的脸颊也同样干瘪无光,看不出表情,不过右手三指蜷起,拇指和食指相对,象是原本捏着什么东西。
尸体的姿势已经被矫正过了,只能根据一些细节来推测当时的状态。
“董喜的女儿,董妍淑”。
我试着脱她的兽皮靴,差点没把脚掰断:“你说她会不会和董岚一样,也有三个脚趾头?”。
没人回答,扭过头,发现林初羽正痴痴的望着旁边的鸟尸。
怪鸟身上裹着由几层麻布缝成的破袍子,沾满黑色的块状物和滴溅物,应该是血迹,双臂和四百六一样,已经彻底羽化,五官却又和他不同,还有几分人样。
“公的母的?”。
“……是个妈妈……”。
林初羽面无血色,突然跪倒在地,“哇哇”的干呕。
我怀疑她是饿的,人在空腹时,如果大量耗费体力,胃部会痉挛。
有一次去找珍景吃饭,谁知晚到了两秒钟,眼瞅着她从学校骑车出来,戴着耳机,蹬的飞快,我狂奔了两条街,才在红绿灯前揪住她车尾巴。
然后就拼命的吐酸水。
张阿婆说过,真元珠先救命、再治病,谁让她那么迫切的和圣女寨划清界线,多一分钟都不愿意等。
“你可不能倒下”。
我一边拍她的后背,一边指指洞口,外面还蹲着只猴子呢,反向而坐,扛着大刀,好象刑场上的刽子手。
“不要紧的,就是有点不舒服……”。
她擦干眼泪:“心里堵得慌,歇一会儿就好”。
“你也梦见过她?”。
“没有”。
“那怎么知道是个妈妈?”。
林初羽怔了怔,脸上露出困惑的神情:“……我,我没说呀”。
难道是听错了,要不就是她在装糊涂?。
“白英太安的子孙里,还有谁会隐身?”。
她低着头,不吭声。
“既然这样,我也没办法帮你,出去以后,各走各的,你还做你的白英乌丹”。
“等等”。
林初羽一把抓住我的手:“总要让我想清楚吧,,想想从哪儿说起,因为自从发生了那件怪事,我的人生就变了……”。
如我所料,白英多郎不光拿走了残玉。
在拖动尸体的时候,他踩到了一个又硬又圆的东西,核桃般大小,隐约有光闪动,还以为是颗夜明珠,当时没来得及细看,随手揣进了怀里。
等回到家,珠子已被身体捂热,表皮暗红而有韧性,一捏软软的,更类似于一种树胶。
多郎一琢磨,这玩意就在怪鸟附近,兴许真是个宝贝,便和妻子开玩笑,说这叫“丹珠”,让她和残玉放在一起。
“十一岁那年,寨子里统一打新家具,我娘把家里的东西都晾了出来……”。
小乌丹趁大人不注意,找到了装残玉的盒子,一下被红丹珠所吸引,偷偷拿去和小伙伴们炫耀,直到天黑,母亲喊她吃饭才回来。
“晚上,娘刷干净了木盆,烧了热水让我洗澡,我边洗边玩,没想到它竟然泡烂了,黏的满头都是”。
象软了吧唧的口香糖,越拽越长、越扯越多。
她想哭又不敢出声,感觉头皮上有成千上万的蚂蚁在爬,顺着发根往里钻。
“第二天,人开始精神恍惚,老走神,过了一阵子,爹娘发现丹珠不见了,家里总共仨人,不是我还能是谁?”。
小乌丹只好说实话,父母见她头越来越大,商量了一夜,太阳还没出来,就让她跪在圣女洞外等木里族长。
“你能确定是钻进去的,不是吃下去的?”。
“当然,我又不是三四岁的娃娃,不会随便往嘴里放东西”。
以前,我所了解的变异方式有三种,一是类似陶木春这样的基因注射,二是三趾人接触到了欢喜花,三是吃了变异腐尸产生的望天散。
如今又多了一种,极其恐怖的一种,象活虫子似的直接往你脑壳里钻。
“我就知道,你认为我也变异了”。
林初羽望着背刀猴:“……变异就变异,要不然,咱们还进不来呢”
猴子和大白狐一样,都曾经享用过一道名叫“董岚”的菜,而且很可能是白衣卫追捕到的首位变异生物。
把它养在这儿的目的,当然是阻止外人闯入藏尸洞,但我不明白,是什么力量让它不敢越雷池一步?。
是某种咒语吗?。
“我已经当了二十二年的伺婆,头七年一直生活在圣女花丛里,象小时候的白英太安,不过脑袋确实控制住了,不再变大”。
“你爹娘也是没办法,不应该怪他们”。
“我不怪他们,只是没感情”。
林初羽扶着我站起来:“下了山以后,每个伺婆最多供奉三朵花,圣恩日也只有一小勺圣粉,这几年,做任何事我都拿不定主意,经常会蹦出两种不同的想法,需要花很长时间去思考”。
所以,每次别人征求她的意见,总是等不到回答,显得有些迟钝,甚至有点傻。
但这两天,她感觉自己的状态非常好,说脱就脱、说跳就跳,毫不犹豫。
八成是真元珠吃的太多,亢奋过头了。
我猜林初羽是中了脑香,首先脑香是“活”的,其次会侵占人的大脑,但究竟对不对,还要去请教张阿婆。
“放心,她一定会治好你的”。
“不用她治”。
林初羽突然变了脸:“我也没病”。
我猛的想到一件很可怕的事情,退后一步:“你,你现在是谁,乌丹还是丹珠?”。
她眼波流动,随即嘻嘻一笑:“你说呢?”。
完了,此地不易久留,光一个乌丹我都对付不了,再加上个丹珠,怎么玩?。
可当我提议回去的时候,她却说自己满脑子都是吃的,无法集中注意力,别说幻术了,连最简单的屏蔽都做不到。
为了向我证明,她从身体边缘分离出一层薄膜,扩张、收缩,再扩张、再收缩,反复几次,猛的消散。
“看见了吗?”。
她喘着气:“没骗你吧?”。
我让她把剩下的真元珠都吃了,等上去,要多少有多少。
林初羽在大衣口袋里翻了半天,只摸到一个破洞,她慌了神,弯腰在地上找,还险些被猴子扔进来的石头砸中。
“好象不在这儿”。
她抬头看我。
俩人一下傻了眼,这山洞比冰窟还冷,冰窟里好歹有温泉,回头药力用尽,她不是被冻僵,就是被背刀猴削掉脑袋。
而我的下场更惨,活活饿死。
希望能有第二个出口。
转了一圈,只有一面山壁上没有石窟,结了厚厚的冰,有暗门也看不出来。
旁边有一堆盘绕的铁链,头尾是粗大的钩子,地上虽然有个铁环,却是硬钉进岩石里的,不是什么翻板通道。
“这些石头窟窿里,会不会有机关?”。
林初羽一个个看的很仔细,最上面的够不着,便让我蹲下,要借我的肩膀用一用。
刚踩上来半只脚,她突然“咦”了声,扒开后衣领:“……你,你是小子毅吧?”。
我万分惊愕,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远在千里之外的一个伺婆,竟然认识童年时期的自己。
“就是这块胎记”。
她又凑近看了一眼:“怪不得我觉得面熟呢,你们全家来过圣女寨,哪一年我记不清了,不过你姓王,对不对?”。
那时我才七八岁,胖嘟嘟的,少年老成,没怎么变样。
“你见过我爸妈?”。
我强压内心的激动:“知不知道他们来干什么?”。
“接待你爸的是木里……,乌丽好象也在,她可能知道一点点,我的任务是陪着你和你妈妈到处逛,去了圣女洞,还在鱼腾龙井喂了白鱼”。
那是头一回有外人来寨子里参观,所以她记得特别清楚。
“乌丽很喜欢你们一家人,不停的夸你妈妈漂亮,走之前,还送了她两瓶自制的化妆品”。
天呢,我曾经是圣女寨的座上宾,不用说,也是喝过圣水的人,真恨不得把脑袋拧下来,劳烦背刀猴给劈开,看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
当得知我的父母已先后离世,自己又因为意外而失忆时,林初羽先是震惊,接着又有些伤感。
“一转眼过去了十几年,咱俩也算有缘,那天见面你就缠着我,非要带我下山,给你当姐姐,没想到,对应的是今天”。
再多说一句都得哭,这个姐姐我认。
至于回去怎么和胡小铃解释,只能以情动人了。
在倒数第三个石窟里,林初羽找到了一截铁链,环头,正好可以和地下的那条相连,我拉了拉,似动非动,拼了老命才往后退了半步。
山壁上的冰层“咔嚓咔嚓”的碎裂,一道石门贴地升起。
冷风瞬间刮了进来,激的人牙齿直打颤。
是溶洞,天然的溶洞,石笋冰柱,不知道通向什么地方。
可要想出去,必须钩住地上的铁环,否则手一松,石门便会落下来,而且越到最后越沉,明明只差一点点了,愣是挂不上。
其间,林初羽又吐了两次,眼圈发青、面颊深陷,已经变成一个黄脸婆。
更令人担忧的是,她开始发抖,目光呆滞,这是失温的最初表现。
我抓住她,用力摇晃,为了使其清醒,甚至抽了她一耳光,林初羽却象木头人似的,“砰”的倒地,嘴唇哆嗦着,一个字说不出来。
不能再耽搁了,那怕一个人也得把石门拉开,这是最后的机会,性命攸关。
重新戴好头灯,我握紧铁钩,用肩膀顶着铁链,身体前倾,艰难的向目标靠近,在即将精疲力尽的前一秒,身后传来“咚”的一响,石门终于到达顶端。
链子一松,成功的钩住铁环。
我欣喜若狂、振臂高呼,转身却看见了一个女人。
沈亮亮!
身边是铁塔般托着石门的四百六。
“你谁呀?”。
她似乎并不知道自己在哪儿,用手挡着刺眼的光:“这是你家吗?”。
“水小川,咱们见过”。
我提醒:“金猴寺,玉田大师……”。
她两步走到跟前,劈手把头灯夺走了,反过来对着我的脸:“啊……,我救过你,你怎么在这儿?”。
我说咱能不能先救人?地上还躺着一个呢。
沈亮亮摸了摸林初羽的脸,吓的一吐舌头,从兜里拿出塑料盒和小银勺子,喂她吃了两勺。
“每次碰见你,你好象都很惨,不是自己躺在地上,就是媳妇躺在地上”。
正说着,突然发现这女人不认识,抬头问我:“换媳妇了?”。
我不理她:“给我来一勺行吗?”。
“你看起来挺正常的”。
她上上下下的打量:“身上有伤?”。
“我饿了”。
“当这是大米饭呢?这药粉是真理……,镇里专门订购的,没掺那些中看不中用的东西,你吃的起吗?”。
言语间,流露出沈家大小姐的那种傲慢。
虽然差点说漏嘴,但关键时刻还是圆了回去,难为她一个人要扮演这么多种角色,竟然还没搞混,比我有天分。
“走吧,用不着感激我”。
她站起身,拍拍身上的雪:“领我们出去就行”。
我一愣,指着石门:“这不是出口啊?”。
“哦,原来你是个小偷,在别人家里迷了路”。
沈亮亮哈的一笑:“实话告诉你,外面是悬崖峭壁……”。
又是个死胡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