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亚卢卡利亚,位于北方的东门,宏伟的大门与等高的魔法阵像永恒的坚壁,魔力组成氤氲雾气,将大门点缀上一丝神秘。
封印拒绝着一切试图进入学院的人,无论求学的学徒,还是来犯的敌人。
还是充满芬芳花香的大商队。
无名与阿史米坐在大商队最前方最大的马车上,看着前方的封印大门。
“要来了。”无名说着,身子又歪过去,倒在阿史米膝上。
阿史米的膝盖肿起,组成一个曲线完全贴合钢盔的柔软枕头,护住无名。
封印的雾气中,一个身影逐渐清晰。
随着履带和轮子的声音响起,一个宽厚的傀儡被封印吐出,缓缓滚到大商队面前。
大商队等待片刻,傀儡的三只眼睛亮起,四条腿的履带互相逆向旋转,带动身体转圈。
六只手臂也在乱舞活动,手臂上的每一个手掌每一根手指关节都在卡卡来回拨动,似乎是在适应着新的身体。
“有手果然方便多了。”傀儡发出一个女人的声音。
“您就是瑟廉吧?”阿史米坐在车上询问。
“是娇小瑟廉。”瑟廉坚持自己的名字。
“欢迎您。”阿史米将枕头从腿上分离出来,自己下车迎接,“我负责护送你们。”
瑟廉的三只眼睛来回活动,打量着阿史米:
“有意思,你好像不是人类。”
“怎么发现的?”阿史米转了一圈,低头看着自己飞扬的长裙。
“为了治疗咒血,我特意做了一些可以透视的功能。”瑟廉伸出一只手臂,指指自己的眼睛,“你的身体虽然很像人体,但不是真正的人体。”
“您很有眼光。”阿史米说,“我是人造生命。”
“那家伙没骗我。”瑟廉说,“你看起来智力水平很高啊。”
“谢谢夸奖。”阿史米说。
“那么卷轴呢?”瑟廉说,“无名有跟你交代过吧?”
阿史米重回马车,在无名身上摸索一番,取下一个卷轴:
“这就是了。”
“快给我。”瑟廉兴奋地就要上前去拿。
阿史米并未阻挡,倒是有个妖怪来碍事。
“你们能不能尊重我一点?都看不到我吗?”一个干瘪的声音从一边响起。
阿史米和瑟廉同时瞥过头,看向路旁。
在封印大门不远处的路旁,摆着个小桌子,桌子上,盘踞着一位干瘪枯瘦,格外苍老的老太太。
老太太戴着神职人员的头冠,银项圈,身上的衣服虽然饱经岁月洗礼依然可以看出质地与色泽相当尊贵。
老太太杵着个挂满铃铛的大手杖,将悬空在桌子前面的半截身子撑住,一只脚还勾在手杖上,坐姿狂野。
“解指。”瑟廉认出了这个人的身份。
看到自己终于被注意到,老太太也就没有再发难,反而很高兴地看着她们:
“让我看看你们的手掌吧,我能看出你们的命运。”
“我也能看出来。”瑟廉无所谓,“观星即可。”
“哼,星星的命运,不过是粗糙的封印,根本没有细腻可言。”解指老妪说,“我看手相,却可以看出你们个人的命运,那是生命的命运。”
“没兴趣。”瑟廉说着转动履带足就要离开。
“我能看清你能否成王呢!”解指老妪大喝一声,想以此证明自己的能力。
瑟廉对解指老妪那唬人的话语不以为然,阿史米却比较有兴趣,给手掌递给解指老妪。
“看手就能看到命运吗?”阿史米好奇,“能看到我能否成王?”
“当然,每个人都有掌纹,那预示着人的命运呀。”解指老妪眼睛已经凹陷几乎消失,仔细抚摸着阿史米的手掌。
“哦,相当细腻,又布满伤痕,真是一双有故事的手啊……”解指老妪在终于再次摸到指头的兴奋中感慨着。
突然她不说话了,又仔细捏着阿史米的手掌,甚至不信邪地往胳膊上也摸去。
“你的指纹呢?”解指老妪问。
“啊……忘了弄了。”阿史米说,“老板只跟我强调了手掌上有烧伤,没提到什么指纹。”
“怎么会这样……”解指老妪惊讶地无以复加,脑子似乎已经被阿史米这句话给烧了。
“有意思。”瑟廉笑着走过去,“也给我看看。”
解指老妪像是抓住什么救命稻草,也立刻抓住瑟廉的机械臂。
这下解指老妪脸色更难看了。
“你们在戏耍我吗?”老妪说。
“我可没有戏耍你,我就是这具身体,而你非要来看我的指纹。”瑟廉手腕三百六十度地旋转,“我也很好奇呢——对于可以随意更换身体的辉石魔法师来说,你所谓比星星的命运更强大的解指能否奏效。”
瑟廉另外两只手摆出个无奈的姿势:
“现在看来,并不行。”
她这就是在故意气老太太,听到解指老妪居然如此轻视星星的命运,她忍不住想唱反调。
“不,不是这样的。”解指老妪语气嘶哑干涩,“你们的命运被改变了,有什么存在改变了你们的命运。只要你们还在交界地,你们的命运就已经被固定了,注定会通向那可见的未来。但你们的掌纹消失了,有人改变了你们的命运……某种……来自交界地之外的力量。”
“那就是星星喽。”瑟廉说,“看来解指还是敌不过星空的命运。”
“走吧。”瑟廉招呼着阿史米,上了车队。
马车上,浑身铁皮的人正在呼呼大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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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坛高原,托莉夏已经结束了照顾受伤罗德尔士兵的工作,回到商队,再次悉心照顾起混种与恶兆之子。
虽然无名答应了给他支持,但面对无解的恶兆问题,他一时也想像不出还有什么新方法。
他对恶兆这玷污的性质了解太少了。
只能先根据商队带来的部分新药方和材料,尝试新的草药配方,并继续制作解痛剂,缓解恶兆与混种恶性病变带来的痛苦。
托莉夏将沾满脓液的绷带拿走处理,路上碰到那个一直待在商队的黄金之民。
黄金之民正靠在一块巨石上,盯着托莉夏。
“为什么要救恶兆之子?”黄金之民问托莉夏,声音中带着明显的敌意。
托莉夏沉默片刻,思考该如何回答。
药草学家在王城倍受尊敬,而恶兆之子则倍受黄金之子厌恶。而恶意总是能轻易击溃尊敬与爱戴。
托莉夏知道黄金之民极度厌恶恶兆之子,该说什么才能减轻他们的恶意呢?
想了半天,他也没想出来。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托莉夏说:
“有人让我做的,我自然要做。”
“那个商队的老板?”黄金之民说。
托莉夏笑笑:“老板的命令最大嘛,请别怨恨我,请别诅咒我。”
这话是带着刺的,恶兆之子在出生时就会被他们的父母抛弃,并被割掉丑陋的硬角,绝大多数恶兆之子会在这一过程中死去,带着极大的痛苦与哀嚎。
哭号与死亡中,总是带着忌讳。
这句话,便是大人们对割掉硬角、在鲜血与脓液中哭号与死亡的幼子和冤魂们祈祷时所说的话语。
但听到这句话,黄金之民却没有表现出愤怒,只是深深看了托莉夏一眼。
等托莉夏处理完绷带远离,黄金之民从怀里抽出一把刀,在靠着的岩石上磨砺着。
米莉森也在磨刀,用一块锋利的黄金碎石。
“老师什么时候回来啊……”米莉森频频看着道路尽头,希望能再度看到宏伟的车队。
“你还真喜欢你老师。”勒缇娜趴在巨狼身上,跟米莉森聊天。
“老师回来,我们才好继续前进嘛。”米莉森脸红,“我们也好往圣树进发。”
“我们自己也可以走啊。”勒缇娜玩味地说。
“老师的商队肯定可以更快。”米莉森说。
“你还真信任他。”
“信任是相互的。”米莉森说,“老师也很信任我呢。还记得吗,之前我们把老师装进棺材。”
“记得啊,你哭得可伤心了。”
米莉森说:“那是老师将意识寄托于远方,事后才想到,那是老师绝对信任我的表现呀。老师愿意将自己毫不设防的身体交给我,让我看管,这就是信任的表现。”
米莉森面色红润,表现得很骄傲自豪。
“你老师好像回来了哦。”勒缇娜眺望着远方,发挥着弓箭手的视力。
米莉森连忙回头,果然看到新车队在接近,日蚀旗帜飘扬招展。
米莉森立刻起身,收刀入鞘,前去迎接。
然后就看到无名躺在一位女子膝上,呼呼大睡。
女子极美,美得让米莉森有些自惭形秽。
“感觉……”勒缇娜也骑着狼跟过去,“他好像信任的人还挺多的哦。”
米莉森突然只剩残影,一瞬间掠过巨狼罗伯全身,再出现时,手上已经多了一个毛球,反手就塞在勒缇娜嘴里。
“哎呀罗伯掉毛好严重啊,勒缇娜你快帮它处理一下。”米莉森拍拍勒缇娜肩膀,蹦蹦跳跳跑到马车前。
“您是老师请来的救兵吗?”米莉森仰望着阿史米,“那就请先放下老师,先去救尤拉先生吧。”
“我才是救兵。”
一个履带足人偶从后面马车上翻身下来,拉着米莉森就走:
“你是米莉森是吧?你老师跟我提起过——过来帮忙。”
“帮忙?”米莉森茫然地被傀儡越拉越远,眼看马车无名连同那美人都在远离。
瑟廉点头:“听说你刀法不错,装备也合适,来帮我切割肉体——那人在哪?”
“也……也不用那么着急吧?”米莉森说,“尤拉先生目前情况还算稳定。”
“我看你刚刚挺着急的啊。”瑟廉后面的眼睛盯着米莉森,“怎么现在又不急了?”
米莉森说不出话,只好带瑟廉找到调香师的营地,在一个帐篷里,尤拉正在里面躺着,四肢都戴着枷锁。
米莉森给瑟廉介绍:
“尤拉先生伤势是稳定了,但偶尔身体会失控,力量极大,为了防止伤到别人,就先箍住了。”
“正常。”瑟廉说,“咒血那种东西,在血管里流窜爆炸,带来强大的力量。就像血管里满是炸药的机器,让你举手投足变得更加强大,令血指们沉醉不已。不过一般这种过程也会连带着破坏身体,让身体逐渐崩毁。”
瑟廉的手臂一闪而过,手上的手指伸出利刃,割破尤拉的皮肤,露出一滴鲜红血液。
血液接触空气片刻后爆燃,发出一声爆响。
“那要怎么治愈?”米莉森问。
“放血啊。”瑟廉说,“没听说过放血疗法吗。”
“这样真能行吗?”米莉森说,“我担心他会虚弱致死,而且血液放出来就会爆炸,这要怎么操作?”
“如果他还有意识,我会建议他直接放弃这具身体。”瑟廉转动着自己灵活的手臂,“换个身体是最方便的。”
灵活的手臂抓住尤拉四肢,将他抬到头顶,娇小瑟廉走出帐篷。
娇小瑟廉说:“不过既然没有这个条件,就只能靠输血,以及精湛的刀法来实现了。”
娇小瑟廉突然开始变形,矮胖的身体主体折叠展开,变成一张操作台。脑袋裂开,三只眼睛分别处于操作台的边缘,六只手环绕在尤拉身边。
娇小瑟廉的变化惊到了营地里的其他人,调香师和恶兆之子都好奇凑上来。
“来得正好。”操作台开口说话了,“调香师,你们负责抽血和稀释。”
托莉夏也在围观,听到瑟廉的话愣住了:
“让我们抽血?”
“你们不会吗?”瑟廉反问。
“会一些,我们也经常需要提取体液。”托莉夏说,“你如果能变形自由活动,不如去另一边吧。这里是恶兆之子和混种休息的地方,商队的其他人大约是不愿意过来的,而且真过来了抽血,感染的风险不小。”
“其他人?”瑟廉的眼珠子转着圈看向四周,“这些恶兆之子不能用吗?”
“他们?”托莉夏说,“您在开玩笑吧?他们是恶兆之子,他们身上的血都是玷污的咒血——”
托莉夏突然不说话了,似乎意识到什么。
“是啊。”瑟廉接过他的话,“他们身上的都是咒血,是浓度烈度稍低一些的咒血。血指们沉醉的力量源泉,与恶兆之子身上的血同出一源。”
托莉夏脑子里像是涌进了咒血,耳朵轰鸣一声。
托莉夏扑到操作台上,态度恭敬:“那您能治疗恶兆之子吗?您对混种有了解吗?”
“没研究过。”瑟廉说,“我只对咒血的性质比较了解,对与咒血共生的恶兆现象研究不多。不过或许也可以试试——你要治疗这些恶兆之子吗?”
“还有混种们。”托莉夏说。
“哼……有趣的课题。”</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