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维塔猛地惊醒。
他本以为自己会看见漆黑的银河和燃烧的战舰,然而他看见一片被霓虹灯映照得五光十色的污浊天空。
数不清的阴森尖塔在远端的地平线持续蔓延,用饱含宗教意味的雕饰让自己化身成了插在地面上的一把把可怖尖刀。石像鬼待在最上方,冷冷地俯瞰着地面上的芸芸众生。
酸臭的雨点从上巢的循环排污系统中被倾倒而出,落在了它们石质或青铜的肌肤上,在已经被腐蚀出的坑洞中短暂地留存,随后便带着它们的冰冷直直地垂落而下。
如果幸运,或许它们能够砸在某具尸体扩散的瞳孔之内,如果不幸,它们便将打在棚户区的塑料顶棚上,从酸臭之雨变成一曲令人心烦意乱的奏鸣曲中的一个音符。
赛维塔呆呆地看着这一切。
他当然知道这是何处,纵观整个银河,只有一个世界能拥有如此景象。
帝国内的巢都不计其数,却完全没有任何一个能和改革前的诺斯特拉莫相比较。
在这里,善良或任何美德都将遭人唾弃。想要存活下去,就必须变得狡猾或凶狠,手染鲜血。
如若不然,就只能待在工厂内逐渐染病,直至成为一具咳嗽着死在路边的尸体,并被其他饥饿的人分食。
赛维塔缓慢地呼出了一口冰冷且带着臭味的空气,仿佛他直到现在才意识到自己需要呼吸。
一阵细碎的咀嚼声却在这个时刻传入他的耳帘,赛维塔回头看去,看见一个骨瘦如柴的女人。她正待在一具尸体旁边,抓着他的手塞入口中,鲜血从唇边滴落。
她的脸上很脏,本该充满酸雨或其他灰尘留下的污垢,现在却被泪痕冲刷得十分诡异,许多条白痕将漆黑分割了开来,好似一幅超现实主义的荒诞画作。
女人的眼睛里满怀痛苦的眼泪,动作却始终未停。
赛维塔忽然就认出了她。
但是,在他还不是阿斯塔特,甚至还没当上矿场工人的时候,这个女人就已经死了.
赛维塔看着她,朝她走了一步。一百个世纪以前的久远记忆在此刻竟然浮上了眼前,再一次地,他开始痛恨自己这份过强的记忆力。
他不想记得这些事,也不想记得这个女人和那具尸体的脸。
于是,他停在了原地,且终于发现了此刻的不对之处——他变矮了,且衣衫褴褛。那衣服极不合身,甚至没办法将他的手臂完全包裹起来。
赛维塔本能地眯起了眼睛,有一个危险的想法自他脑海中缓慢诞生。
他看向那个女人,手掌开合了一刹那。
这里只是幻象。他这样告诉自己。而且搞不好是艾瑞巴斯那个狗杂种通过某种手段弄出来的幻象。
我现在应该飘荡在真空里,随时可能死去。这一切都不是真的,我早就已经经历过这些事。人类可以重复做同样的事一百万次,却绝无可能将记忆中某一日的寻常午后复现。
他做了决定,再次迈步,走向那个女人。
然而,只这一步,天与地便骤然倒转。
一切事物在此刻都尽数消弭,随后到来的,是一阵旋涡,犹如不同的颜料被倒入了一个桶内疯狂旋转。仅仅仅仅只在数秒之内,‘颜料’便彼此融合成了完全的漆黑。
赛维塔皱起眉,看着这一幕,本能地便提起了拳头。但那阵漆黑并未袭击他,它们仅仅只是四散开来,像是真正的夜幕一般将他笼罩。
待到它们消逝,赛维塔已经来到了一个新的地方。他曾经来过这里,这点毋庸置疑。而且,在现在的帝国内,不会再有第二个人比他更熟悉这个地方了。
“巢穴。”赛维塔呢喃着吐出它的名讳。
是的,巢穴。
位于诺斯特拉莫,深埋地下,常年被不散的薄雾笼罩.曾经,所有的诺斯特拉莫裔夜刃都是在这里受训。
阴森且曲折的走廊联通起了四个巨大的练习场,以及受训新兵们的宿舍。或者,用卡萨提·努昂的话来讲,斗殴室。
是啊,斗殴.
赛维塔忍不住露出了一抹转瞬即逝的微笑。
他仍然没有放松警惕,依旧认为这可能只是艾瑞巴斯的一种手段。因此,这个笑容内到底怀揣着多少真心实意,恐怕还只是个未知数。
它可能只是一种伪装,也可能是真的想到了老朋友,所以才露出微笑。又或者,是二者皆有,将自己的真情实感变成了诱饵,以此来尝试着诱骗艾瑞巴斯上钩。
真是可笑。
赛维塔叹了口气,紧皱的眉头总算是松开了——他懒得再去计较些什么了,不管这幻境到底是不是艾瑞巴斯的手笔,他都想再走一遍巢穴。
他熟悉这里,但已经很久没有来过这里了。新兵们依旧可以在这里受训,诺斯特拉莫的平民也可以一无所知地在它的上方劳作或休憩,唯独他不可以。
永夜之星早已被某一种混沌之力彻底浸透,一些恶魔或有见识的叛徒甚至会用‘神域’一词来称呼它。它的太阳依旧被遮蔽,然而,那些丰富的精金矿藏却再也无法被用作交易.
赛维塔转过身。
他要走了,只是待在这条黑暗的走廊里会浪费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尽管他明白,这里其实只是借助他的记忆构筑而出的虚幻景象,他只能看见自己记得的事——
“——我看不见得,赛。”
亚戈·赛维塔里昂抬起头,看见了头戴月光王冠的康拉德·科兹。
“你真的觉得这里——”他微笑着跺跺脚,让一阵沉闷的响声在走廊内开始回荡。“——是艾瑞巴斯有能力虚构出来的地方吗?”
赛维塔看着他,右手本能地搭上了腰间。如果他没记错,这个时候他还没有完成受训,但已经取得了佩戴武器的许可。虽然只是一把短刀,但是.
他的手指搭上了冰冷的握柄。
赛维塔抽出刀,将它反握在手里,刀剑明晃晃地反射着夜之王头顶那顶王冠投射出来的月光。
“你是谁?”他问。
“康拉德·科兹。”
“不。”赛维塔低吼着龇出獠牙。“他已经死了。”
科兹温和地笑了,双手收拢在黑袍之内,说出来的言语却很是锋利:“如果这一切都只是幻象,那么,你就只是一个握着想象之刃的疯人,正在威胁你臆想中的基因之父。”
“我的基因之父死在了一万年前。”
“是吗?你自欺欺人的功力还有待上涨,赛。死亡仅仅只是开始,范克里夫的名言警句,你居然也能忘记你是否就连记忆力都出错了?”
科兹摇头叹息,顺手便将头顶的王冠摘了下来。
只这么一下,柔和的月光便转变成了惨白的死寂之光,走廊在顷刻间被彻底照亮。
按常理来说,这样的光芒会让诺斯特拉莫人的眼睛感到非常难受,此刻的赛维塔却没有这种感觉。那月光甚至让他觉得隐有安心,仿佛他就应该在此光的照耀下,手持利刃,为头戴王冠之人作战
“为我作战?”科兹看着他,歪头询问。“真的吗?你苦苦支撑了一万年,将自己异化成了一个不断重复杀戮的机器,却把这一切的理由都归结于我?”
赛维塔沉默着收回了手中短刀,身形开始拔高。精工动力甲取代了受训衣和白色的罩袍,夜刃的徽记与那滴染血的眼泪在两侧肩甲上反射着惨白的月光。
他抬起手,摸了摸自己脸上的伤疤,忽然开口:“一万年了,父亲。”
“是啊。”科兹朝他颔首。“我知道。”
“伱从没回应过我的呼唤。”
“或许你应该说,我们。”
夜之王微笑着将王冠戴回额头之上,态度非常随意地回答了赛维塔的指责。
“你的前辈,你的兄弟与你的后辈.我们都没有回应过你,哪怕一次。”
“是不想,还是不能?”赛维塔追问道。“我不相信你们不能,我在这里见到了很多人,就连那个臭写书的老头我都碰到了好几次。”
科兹模棱两可地耸耸肩,用较为圆滑的态度回答了这个问题。姿态依然放松,表情却忽然变得严肃了起来。
他说道:“都有吧。生者不该去呼唤死者,除非你想得到回应。”
“我当然想得到回应。”赛维塔执拗地说。
科兹摇摇头,轻柔地问道:“那么,是为了什么呢?你是为了什么而呼唤,又是为了什么才想得到回应?”
赛维塔没有回答,于是他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寻求前辈的支持?不,别想了,西亚尼忙得很。寻找你的兄弟,好和他们说说话?很抱歉,混沌的领域中永远有战争,他们正在前线搏杀,无力回答你的任何问题。至于你的后辈.”
科兹勾起嘴角,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他们才刚死去不久,理应获得一处休憩之所短暂歇息。还是说,你想打扰他们的安眠?”
他的话让赛维塔的眼角情难自禁地抽搐了一下。
其实,他在看到那顶王冠投射出的惨白光线时,就已经明白眼前的夜之王并非幻象。
只是,他没想到他的基因之父居然在一万年后也依旧如此唇舌锋利。吐出的字句简直像是带着毒液一样硬生生腐蚀了他的胸腔,将两颗心脏毒得差点停搏。
“多谢你的夸奖。”科兹笑眯眯地说。“我祝你身体健康,赛,再活另外一百个世纪吧,这样如何?”
“.我看也用不着这样吧,父亲,我只是个阿斯塔特。”赛维塔艰难地说。“而且,你能听到我的心声?”
科兹点点头,轻声说道:“我当然可以,吾儿,毕竟你已经死了。归属于神域的灵魂皆由我负责引渡。”
赛维塔不可避免地愣住了。
死了?他已经死了?
这个念头迅速诞生,随后竟然快速地发展成了一阵无法抑制的笑意。
几秒钟后,在科兹稍显诡异的目光中,赛维塔放声大笑起来。
夜之王倒也没有阻止他,只是轻轻抬手,将巢穴化作了一片漆黑的墓地。到处都是棺椁,有的紧闭,有的却空门大开,只是内里毫无半个人影。
直到这变化完成,他才柔声开口。
“遗憾的是,你死不成。”
笑声骤然消散。
赛维塔干巴巴地看着他,说道:“我请求您给我一个解释,我尊敬的基因之父,伟大的夜之王,诺斯特拉莫的午夜幽魂,帝国尊贵的基因原体之一”
“你也用不着这样吧,尊贵的、唯一的午夜之刃战团长?”科兹半开玩笑地问。
不过,在说出这句话后,他却没有等待赛维塔的回答,反倒直接转过身走向了墓地某处。
尊贵的战团长板着脸跟上了他。
此地大概是没有白天与黑夜之分的,赛维塔却能感受到微风拂面,风中没有他所熟悉的灰烬的味道,只有一种令人平静到想要安眠的力量.
赛维塔将这个疑问在自己的心底提了出来,半秒钟后,他得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回答。背对着他,康拉德·科兹如是开口:“马格努斯在亚空间里找来了这个宝物,其名为安息之风。他认为这阵风很适合用在这块墓地里,就现在看来,他说得很对。”
安息之风
赛维塔撇撇嘴,以他在战团内绝对不会显露的一种表情对科兹表达了不满。
“为何这些事我都不知道呢?”他问。“难不成我身上的这份神恩是假的吗?”
“为何你非得知道呢?”科兹反问道。
“您可以别再以反问作答了吗?”
“为什么?这可是古老的军团传统。它很好用,不是吗?我可不相信你没在这一万年里对某些人行使过这项传统。”
“我没有。”赛维塔说。“我延续了很多我们的传统,唯独这个没有。我从来不会以问题回答问题,顶多只是不回答。”
科兹嗤笑一声,忽然停在原地,像是鬼魂一般化作黑影彻底消散。下一秒,他便出现在了赛维塔的身后,且用右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得了吧。你六百二十九年前恐吓过的那位政务官员可是把事情讲得清清白白,他说你当时一手抓着链锯戟,另一手按着他的肩膀,还特地凑近了他,好让他看见你洁白的牙齿”
“如何?你还需要我将你当时反问他的话重复一遍吗?”
赛维塔沉默半响,吐出一口浊气,叹息着摇了摇头:“.我真没想到他死了还能告我的状。”
“他死得很壮烈。”科兹忽然微笑起来。“他在前往某个世界审查当地领主的时候遭到了暗杀,对方早已堕入混沌,成了叛徒。”
“这位官员和他的团队一共抵抗了五个小时才被拿下。不得不说,这倒也是一种奇异的巧合。莫塔里安会为此相当高兴。”
“莫塔里安大人?”赛维塔本能地脱口而出。“他为什么会为这件事高兴?”
科兹低下头,看了他一眼:“你那脱口而出的大人两个字是带着讽刺意味的吗?”
“当然不是!”赛维塔急忙说道。“我只是父亲,你得理解,不是所有人都和我们一样,不太喜欢别人使用尊称。”
“所以你经常和一些人提起莫塔里安咯?”
“是,也不是。”
科兹低笑一声:“好吧,我就不多说什么了。这毕竟是你们生者的事情——是的,是的,别在心里提醒我,我知道你现在还死着,但你很快就要活了。”
“.我可以选择不活吗?”
“当然可以。”科兹说。“这一切都由你自己决定。”
他松开抓着赛维塔肩膀的手,随后轻轻一推,强烈的失重感便瞬间传来,犹如跌落深渊——不,他就是在跌落深渊。
狂风自身下袭来,赛维塔却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站在悬崖边面无表情的父亲。康拉德·科兹冷峻的脸上此刻毫无笑意,但也没有其他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赛维塔与他对上了视线,在此一刻,就连时间都为之静止。
赛维塔看见他的父亲抬起手,用食指点了点额头。
黑暗在下一秒袭来,将他彻底包裹。他还不知道自己将要经历何种厄运,他的父亲知道,但他不能告知于他。
所谓预言令人最为难以释怀的地方便是此处,有些话是不能说的,有些事是不能做的.
夜之王叹息着转过身,却看见了一众缠绕着黑焰的高大恶魔。
“干什么?”他没什么好气地问。“刚刚一个个都不出来,让我去刺激他,现在又跑出来干什么?目送你们最命苦的兄弟在这儿经受折磨吗?”
“尤其是你,费尔,他记起那些事情后恐怕首先就得戒掉格拉克斯肉”
被称作费尔的恶魔略显尴尬地后退了一步,用那堪比利刃互相摩擦的声音说道。
“按道理来说,您现在应该称呼我为报丧鸟.”
“怎么?”科兹扬起下巴,冷冷地看向了他。“你活着的时候从来不喜欢这个称号,怎么升魔后忽然就把它视作真名了?”
“倒也不是,只是.我们都不是人类了。”
“所以呢?”科兹问。
他的表情正在一点点地变得有点危险,恶魔见状,果断识趣地咳嗽了一声:“我的意思是,神域内现在有点不太安静,您是不是得去处理一下?”
“范克里夫不是已经过去了吗?”
“一连长——不,我的意思是,范克里夫的确能约束住我们,但是神域里和那杂碎有仇的可不只是我们。亡魂们现在正在暴动呢.”
夜之王悠长地叹息了一声,化作一道影子消散在了原地。
——
凯乌尔·萨霍拉低吼着抓住了药剂师,力道之大甚至开始让对方盔甲内置的伺服器报警。
“你说没办法是什么意思?!”
药剂师直视他的双眼,一字一句地回答了他的问题:“就是字面意思,战团长。”
“什么叫——”
“——还是别为难这位药剂师了,战团长。”
在一张染血的行军床上,咳嗽着的卡里尔以此加入了他们的对话。
外界炮火正划过天空,震颤大地,这里却异常干净整洁,长长的缆线和各类设备错落有序地被布置在了房间的各个角落,外界则有重兵把守。
正在被恶魔侵袭的利塔特拉能有这样一个地方实在是奇迹,不过,这里毕竟是一座隶属于红沙之子们的要塞。考虑到这一点,这件事或许也不足为奇。
再者,他们也得到了暗影骑士们的帮助。
以这座要塞为核心,混沌污染正在被术业有专攻的‘专业人士’高效而快速的清理。依照凯乌尔的推算,他们还需要最多五十个小时就能将利塔特拉上的混沌污染全部清除。
“呃?”战团长略显错愕地回过头来。“什,什么?”
“类似的事情在很久以前发生过一次.那一次,负责给我治疗的医官名为雅伊尔济尼奥·古兹曼。药剂师,你知道他吗?”
“当然,教官!”他毫不迟疑地吐出了这个称呼,也让凯乌尔眼角一抽。
“那么,你呢,战团长?”
“我自然也听过他的大名,教官。”凯乌尔挺起胸膛,一丝不苟地答道。“谁能不知道曾治愈过罗伯特·基里曼的医官?”
卡里尔血肉模糊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可怖的微笑,肌腱抽动,带着肌肉运作了起来,血淋淋到令人不忍直视。他在笑,然而这两人却并不知道他为何发笑。
“.那么,我也就不必再多费口舌了。”他说。“就连这样一位医术超凡的医官也没办法治愈我,所以,我看还是将这些医疗仪器移到真正需要它们的地方去吧,如何?”
凯乌尔沉默地点了点头,大手一挥,机仆们便开始移动它们费劲搬进来的沉重仪器。药剂师则低头行了一礼,转过身匆匆离开了房间。
卡里尔看着他离去,选择性地忽略了他一直在用眼角余光打量自己的事情。
他转动了一下眼球,本能地就想眨眼,眼皮却没合上它们压根就不存在,要怎么才能合上呢?
卡里尔无奈地叹了口气,却看见凯乌尔·萨拉霍忽然露出了一副如临大敌般的表情。
他哭笑不得地开口询问:“战团长,何事?”
“.教官。”凯乌尔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你为何要叹气?”
卡里尔足足沉默了好几秒才想出合适的措辞来回答这个问题。
“只是旧习难改。”他简短地解释道。“另外,也请你以平常心来和我交谈。我明白我的身份对你们来说或许有些.特殊,但我恐怕并非你们熟知的那个人。”
“我不明白,教官。”
卡里尔抬起头,用没有眼皮的眼睛看了他一眼。
“好吧。”他轻轻颔首。“首先,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了解我的?”
“在我完成手术的时候。”凯乌尔说,还特意补充了一句。“第二十道.我看见了很多东西。手术一结束,我就去夜幕号上的档案馆翻阅了所有资料,你的事迹在里面写的清清楚楚。”
“事迹?”
卡里尔为他的用词再次露出了一个可怖的微笑。不知为何,这个笑容竟然让凯乌尔稍感不安。
“事迹这个词通常只会用在英雄和烈士身上,而我不是以上任何一者。我不得不遗憾地告诉你,你所看见的那些东西恐怕和真实的我大相径庭,凯乌尔。”
“同时,你所想象出的那个形象也和真实的我截然不同我明白,你们用那些故事来激励自己,尽管你们从不高呼我的名字,但你们也的确从中得到了鼓舞。”
“这一万年来,你们都是这样做的。也正因如此,我的形象在你们的口口相传中恐怕早已变得非常古怪。”
“我不是什么道德完人,亦不是所谓拯救银河的英雄。我的双手沾满血腥,性格偏激且易怒,我喜好用简单直接的杀戮去解决任何麻烦我只是一介莽夫,更何况,现在还是个疯人。”
他抬起白骨般的左手,指了指自己的脸。
“我在黑暗中沉沦了很久,凯乌尔战团长,久到足够我发疯又清醒无数次。现在,我虽然已经脱困,可我仍然处于疯狂的周期里因此,你没必要用毕恭毕敬的态度来面对我。”
“说的现实一些,我们只是陌生人,素未谋面,只是听过彼此的故事和名字而已。你从档案室里翻阅,我则从那些熟知你的灵魂口中得知。”
“换句话来讲,教官这个称呼,或许已经不该放在我身上了。我是第八军团的教官,却并非暗影骑士或任何一个夜刃子团的教官。”
凯乌尔一时无言,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的话。没有办法,他只得看向那双漆黑的眼睛。
明明只是匆匆一瞥,他却心神俱震——从那双眼睛里和那血淋淋的脸上,他看出了两种根本不该同时出现的情绪。
一者平静且充满令人无法形容的重量,满怀信任和期待。另一者却蕴含无边疯狂,其内仅存对复仇的渴望,甚至只是凝视,就能让凯乌尔同样升起一股血腥的冲动
“看样子你已经明白了。”卡里尔温和地一笑。“多谢你愿意听我这个疯子讲话,战团长。可否给我一些独处的时间?这一切实在发生的太快,我还需要一点时间.自我冷静一下。”
凯乌尔深吸一口气,右手抚胸行礼,转身离开了房间。当那扇木门轻轻合拢,卡里尔面上的笑容也彻底消逝。
他抽搐着肌肉,尝试着抠出了自己的眼睛。
光亮刺人,不喜欢光,不喜欢。
不成语句的破碎意念闪过他的脑海,鲜血再次燃湿了行军床,他却无言地握紧了自己的眼球,将它们彻底变作柔软的烂泥。
我疯了.
要多久才能恢复?
啊,康拉德。
在没有光的黑暗中,他念起了这个名字,而后,竟然真的得到了回答。
+替我看看他们吧,父亲。+
噢,这可真不巧,我刚刚才失去眼睛
他无声无息地大笑起来,神态癫狂至极。然而,仅仅半秒后,这笑容便彻底收敛,只剩下一种苦涩的悲伤。极端矛盾,极端诡异。
+我会的,康拉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