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宫.”扶苏轻声念叨着,眼中闪过一抹亮色。
他之前还头疼不知该如何回应,但听了宗正的话,也是当即醒悟过来,隐宫就是嵇恒最好的出身,也是最能解决当前困局的回答。
隐宫。
这是大秦皇室奴隶生活的地方。
也可以将其看成是一个隐蔽地点的收容所。
皇室的奴隶们将在里面劳作一辈子,没有特殊情况,基本不可能回归主流社会。
这也是天下一直以来的传统。
《商君书》云:刑人无国位,戮人无官任。
受过刑的人,在国家没有地位,也不许再为官,皇室的奴隶便是刑人,很多其实是受过肉刑的人被贬入的,只不过相较于外界的刑人,皇室的奴隶也有不少是得罪了皇帝,被牵连受刑的人,而大秦一统天下以来,顶峰之时,隐宫中的奴隶数量更是曾高达百万。
其中不乏天下各地的贵族。
始皇八年,长安君反叛被镇压,涉事叛党被杀,而一些相关被株连的人则被贬入了隐宫,彻底从民户上除名。
始皇十年,吕不韦跟嫪毐事件后,朝堂清洗,大量官吏家属被贬入隐宫。
始皇十九年,秦灭赵后,秦始皇亲赴邯郸,坑杀了一众与自己母亲家有仇的赵国贵族,也将一些相关的其他赵国贵族收入了隐宫。
人是这个时代最为宝贵的资源。
除了必须要杀的人之外,更多的便是罪为奴隶,而且秦是允许奴隶买卖的,甚至是明码标价。
大奴一人值钱四千三百。
小奴一人值钱两千五百。
而这是外界登记在‘私奴籍’上的奴隶。
至于皇室奴隶则不在此列,一般都是功臣立功之后,才会特令赏下一些奴隶。
皇室奴隶是皇室的私产。
只不过后面随着朝廷大兴土木,人力严重缺乏,始皇放开了一些限制,将一些奴隶发配到修长城跟服徭役去了,而这些人的死活是没人在意的,修长城时的‘人柱’,也多是隐宫的奴隶去填。
这些人没有名字,没有籍贯,更不知过去。
除此之外。
隐宫里面的人还有一个去处。
便是成为宦官。
像是自己身边的魏胜,还有子婴身边的韩成,以及世人皆知的赵高,都是出自隐宫。
只是隐宫里面的奴隶太低贱了。
扶苏根本想不起。
这次若非宗正主动提及,他也依旧不会往隐宫方向想,但他也不得不承认,隐宫就是当下最好的解决之法。
而且杜赫等人无法反驳,更无法查证。
皇室内部的事,岂容外臣插手?
一下子就堵住了杜赫等人的所有伎俩跟算计。
这时。
不仅扶苏有些愕然。
杜赫、计然等人全都愣在了原地。
他们怔怔的望着,却是久久说不出话,只感觉心口闷得慌。
良久。
计然才惊怒道:“隐宫?不可能!那人怎么可能出自隐宫?”
嬴贲眉头一皱,冷声道:“计然,你这是在怀疑我说谎?他是不是出自隐宫,我比你清楚,而且我大秦皇室内部的事,何须向你解释?!”
“伱也没有这个资格。”
嬴贲根本就没有给计然留半点颜面。
计然面色赤红。
只是一旁的杜赫突然伸手,将已处于濒临震怒的计然给拉住了,他已明白了当前的情况,自己这次算计扶苏彻底失败了。
而且他们有何资格质疑?
质疑有用?
只要嬴贲一口咬定‘钟先生’出自隐宫,他们就是拿嬴贲没办法,因为他们不可能去查的,皇室也绝不可能让他们去查的。
他们只能认栽!
杜赫拱手,笑着道:“原来此人是出自隐宫,怪不得殿下会与此人亲近,这倒是臣等唐突了,臣等不察,冒犯了殿下,请殿下治罪。”
扶苏摆手道:“不知者无罪。”
“若非是我处理的不当,让世人起疑,也不会引得诸位大臣这般惊疑。”
“我同样有做的不好之处,还请诸位大臣见谅。”
杜赫颔首道:“臣心中疑惑已解,就不打扰殿下了,臣等先行告退。”
“臣等告退。”
随着计然开口,其他人也纷纷告辞。
扶苏自不会挽留,目送着这几位大臣离开。
等杜赫等人彻底走远,扶苏暗松口气,也是心有余悸,这次若非张苍跟宗正相助,自己恐根本招架不住。
他朝张苍跟宗正作揖道:“扶苏谢过宗正跟张御史。”
嬴贲沉声道:“殿下,你身为储君,却是不该深陷这种泥泽,眼下杜赫等人虽识趣离去,但经此一事,他们跟殿下也是彻底生出了隔阂,今后殿下在朝中恐难安稳了。”
扶苏苦笑一声,无奈道:“多谢宗正提醒。”
“这非是扶苏之意。”
“只是宗正也见到了,杜赫等人咄咄逼人,仗着为大秦立下的功绩,根本就不将我放在眼里,也一直在进行各种针对,这次若非宗正跟张御史帮忙,我恐根本就难以应付。”
“而且我之政见跟他们相悖。”
“就算这次不决裂,日后也一定还是会决裂的。”
“政见之道上,扶苏不可能退让半步。”
扶苏语气很坚定。
嬴贲叹息一声,也是没有多说。
张苍在一旁笑着道:“这次的事,对殿下未必就是坏事,眼下政见两分,杜赫等人已跟殿下彻底决裂,日后殿下也不用再顾及他们,做事起来会方便不少。”
“掣肘也会受到不少。”嬴贲冷不丁道。
闻言。
张苍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嬴贲摇摇头。
他作为宗正是不当参与这些政见分歧的。
只是杜赫等人有些太张狂了。
加之。
始皇在离去时,特意有过吩咐,所以在张苍通知后,就急忙赶了过来,但他也只能做到这些了,想让自己继续相助,那是不可能的。
宗正只听命于皇帝。
哪怕扶苏是储君,也不容有越界。
身居高位,一言一行,都需格外的注意。
他为宗正更是如此。
嬴贲道:“既然殿下的事已经解决,臣就不打扰殿下了,殿下日后当好好计议一下,当如何面对朝堂波橘云诡的局势,杜赫等人毕竟是朝廷重臣,他们在朝中话语权很大,殿下目前之羽翼是奈何不了他们太多的。”
“这些人当年助力陛下,步步为营,鲸吞天下,非等闲之辈。”
“没有万全之策,不要轻易出手。”
“不然恐引祸上身。”
说完。
嬴贲朝扶苏一礼,快步离开了雍宫。
扶苏恭敬的送宗正离开。
随即。
他看向张苍,好奇道:“你怎么知道宗正会助我?还知道宗正能有解决之法的?”
张苍轻笑一声,道:“宗正帮的不是你,他帮的是陛下,嵇恒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是继续任由杜赫等人死咬不放,难免不会真的查到‘嵇恒’头上,到时定然会影响到陛下,宗正作为管理宗室的官员,又岂会影响陛下威信的事发生?”
“所以宗正一定会出面的。”
“至于宗正将嵇恒归入到隐宫其实是很正常的。”
“我们之所以难想到,是因为隐宫一直处于隐蔽之处,又为皇室私奴,一般人不会往这方面想,但宗正就负责管理这些,我方才稍一提及,宗正立马就明白过来了。”
“这事也唯有宗正开口最合适。”
“因为唯有宗正开口,才能堵住杜赫等人之口。”
闻言。
扶苏若有所思。
他长叹道:“若非今日之事,我恐还不知朝堂险恶。”
张苍摇头道:“治理天下哪有不难的?”
“杜赫、计然跟殿下的政见冲突,主要源于‘官山海’的钱政,等殿下日后涉及到更多政事方面,恐还会因此得罪更多朝臣,到时才是殿下头疼的时候。”
“现在或许才刚刚开始。”
扶苏苦笑一声。
他又如何不知这点?
熙熙攘攘皆为利来利往,自己是想让天下太平,但朝臣心中可未必,他们更在意的,其实是自己的眼前利益,一旦牵扯到利益,一切就不好说了。
所以帝王要无情、要心狠手辣。
一念间。
扶苏已做出了一个决定。
等张苍离开后,扶苏将魏胜叫了进来。
他冷声道:“你现在立即下去调查一番,有多少人知晓钟先生的真实身份,凡外界的知情者.”
扶苏闭上眼。
最终。
他睁开眼,眼中满是杀意。
“一律诛杀!”
“殿下,这.”魏胜眼中露出一抹惊悚。
扶苏冷声道:“我会将这个决定告诉给宗正的,宗正会将此事处理好的。”
“诺。”魏胜心神一凛。
另一边。
离开雍宫之后,计然再也憋不住怒气,破口道:“那钟言怎么可能出自隐宫?宗正分明就在说谎,你们为何不开口拆穿?!”
杜赫冷笑一声,阴恻恻道:“拆穿?”
“怎么拆穿?”
“宗正愿意给我们解释就已很不错了。”
“你还想去查宗室的名册?”
“就像宗正说的,你有这个资格?”
“这次的事,就到此为止了,扶苏远比我们想的要狡诈,也比我们想的要周全,我们这次行动已经很迅速了,但依旧让其找到了解决之法。”
“我们的这位殿下不简单啊。”
“难道就这么放弃?我们这次谋划了这么久,现在不仅一无所获,还被戏耍了一遍,这口恶气你们当真咽的下去?”计然依旧愤愤不平。
杜赫目光平静,抚须道:“咽不下去怎样,咽的下去又怎样?”
“难道就能改变当下的局面?”
“殿下早就想好了应对之策,我们眼下就是拿殿下没办法,继续死缠不放,只会让我们更加被动,到时反会成为朝中笑柄。”
“不过.”
“宗正出面确实有些意外。”
“一直以来,宗正都很少介入政见之争,也一向唯陛下之命是从,何以这次会突然插手?诸位难道不觉得有问题吗?”
听着杜赫的疑问,其他人也眉头一皱。
他们也感到有些奇怪。
唯有在后面的阎乐心中咯噔一下。
他似猜到了原因。
因为这位钟先生的真实身份不能曝光,也不能为人深查,更不容许被人去查,所以宗正才会出头,替扶苏将这次的事给解决掉。
想到这。
阎乐连忙变幻脸色,避免为其他人察觉。
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自己不敢把这事捅出来,杜赫、计然等人可未必,到时若真的出事了,自己定难逃其咎,他可不想陪着杜赫、计然等人去找死。
这时。
杜赫似意识到了什么。
他看向阎乐,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冷声道:“阎乐,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
闻言。
阎乐心中一惊,连忙道:“我冤枉啊,我哪敢在这些事上面欺瞒各位大臣?我真的已经把知道的所有消息都告诉给诸位大臣了,我就一小小的咸阳令,能知道多少信息?”
“为了今天的事,我起早贪黑的运作。”
“而且隐瞒诸位大臣对我有什么好处?我外舅是赵高,我外舅服侍的是胡亥公子,而我外舅的心思诸位心知肚明,若是真能算计成功殿下,又怎么可能还遮遮掩掩?”
“这完全没有道理啊。”
阎乐在一旁喊冤。
他根本就不敢抬起头,唯恐被发现一些端倪。
听到阎乐的大声嚷嚷,杜赫面露不悦,呵斥道:“我就这么随口一问,你何必这么惊慌,不过这次的事的确有些古怪,这钟先生或许真有一些问题。”
“你为咸阳令,下去后,记得派人盯着。”
阎乐连忙道:“下官知道。”
在一番思索无果后,杜赫等人也相继离开。
阎乐站在原地,目送着杜赫等人离开,等这些朝臣走远,眼中陡然浮现一抹怨毒。
他低呵道:“狗眼看人低。”
“我阎乐自认也算尽心尽力了,结果你们这些老东西,还一个劲的算计我,真当我阎乐看不出?你们还想知道更多,你们也配?”
“呸!”
阎乐怒骂几声。
而后他也是皱眉深思起来。
“这扶苏还真是奸滑,这么算计,竟然都不上当,还把我们给摆了一道。”
“不行。”
“必须把这边的事告诉给外舅,让外舅拿主意了,杜赫这些人屁用没有,指望这些人扳倒扶苏,根本就没有指望。”
一念至此。
阎乐也是快步回了家。
日暮时分,一份信件被送出了城。
此时巡狩行营已进入到云梦泽北岸,正驻扎在衡山郡的治所邾城。
不日这里将举行一件大事正事。
祭祀舜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