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怎么讲?”萧何好奇的看向刘季。
刘季缓缓站起身,在室内来回踱步,淡淡缓缓的道:“在治国方略方面,我并没有你这般深刻,所以我也不会从这方面去想去考虑,但就为人方面,我的确察觉到了一些异样。”
“为人?”萧何跟曹参对视一眼,眼中皆露出一抹惊疑。
刘季点头,他转过身,笑着道:“方才曹参兄弟的话里,其实透露出一个信息,就是这次咸阳的变化主要来自于两人,一为殿下,二为张苍。”
“对于张苍,我们了解不多。”
“但从仅有的了解中可知,张苍是荀子高徒,跟大秦现任丞相李斯师出同门,而荀子是儒家大儒,秦儒相轻,一般的儒生根本就不会仕秦,也打心眼里看不起秦,而李斯跟张苍,却都选择了仕秦,这便说明他们其实并无寻常士人的偏见。”
“再则。”
“我跟萧何过去曾进入到事务府。”
“而之所以能进入,也是经由张苍的举荐。”
“说明张苍这人不拘一格,并不太在意出身跟门第,眼界跟目光都很是高远,丝毫不为朝廷旧有的局势所限制。”
“这人是有求变革新之志向的。”
“所以接任少府之后,便开始大举革新,或许是情理之中。”
“但这些终究只是些猜测。”
“算不得真。”
“然这些事归根到底,其实还是看的殿下。”
“张苍只不过是推到台前的人。”
“而殿下真的是一个急躁、急于求成的人?”
“答案是否定的。”
“殿下并不急躁,甚至还有些慢条斯理,一切都是谋而后动,很少会将自己置于这般险要的处境,方才曹参兄弟的话,也证实了这点。”
“朝廷跟匈奴缓和关系。”
“并不意味着双方就此兵戈止息。”
“而是在整体平缓之下,局部冲突不断,所以才会设立军官学院,为的便是进一步提升边疆将士的实力。”
“由此也可以看出。”
“殿下并不是突然冲动而为的。”
“而是经过有意的算计,只是殿下的算计,并不怎么为外界知晓,也不怎么会主动揭露出来,对于北疆的情况,朝廷或许还会公布一二,而涉及到关东的,恐只会浅尝辄止。”
“不到最后关头,都不会暴露出来。”
“为的便是更进一步。”
“若是继续将时间拉长来看。”
“这军官学院最终培养的军官,同样也契合殿下推出的‘士官转职’,而士官转职后,最终都要去地方为官为吏的,然而天下哪里还能腾出多余的官职?”
“必然只能从关东着手。”
“所以.”
刘季口气突然放平缓不少,语调中蕴藏着一种幽深的忌惮。
他继续道:“这些仓库看似对六国贵族日后叛乱大有裨益,但若是换个角度,未尝不也方便了朝廷日后的镇乱?”
“从殿下跟张苍两人过往的行事风格来看。”
“这次的事不会是无的放矢。”
“恐是有意而为。”
“只不过故意遮掩了很多事实,也有意在掩盖一些后续举措,为的就是提防我等,避免让我等探知到实情,继而破坏了殿下后续计划。”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
“朝廷的确想通过‘开源节流’去盈余下一些钱粮。”
“无钱万事难。”
萧何跟曹参若有所思。
曹参凝声道:“那以刘季你的看法,殿下对关东会做什么布置?”
刘季苦笑一声,摸了摸鼻子,无语道:“我又不是殿下肚里的蛔虫,哪知道这么多,而且我若是都知道了,猜出来了,天下能猜到的人就更多了。”
“那还算什么机要?”
“说的也是。”曹参尴尬的笑了笑。
“那如果没有呢?”萧何道。
“没有。”刘季冷笑一声,满不在乎道:“那就各回各家,大不了收拾东西回沛县就是。”
“我们本就没想过跟秦廷共生死,到时候生死有命,不过就六国余孽现在的情况,多半难成气候,就算关东真出了什么状况,大不了将这些仓库重新推平。”
“这对朝廷也不算什么难事。”
“我现在好奇的反而是殿下究竟想做什么。”
“这么大费周章,所图一定很大。”
“但图的是什么呢?”
刘季眉头一皱,有些想不清楚。
萧何苦笑着摇头。
他同样也想不明白。
这时。
之前给刘季开门的妇人再度进来了。
她手中端着一个木盘,上面摆放着一条鲈鱼,还有一个酒壶。
见状,刘季眼睛一亮。
他拍了拍自己肚皮,笑着道:“等这顿饭,我可是等了不少时间,今早更是空着肚子赶过来的,今天可要好好的吃上一顿。”
“哈哈。”萧何大笑一声。
三人没有再谈政事,边饮酒边说话,漫无边际的说开去了。
刘季本就带着一些流痞气质,独特的痞气语言又多见谐趣,室内不时传出阵阵笑声。
就在三人吃饱喝足之时,门外再度响起了敲门声。
这次是传信的小吏。
这名小吏将朝廷分发下的令书,交到了萧何手中,便直接离开了。
萧何站在门口,将这份令书打开,看了几眼,眼中露出一抹异色,随后面色复杂的回到了室内,见萧何如此模样,刘季好奇道:“那小吏又传了什么消息?”
“朝廷进一步放松了对关东的控制。”萧何神色微异道:“将在关东征发士卒。”
“这次征发的士卒跟过去强行服役的不同,而是要去到边疆,跟关中士卒享受同等的对待,若是在军中获得爵位,同样可享受‘士官转职’的对待,另外,这次的征发并不强制,一切看自愿。”
闻言。
刘季跟曹参都不由一愣。
朝廷征发士卒,何时有自愿一说?
不都是强行征发吗?
“这恐没多少人会去吧?”曹参下意识道。
萧何点头道:“主动前去的人不会多,一个县能有几人,恐都顶天了,但这或许就是朝廷想要的,为的便是推广在军中的那一套‘士官转职’,若是方才刘兄说的没错,边疆大规模战争没有,小规模冲突不断,这些主动前去的士卒,或许还真能得到不少机会。”
“这么说来。”
“之前樊哙去军中,似的确很明智。”
“等樊哙兄弟这一批受到提拔,以及这一批主动前去的‘士卒’得到提拔,关东恐会有更多‘有志之人’加入,到时殿下推行的很多政策,也就由此深入人心,并为关东民众接受并认可了。”
“潜移默化,润物无声。”
曹参不由感慨道:“殿下似真的在放宽对关东的诸多限制,也一直在有力推进‘平等对待’、‘一视同仁’,士官转制已推行一年有余,已有不少士卒去到了地方,只是在关东的传播力很小,若是等到樊哙这一批,及这次主动前去的这一批下去,这条政策恐就真会家喻户晓。”
“更会让不少底层民众趋之若鹜。”
“千金买骨,取信于人。”
“而殿下的做法明显更为高明,让实打实的受益者,替朝廷去宣扬这些政策,当然效果也会更加斐然,也会更得民心,长此以往,关东人心集附,大秦或许真就江山巩固了。”
萧何颔首。
他心念一动道:“或许这才是殿下的真正目的,通过放缓跟匈奴的关系,借匈奴之手,来加快促进各项政策的推进,从而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而朝廷目前明显是耗得起的,朝廷的实力也在匈奴之上,这点风险对朝廷而言,也算不得什么。”
“只是关东真就像刘兄说的一样?”
“就为腾些钱粮?”
“或者逼六国贵族士人犯错?然后朝廷顺藤摸瓜,再度清理一下地方官吏?”
“真就这么简单?”
“而且朝廷对北疆似也太过倚重了。”
刘季轻笑一声,不在意道:“想那么多干嘛?现在焦虑的不是我们,而是那些贵族跟士人,他们现在比我们更想弄清楚朝廷的意图,而今只怕是急的焦头烂额,各方打听。”
“哈哈。”
刘季看得很淡定。
他们眼下是朝廷官员。
看不懂就看不懂,他们只需做好自己分内事就行。
到时就算出了什么事,也怪罪不到他们头上,反倒是六国余孽,却必须要想方设法弄清楚,扶苏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不然睡觉恐都睡不安稳。
闻言。
萧何恍然大笑。
“刘兄,说的极是。”
“现在急的当是六国余孽跟百家士人。”
“而且马上入冬了,留给他们打听消息,或做出针对的时间,已没有多少了,若是不能想清楚,最终殿下顺利推进下,六国余孽恐会越发焦急。”
“到时忙中出错,也未尝不会发生。”
刘季笑着点头。
他对这些根本就不急。
能想明白最好,想不明白就那样。
他就一地方官吏,那顾得上这些朝廷大政。
能把地方治理好就不错了。
有了刘季的提醒,萧何跟曹参也放松下来。
十月下旬。
一份征兵告示张贴在了关东各大城门旁。
只不过路过的民众,见到是征兵告示,仅仅看了个开头,就逃也似的离开了,生怕走的慢一点,被一旁的官吏盯上,最终被强行征发服役去了。
东海郡,淮阴县。
城门口的告示已张贴了数日。
依旧无人问津。
官府也并未就此在意。
似乎只是例行公事的张贴出来。
而见到官府似并没有强行征发服役,四周的农人也都暗松口气,但不少人依旧时刻警惕着,唯恐那一日官府突然到访,直接将自家良人召去了。
此刻。
城门外。
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望着城头张贴的告示,眼中不禁泛出了亮光。
“北疆征兵。”
“享关中士卒同等待遇。”
“若有获军功,三至五年内,可转职地方为吏。”
“若有战功优异者,可入军官学院,接受大军将领苏角、王离等指导。”
“.”
青年将告示上的内容一点点的读出来。
眼神却越发明亮。
仅仅一份征兵告示,对青年的吸引力并不大,但若是结合他最近打听出来的另一件事,这份征兵告示对他而言,无疑就是一条康庄通衢。
青年立柱。
他就这么站在告示下。
心中却想起了自己才打听到的一件事。
秦廷意欲跟匈奴缓和。
至于什么暂缓长城修建这些,他从来就没往心里去过,他在意的也只有‘缓和’这一条消息,而今又多了一个,便是军官学院。
其他人避之不及的征兵,对青年而言,却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仿佛北上入伍对他是一片光明。
就在青年憧憬着自己扶摇直上时,肚子却咕咕咕的响了起来,青年无奈的摸了摸肚子,用力的紧了紧手中长剑,准备先去城下钓鱼,以解决今日的温饱。
顺便给漂母道个别。
当青年背着剑,如过往去到城下时,有一群大娘正在河边漂洗衣物。
见到其中一位老妇人,青年大步的走了过去,对那位大娘道:“大娘,这段时间,多谢您老人家仗义相助,今日韩信已明白自己去路,等日后我韩信出人头地,定以十倍百倍报答。”
老妇人看韩信这幅神色,生气道:“大丈夫不能自己养活自己,我是可怜你才给伱饭吃,根本没有指望你来报答。”
“你前面说你明白自己的出路?”
“你准备去哪营生?”
“入伍!”韩信坚定的开口。
听到韩信的话,老妇人眉头一皱,龟裂的手指着韩信,怒骂道:“我好心好意帮你,是想让你振作起来,不是让你去当兵的。”
韩信急忙解释道:“大娘。”
“我韩信既不会做生意,也没什么手艺,唯一擅长的就是军事,过去之所以不愿入伍,是因为入伍对我风险太大,回报太小,但这次不一样了。”
“秦廷跟匈奴关系缓和了。”
“这也意味着,北疆的局部冲突不会少,我若是能抓住机会,斩杀几个匈奴人,便能获得爵位,到时就能直接进到军官学院,而军官学院是由秦军大将统领,我韩信自认军事能力不输天下任何人,只要给我机会,我便能证明自己。”
“等从军官学院离开,我或已成领兵上万的将领。”
“而大秦跟匈奴势必有一场决战。”
“以我的才能,日后未必不能取代蒙恬,成为统领三十万大军的主将,等我将匈奴一举扫灭,天下又有何人敢再小看我韩信?”
“这是我现在最好的机会!”
韩信说的很快。
唯恐自己入伍的事,引得漂母不满。
只是任凭韩信这么解释,漂母根本就听不进去。
只认为韩信昏了头想去送死。
见状。
韩信脸色变了又变,最终咬牙坚持着:“大娘,韩信心意已决,绝不会变更,大娘就在县里等着,终有一日会听到我韩信之名,名传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