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
蒙恬叫住了张苍,问道:“那嵇恒就这般为你忌惮?”
张苍一怔。
他狐疑的看了蒙恬一眼,似有些好奇,蒙恬真就这么不了解嵇恒?按道理不该如此啊。
但想到蒙恬过去要么在军中,要么就是待在蓝田大营,也一下明白过来,蒙恬还真没多机会听闻到嵇恒。
张苍点了点头道:“我张苍过去的确自视甚高,也很少把其他人放在眼里,不过嵇恒此人,的确让我不寒而栗。”
“此人的才能很高。”
“我一生也算是见过不少天资卓绝之人,更是出自儒家大师门下,但像嵇恒这么出众的,也仅此一人。”
“他远远超出我等。”
“而且超出的范围非常的多,多到我们甚至无法想象。”
“他就像是来自天上,而我们全都是地上的肉眼凡胎。”
张苍苦笑着。
闻言。
蒙恬脸色微惊。
他还是第一次见张苍对这人有这么高的评价,也不由更加好奇,他其实听闻过有这号人存在,但一直以来都没有太过放在心上。
一来,他知晓,此事不当为自己去探知的。
二来,的确不认为,有人真能这么天资超凡。
但现在。
他有些迟疑了。
“你对他有这么高的评价?”蒙恬一脸好奇。
张苍抬头,苦笑道:“蒙丞相,你这实在是折煞我了,这不是我的评价,当是后世人对此人的评价。”
“而且比我评价的只高不低。”
“此人的确了得。”
“其实真正论下来,我对此人了解的也不多,都是从一些事情上自己暗自推敲出的。”
“大秦现有的天下格局,都是此人一手促成的。”
“陛下当年推出的各种政策,其实都出自此人之手,遇到的各种棘手麻烦,也都是此人谋划解决的。”
“可以这么说。”
“大秦能安然的度过之前的天下叛乱,并让大秦这么快恢复正轨,且没有影响到关中,甚至还让关中秦人加深了对朝堂的好感。”
“都是此人推动的。”
“但正所谓,成也此人,败也此人,嵇恒这人对天下的影响太深太多了,导致现在的天下,已完全变成了嵇恒想要的模样。”
“我等根本插手不得。”
“只能任其独自施为,看着他一步步的操控着天下,将天下引向他想要的方向。”
“只是……”
“此人心气很高。”
“他的志向跟大秦不一样。”
“不然当年先皇也不会刻意压制着,始终不让其出仕,更不让他在外抛头露面,更不让外界知晓,为的便是减少他对天下的影响。”
“奈何,随着先皇身体欠安,陛下又急需稳定天下,只能不断采信此人的建议,最终将天下带到了如今的地步。”
张苍轻叹一声,也是颇为感慨。
若是始皇活的更久一点,或许留给陛下的时间会更多,也能给陛下更多的选择,不至于一条道走到底。
闻言。
蒙恬心中微惊。
他也是没有想到,这人竟这么了得,分明没有身在朝中,却对天下能这么了如指掌,就算是当年的尉缭恐也做不到吧。
“张兄,此言非虚?”蒙恬依旧有些不敢置信,非是不信,而是这一切太过匪夷所思,也太过惊世骇俗。
张苍无奈道:“下官又岂敢在这种事情上说假?”
“这人很夸张,对天下走势洞若观火,对局势的判断更是无比清晰,对人性的拿捏,也是恰到好处。”
“算无遗策!”
“这是我对他最深的印象。”
“那这人真正的志向是什么?”蒙恬神色一下变得严肃。
张苍摇头。
他苦笑道:“我其实没有跟嵇恒真正接触过,对于嵇恒的真实情况,也知之甚少。”
“他的志向只怕只有陛下才知晓。”
“但从先皇对此人如此的提防,以及陛下有意的隐藏此人信息,多半不容乐观,至少跟陛下的想法是有违背的。”
“从最近的这些事来看。”
“也的确如此。”
“随着关东叛乱被平定,如何安置平定叛乱的功臣,也就成了最紧要的问题。”
“但这一切的根源,实则就出自此人之手,若非此人给陛下建议,让陛下有意放纵,压着北原跟南海的大军不让出兵,关东乱不了这么久。”
“韩信等人也不会功高至此。”
“其中,或许是有陛下的私心,也有这个建议对大秦好处最多,大秦能收益最大,但与此同时,也带来了新的问题。”
“这个问题连带着将大秦推向了一个更为棘手的事,便是推动政治体制的改革。”
“不改革,无官职可给。”
“一改,就要从头到尾改变诸多的现有制度,而这其实根本就没有在我们的意料范围内,短时,就算陛下想让我等拿主意,恐都拿不出。”
“当年谋划新朝制度的老臣,如今大多离世,少有健在的几人,也都年过七旬,难以为我们提供建议,而且现在的大秦的确跟过去不一样。”
“现在的大秦对天下控制力更强,能征收上来的租赋税更多,民心更加集附,需要面对的问题更多,也不再是要去维稳,要让地方始终保持安定了。”
“时局不一样了。”
“连带着需要改变的也很多,但……”张苍苦笑一声,轻叹道:“这些改变,其实未尝不是嵇恒在暗中推动的。”
“这一切都是他想要的。”
蒙恬目光一沉,寒声道:“此人就这么无法无天,肆无忌惮?”
张苍看向蒙恬,无奈的点点头。
他轻叹道:“这就是他的能力,将天下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间,而我们还说不得什么,因为这一切从某种程度上来说。”
“的确更利于天下。”
“只是这种任人摆布,不能自己决定的感触,实在让人有些不安。”
蒙恬点头。
他作为领兵打仗的人,对于这种为别人牵着鼻子走的事,是异常的敏感跟不安。
他很不喜。
甚至是很是厌恶。
蒙恬道:“所以你想将此人给逼到台前来,让他不能再藏于幕后,而且必要去面对天下所有人。”
张苍点头。
他冷冷一笑,神色复杂道:“嵇恒一直在暗处,我们对其了解太少,也根本探知不到他的真实情况,这种感觉太难受了。”
“必须让他走到台前。”
“唯有这样。”
“才能让我们更好的判断情况,洞悉具体的状况,也才能避免始终为人一步步的针对算计。”
“天下不允许这样的人。”
蒙恬深深的看了张苍一眼,这个一向脸上挂着笑容的人,在这时,终于露出了一抹狠色。
蒙恬跟张苍离开了。
如阵风一样。
殿外空空荡荡的,唯有沙沙风声在作响。
翌日。
天刚刚放晴。
嵇恒的住所外,就传来一阵阵脚步声,脚步声很多,还略显杂乱,不过在靠近住所时,都变得轻微。
咚!
咚咚!
……
一阵敲门声响起。
咯吱。
嬴斯年睡眼惺忪的开了门,望着毕恭毕敬的魏胜,一脸疑惑道:“魏府令,大清早,你过来干嘛?”
魏胜笑着道:“公子,大喜事,陛下已下令,特封嵇恒为大秦博士,即日起便可入朝,同时嵇先生还拥有参政议政之职能。”
“陛下亲允,特许嵇先生参与谋划大秦日后的制度改革,臣目下是来传令的。”
“啊?!”嬴斯年惊呼出声,他挠了挠头,有点诧异,甚至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
父皇下令让夫子为官了?
这怎么可能。
父皇不是一直很忌惮夫子,更是十分注重不让外界知晓夫子的存在,怎么今日一改做派,让夫子出仕了?
他疑惑道:“魏府令,你没有传错诏令?这是给我夫子的?”
魏胜一脸笃定道:“回禀公子,千真万确,臣哪敢在这事上弄虚作假?”
“这是陛下亲自写的诏书。”
说着。
魏胜将诏书递了过去。
嬴斯年将诏书接过,仔细看了几眼,的确是父皇的字迹,但这怎么可能?
父皇怎么突然就转向了?
他连忙跑进了屋,将这件事告诉给了夫子嵇恒。
然而,对于这份令书,嵇恒连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直接让嬴斯年去传话,他没有心思出仕。
也不会出仕。
让魏胜将诏书带回去。
屋外。
听到嵇恒的拒绝,魏胜一脸难色,低声道:“公子,这是陛下亲笔写的诏书,哪能收回啊?”
“而且这令书不是商量。”
“是通知。”
“即刻起,嵇恒便将以钟恒的名字传闻于天下,为外界知晓,而且陛下日前正在谋划制度改革,亟需嵇先生出手相助。”
“还请公子代为传话。”
“臣感激。”
嬴斯年无奈的摇摇头道:“这我恐不能传了,夫子刚才的态度很坚决,而且这是当年夫子跟皇爷爷定下的,夫子不愿违背。”
“还请魏府令禀告父皇。”
见状。
魏胜一脸头疼。
若是换作常人,他只怕早就派人动手了,陛下有令,岂容他人拒绝,但这是嵇恒。
他可是知晓嵇恒对陛下的帮助,而且公子就在嵇恒这,他哪敢冒犯?
沉思良久。
魏胜只能拱手道:“既然如此,臣就先回去传個话,不过令书不能回,只能留在这。”
“不然这个罪,臣担不起。”
“行。”嬴斯年也没为难。
说完。
魏胜不敢坐马车,只是骑了一匹马,就独自往宫里去了,至于马车跟随行人员,都留在了嵇恒门外。
屋内。
嵇恒长身而立,目光定定的看向了咸阳宫,嘴角露出一抹笑。
“出仕?!”
“看来大秦朝堂有人对我的现状不满了,不愿再让我藏于幕后,想让我从棋盘外入局了。”
嵇恒收回目光。
他的视线落到了院中的桑树下,那张棋布如今已全然不见了踪影,唯有残余的一点布条,还束在树上,高悬在树枝上。
院外的动静,也是落到了胡亥耳中,胡亥穿戴好衣裳,慢悠悠的来到了门口,向嬴斯年询问了情况。
听到扶苏要嵇恒出仕,也是一个激灵,整个人瞬间清醒过来,凝重道:“陛下,当真这么下的令?”
嬴斯年点头,“诏书就在这,还能有假?只是我也不清楚,为何父皇会突然转变。”
胡亥接过诏书,仔细看了几眼,又交到了嬴斯年手上,内容不假,也不可能有人敢在这事上造假。
他抬头。
望向了屋内。
并不能看到嵇恒的身影。
他下意识想往屋里走,别人或许不了解状况,但嵇恒自己一定清楚是怎么回事。
只是刚走两步,他就停下了。
这不是他能问的。
扶苏既然下了这个令,只怕是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嵇恒出仕了,哪怕是换个名字,也绝不妥协。
“十二叔,这是什么情况?”嬴斯年一脸不解的问道。
胡亥摇头,无语道:“你问我,我问谁去?我又不知道其中发生了什么,不过看这阵仗,只怕没有回旋余地了。”
“嵇恒这次一定要出仕!”
“你这个父皇,虽然看起来和和气气的,但性格是很执拗的,一旦下定注意,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只是……”
“怎么就这么大转变了?”
胡亥一脸费解。
他想不通。
他如今就住在嵇恒这,对于嵇恒跟扶苏的交流,基本也都知道,没道理就突然变了。
毫无征兆。
也毫无任何迹象。
奇怪。
随即,他面露揶揄道:“不过以嵇恒的性子,想让他出仕,恐也没有那么容易。”
“这事没那么好解决。”
嬴斯年面露尴尬,他可实在笑不出来,一边是传道授业解惑的夫子,一边是自己父皇。
两边都不讨好。
胡亥也不理会嬴斯年,自己跑去搬了个躺椅出来,就这么坐在树下,兴致勃勃的望着两边门口。
静等着事情结果。
见状。
嬴斯年不由脸色一黑。
他犹豫了一下,又看了看手中诏书,最终将诏书交到了随行侍卫手中,而后一头扎到了后厨。
眼不见,心不烦。
只要自己看不到发生了神农,那就是不知道。
没一会。
烟筒就冒出了滚滚黑烟。
而魏胜在连奔带跑下,再度来到了嵇恒门前,只是脸色变得清冷不少。
他站在屋外,高声道:“大秦二世皇帝有令,‘钟’恒接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