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良。”
“前来赴当年定下之约。”
屋外,一道清幽的声音,缓缓穿过院落,落入到了公子高等人之耳。
“张良?”
听到这两个字,公子高,公子将闾不由一个激灵,整个人陡然精神不少,也猛的看向了嵇恒,低语着。
“我方才没有听错吧。”
“敲门的人,自称是张良?这是我记忆中的那一位张良吗?”
“哪位在博浪沙刺杀先皇的张良,在关东搅乱局势,为祸大秦的张良?那个旧韩贵族出身的张良?”
公子高几人一脸严肃,神色凝重的看向嵇恒,他们并不知嵇恒过去曾跟张良有见过,因而此刻听到张良前来赴会,也是难以置信。
几人紧紧的盯着嵇恒,想从嵇恒处寻求一個答复。
要是嵇恒真跟张良有勾连,那可真要出大事了。
嵇恒抬眸,面色淡定,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平静道:“门外那人,的确就是你们理解中的张良。”
“我跟他见过面。”
闻言。
公子高一脸惊骇,焦急道:“嵇先生这话可不能乱讲,张良乃大秦通缉要犯,罪行更是罄竹难书,他过去做了什么,你应当是有所耳闻的。”
“你怎么就跟他有联系了?”
“你这……”
嵇恒哈哈一笑,知道公子高几人是在担忧自己。
随着自己跟扶苏决裂,又将负责改制之事,这个消息若为其他朝臣知晓,他们定不会放过,一定会向扶苏弹劾,他岂能落得了好?
甚至还可能有性命之危。
“嵇先生,你因何发笑?这可不是小事,有尤其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一旦为其他人揪着,很容易将你拖下水的。”公子高急切道。
嵇恒轻笑道:“你多虑了。”
“我跟张良见面之事,扶苏早就知晓了,而且我跟张良相见,距离现在已有八年之久。”
“那时天下未乱。”
“而且今日跟扶苏同车时,我便已跟扶苏说好,大赦张良,并特许其进入改制府,参与改制。”
话音刚落。
不仅是公子高,胡亥等人都面露惊容,他跟嬴斯年是知晓,嵇恒见过张良的,也知晓此事扶苏知道,因而听到张良前来,并不怎么惊讶。
而且前段时间,嵇恒就已说过此事,他们也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只是听到嵇恒为张良求情,要扶苏特赦张良,并特许其进入改制府,也是心中一惊。
也容不得他们不惊。
张良何许人也?
六国余孽。
当年在博浪沙,若非赵高护驾,始皇都险些遇难,此后,张良一直游走各方,撺掇各方势力反秦,给大秦镇压叛乱,增添了很多麻烦。
如此罪大恶极之人,按理就该五马分尸,腰斩于市,特赦就已很让人难以理解了,还让其参与改制,这简直是匪夷所思,闻所未闻。
扶苏能答应这么荒唐的事?
胡亥也忍不住道:“嵇恒,张良可是大秦的敌人,让他参与改制,这岂不是要坏事?你怎么敢放心将他引进去啊。”
“再则。”
“他当年可差点害了先皇。”
“陛下不可能同意。”
嵇恒摇头,他笑着道:“扶苏同意了。”
“为什么?!”
这不是胡亥一个人的想法,而是在场所有人一致的心神。
扶苏怎么可能同意啊,他不该同意,这可是要害始皇的人,还给他制造了这么多麻烦,这事一旦为朝臣知晓,不知还会生出多少麻烦。
扶苏怎么可能意识不到这点?
嵇恒瞥了眼门外,目光深邃道:“这就是政治。”
“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当利益大于仇恨的时候,敌人也就成了朋友。”
“哪怕只是表面的朋友。”
“但的确是朋友。”
“张良的确给大秦给扶苏带来了很多麻烦,让扶苏很头疼,甚至是意欲杀之而后快,但那是之前。”
“现在……”
“张良是有大用的!”
“他的身份过往,就已注定,他一定会站在大秦朝堂的对立面,而且他在朝中无朋党。”
“这又算得了什么?”公子高一脸疑惑。
嵇恒摇了摇头,笑着道:“因为他参与的是改制,改制要动的是天下旧有的格局。”
“他不容于朝堂。”
“因而他的观点,定然是站在朝堂大臣的对立面,有张良这相反的观点跟看法,佐以大秦官员的建议,再经过多方争论,最终得出来才是最切合实际的建议。”
“张良本身不重要。”
“改制中,有一个完全站在既得利益对立面的人,才重要。”
“而张良就担当了这个角色。”
“此外。”
“他过去搅动天下是非,或许在很多人看来,无非是制造谣言,鼓噪生事,但制造谣言简单,然让人能始终相信却是另一回事了。”
“这意味着他对底层情况,了解的十分清楚,不然不会如此深刻的让地方参与进来。”
“朝堂也需来自底层的声音。”
“因而现在的张良,其实已不是伱们认知中那个张良了,而是代表着跟大秦朝堂对立,代表着底层声音的一个人。”
“只不过他叫张良罢了。”
“大秦想完成对内部动刀,张良这样的人就显得很关键,也显得手足轻重了。”
听到嵇恒的解释,公子高等人若有所思,虽然勉强听懂了,但心里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因为这可是张良。
他们怎么可能就这么坦然的接受下来?
嵇恒没有再说。
他起身,朝屋门走去,只听得咯吱一声,大门打开了,张良有些消瘦的身影,落入到了嵇恒眼中。
张良相较八年前,身形显得单薄不少,原本白净的脸颊,也多出了不少岁月的痕迹。
张良拱手道:“嵇恒兄,张良赴会来了。”
嵇恒点头,笑着道:“当年那一场作赌,看来还是我赢了。”
“哈哈。”
张良苦笑一声,苦涩的点点头。
嵇恒让开一条道,让张良进来,随后关上了屋门。
入内。
张良便见到了工公子高等人,他不禁每眉头一皱,但很快舒展下来,也是知晓,为何嵇恒这么晚来开门。
公子高等人早已起身,都神色冷冽犀利的看着,眼中的冷意甚至是恨意怒意,几乎是不加遮掩。
嵇恒看了眼屋内,似笑非笑的介绍着:“这几位你应该都不陌生,过去你也没少私下打听他们的消息。”
张良木然的点头。
听着嵇恒的话,尤其是见到张良没有否认,而是直接承认下来,也不由一阵惊怒。
张良过去还打过他们主意?
真是岂有此理。
见到场面有些压抑跟凝滞,嬴斯年倒有点无所适从,他对张良其实没太多认知。
张良做那些事时,他还小,等记事成年,关东也都平定了,而且对于张良在关东做了什么,也了解听闻的不多。
嵇恒笑着道:“仇人相见,当真是分外眼红,子房兄,看来你在大秦皇室里名声不太好。”
张良冷哼一声,淡漠道:“秦人眼中的名声,与我何加焉?我这次是来赴会的。”
嵇恒点头。
他看向狼藉的大案,蹙眉道:“说的也是,过去的事,终究已经过去了,六国也彻底化为飞灰,难有复国的可能了。”
张良沉默。
当年随着项籍兵败垓下,六国势力就彻底大势已去了,尤其是大量关东功臣的涌现,更是彻底挤压了六国贵族隐匿的空间。
加之这几年,大秦朝堂的高压针对,对关东官府控制的不断加强,六国势力已再无机会了。
仅存的一些人,也都背离了。
不愿在图谋复辟之事了,不少人更是选择归隐了山林,他也曾想过归隐,甚至都选好了去处。
只是想到了跟嵇恒的约定,再沉思良久后,还是选择前来赴约,他愿赌服输。
张良感慨道:“起初,我以为跳出了你的算计,也看到了一些曙光,甚至还幻想过,杀到咸阳,再邀你赴会,看下你当时的狼狈模样。”
“哈哈。”
“奈何终还是敌不过你。”
“为你算计了个干脆明白,我计不成,天命也。”
“你赢了。”
张良坦然承认了失败。
嵇恒笑了笑,道:“你能以韩赵魏三地微弱力量,阻拦秦军东出其实已很难得了。”
“你败给的不是我。”
“是民心。”
“天下厌战,你们又起事太过匆忙,各方准备不足,近乎是裹挟着底层民众举事,你们输不得,一旦输了,气势就败了。”
“而后便是一败涂地,如水银泻地般,不可阻挡,一泻千里,这就是天下大势。”
“是民心所向!”
张良默然。
民心……民众哪有那么多心思,他们所求的只是活下去罢了,只不过是他们做的太过,绑着底层人,让他们不得不买命罢了。
而且……
秦真就得民心了?
他从来都不相信,过去不信,现在也不会信。
只是这次秦胜了。
所以他们才得了民心。
仅此而已。
嵇恒并未就此多说,只是让嬴斯年去取那坛过去尘封的酒。
既然是赴约。
自然要履行当年的约定。
嬴斯年点点头,熟门熟路的去搬起了酒,至于胡亥,在迟疑了一阵后,也懒得收拾起了大案。
倒也没其他原因。
只想听听嵇恒跟张良会聊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