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民法。”
听着嵇恒这慷慨激昂的话语,在场所有人都沉默了,眼中布满了震惊跟难以置信。
他们无论如何都想不到。
嵇恒会这么疯。
何为民法?
那便是约束民众之法。
而大秦自商鞅变法以来,早就确立了各种律法,整体而言,已经是有了一门‘民法,只是杂而散。
不成规章。
然嵇恒却对此并不满意,想完全的跳出现有的框架,重定律法,进而创造一个新的天下秩序。
一个有别于过去的秩序。
只不过嵇恒稍微做了一下掩饰,称之为民军两分,实则就是直接跟过去割席。
之前大秦执行的所有律法,大多数都会归到军功爵下,惟有少数会归入民法,如此一来,一切都是新创。
而民爵对应的民法,已是一种全新的体系了。
一个国家两种并行体系。
这真合适吗?
无人知道,也没人清楚。
张良双眸微沉,终于明白为何嵇恒对自己之前提出的一些想法不以为然了,因为那些想法,终究落于窠臼了,没有真正的跳出军功爵的影响。
军功爵制并非不好。
但军功爵制适应的时代变了,军功爵制适应的是大争之世,适应的是有战争攻伐的时代。
然随着天下一统,这个基础已经没有了,继续使用这一套体系,只会让越来越多人感到压抑跟痛苦。
因为获爵的机会太少了。
而军功爵对应下的田地赏赐,对应着的各种等级,以及在和平时最让人渴望的减刑,都无法获得了。
这只会让越来越多人不满。
这其实是显而易见的,只是真的敢说出来,乃至是跳出来,并提出创建一个脱离军功爵的体系,这无疑需要莫大的勇气跟胆量及魄力。
非常人敢为。
他同样未曾考虑过。
一来,他有着一定的惯性思维,习惯从已有的体系上做思考,二来则是并不知该以什么为主体构建。
但嵇恒给出了答案。
爵位!
大秦靠着爵位来笼络民心,若是直接抛弃爵位体系,莫说大秦朝堂,只怕关中民众都无人会答应。
因而爵位必须要保留。
但军功爵却必须要做出切割,所以只能在旧有体系的基础上,推陈出新,开设一门民爵。
以民爵来驭民。
两者的侧重跟特殊处都不同,因而的确可以弄出两门体系,也很容易为人接受。
张良颔首。
这的确是开创性的建议。
于大秦稳定有大利。
一旁。
蒙毅跟张苍对视一眼,眼中同样布满深深的震撼,当听到嵇恒说军民两分时,以他们对秦律的了解,一下子就捕捉到了其中的利害。
一针见血。
亦如醍醐灌顶,让他们振聋发聩,脑海嗡嗡的,不知嵇恒是怎么能想的这么透彻的。
他完全摒弃了现有体制。
另起炉灶。
以这个角度去思考,则彻底甩掉了很多包袱,可谓是轻装上阵,也完全给出了一条合理的主脉。
蒙毅深吸口气。
他压下心头的震惊,眼神渐渐恢复平静,在脑海不断思索着这样的可行性,只是考虑的越多,越感觉这个想法的不同寻常。
简直让人叹为观止。
张苍亦然。
他其实一直都很高看嵇恒,也从不敢小觑嵇恒,只是嵇恒依旧一次又一次的震惊于他,也一次又一次的刷新着自己对嵇恒的看法。
这个人太超然了。
完全不受世俗的任何影响,考虑事情也根本不会受到各种框框限制,完全只取决于他想达成什么。
但若说嵇恒真不考虑?
那定然是不对的。
从爵位出发,这几个字,就已是对大秦的体制有过十分细致且缜密的研究。
不然难以触及核心。
越是如此。
越是让人惊叹啊。
陈平跟萧何此刻也完全说不出话来,他们只是在脑海稍微想了想,就知道这个想法的精妙绝伦。
能做的很多。
能就此改变的也很多。
一旦新律为天下认可,大秦对天下统治的认可程度,也会随之提升一大截。
于国大利。
但也有一个难点。
就是大秦会不会同意,朝廷会不会开这个先河,尤其是御史府、廷尉府等官府,只怕会攻讦不断。
这当真能行?
所有人都心中存疑。
因为嵇恒的步子太大了,大到连他们都始料未及,只怕外界的其他官署,乃至陛下恐都还不知情。
这一番话,若是传出,恐也会在咸阳掀起一番轩然大波。
殿内静谧。
四周鸦雀无声,无人敢开口。
良久。
蒙毅才出列道:“钟先生,你之想法的确让人叹为观止,但想法太过惊人,只怕难以执行。”
嵇恒冷哼一声,淡淡道:“没有什么不能执行的,就看想不想,对你们而言,需要考虑的不是这些。”
“而是要打破观念。”
“扫帚不倒,灰尘不会自己跑,若是不把各种包袱放下,轻装上阵,就大秦现有的各种负担,很容易将一个体制压垮。”
“而且你们做的便是改制。”
“一切自当是外界来适应你们,何来让你们去适应外界的说法?”
“那还是改制吗?”
“那还是在破而后立吗?”
“既然要改制,就要有改制的样子,更要有改制的胆量跟魄力。”
“对就是对,不对就是不对。”
“若是掺杂了太多的情绪,掺杂了太多的想法,最终瞻前顾后,畏畏缩缩,那只会两头不讨好,一事无成。”
听着嵇恒的话,众人都沉默了。
嵇恒又道:“你们无须有太多心理负担,你们要做的,便是以民法为基础,将你们之前提出的观点和看法,逐一的加入进去,充实民法的根基跟脉络,继而完善这门民法。”
“只不过民法的基础跟过去一样。”
“都立足于爵位。”
“而且也都特殊在尊卑、爵秩、等级等方面,不过你们要做的,便是让军爵跟民爵区分开,军爵有军爵的优势,民爵有民爵的优势,两者是有着一定的区别的,并不相同,而且民爵更具有普世性,面向的是天下所有秦人,而非仅限于有爵之人。”
“换句话说。”
“人人生来都有机会获爵!”
“甚至,人人到一定年限,都能得到爵位。”
“哪怕只是最低的公士。”
“不过军功爵制有‘士,比大夫,卿大夫,侯等明显的划分,而民爵同样当有此划分,只是以什么来划分高低,以多少为度量来做出等级,这都是你们接下来需要去做的。”
“其中的任务量很大。”
“我会向陛下请旨,从御史府、廷尉府等官署,征调一些官吏前来协助你们。”
“你们中牵涉的行业不少,有民,有工,有兵,有吏,所以你们目下主要负责的就是你们自己最适合,最了解的那一部分,而且我在择选时,特意是从关中和关东分别挑选的,因而日后你们两互相的异同,也可作为一个讨论的点,加以更贴合地方。”
“不要有任何的负担。”
“更不要有任何的心理压力。”
“我们有时间。”
闻言。
众人都一愣。
一个月前,嵇恒不是口口声声说着,他们不能慢,只能快吗?
为何现在又说有时间了?
这是为何?
一旁,萧何跟陈平对视一眼,嘴角露出一抹苦涩。
他们自然知道原因。
他们现在的确不急,甚至可以慢悠悠的。
因为随着北疆的局势平定,急的反而是其他人,到时这些人反倒会催着改制进行,而嵇恒明显是早早就清楚了这点,也死死的拿捏着,做着一副很急切的模样,实则一直都有条不紊,优哉游哉的。
随着今日这场会议的召开,其中的内容传出去时,只怕又会引得不少人心惊。
但同时又正合不少人之意。
想将军民两爵做划分。
以此来保障自身在朝堂的地位不会受到太多影响,也不会受到太多冲击,毕竟按嵇恒的说法,军爵是军爵,民爵是民爵,唯有在军中的人,才有军爵,两者的待遇是有区别的,并不能画等号。
这也意味着,军民是两个体系。
自然不会影响到他们。
就算日后军转民,那决定权至少也掌握在朝堂手中,要不继续留在军中,要不就为他们控制着,将其爵位降一级任用,也未尝不可。
嵇恒现在就是有意在等事发酵。
然后再等着匈奴的事了结,继而让自己在这场风浪中,获得最大利益.
而今的嵇恒稳坐钓鱼台,根本不担心会生出意外。
目前能理清其中事情的人不多。
所以嵇恒不急。
他可以任由改制府的官员,去慢慢打磨民爵法,去慢慢的充实,这也是嵇恒在暗中施压,也是在表达态度,非是他无力,而是政事太过繁琐,要做的事实在太多,实在没有办法弄得那么快,他也心急,却也只能做到这样了。
嵇恒可以一直拖。
拖到韩信获得封赏,拖到关东功臣入朝。
若是真能以韩信为首的官员,被陛下安排在了朝中任职,那朝堂的格局可就真要变了,到时容不得朝中一些官员不急,而在这种情况下,关中一些官员就会生出动摇,也会做出更多让步。
嵇恒的改制推动也会更快。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