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时,红烛昏罗帐。
“也就是说,召唤你们的是吉尔伽美什王?那提供魔力的也只有他一个人吗?”
“正是,包括梅林阁下在内,我等八名英灵都是由吉尔伽美什王召唤到这片土地上来的……虽然现在已经变成六名了,不过这个问题暂且搁置在一边吧。”
弁庆解释道:“我等是在被召唤时,由吉尔伽美什王的魔力构成了灵基,但那之后的魔力维持都是由各自自行承担的。就像人一样进食、睡觉、自主生成魔力。”
“也就是说你们获得肉体了吧?唔,那我就能理解了。”医生了然的点点头,“毕竟不可能只靠一人维持这么多名英灵的灵基啊。”
“嗯,他在这件事上确实非常胡来。”梅林点头同意,“明明在那之前魔力就快要枯竭了,可还是硬生生把我从阿瓦隆拽了出来,也不知道这位王是怎么知道圣杯战争的事情的。”
“毕竟是看遍未来的千里眼,和你这个实况转播的老骗子不一样。”朔月解下白袍,替趴在桌上睡着的安娜盖上,女孩嘴角还残留着蛋糕屑,在方才消灭牛油蛋糕的过程中,她可是出了不少力。
不过毕竟是以幼年形态出现的从者,不像大人一样熬得住夜。
不知为何,朔月很轻松就接近了对他一向戒备的安娜,而安娜也只是晃了晃脑袋,紫色发丝柔顺起伏。
甚至在朦胧间翘起嘴角,如同吃了鱼后心满意足的猫儿。
顿了顿,青年若有所指的叹息:“更何况,他不得不这么做,因为那个能够成为他左膀右臂的英雄,早已经不在了啊。”
闻言,藤丸抿了抿嘴:“也就是说,恩奇都果真如传言所说,已经死了吗?”
“是的,王亲眼看着他死去,并把他的遗体埋葬在了冥界。”
协助王处理完政务的西杜丽重新回到了酒馆,她静静坐在桌边,手中捧着的茶杯漾起涟漪,如镜子般倒映出女神官追忆的神色。
“我从未见过像他那样美丽又悲伤的人,虽说是由诸神制作的人偶,但他却在获得心之后,连带着那颗心都被粉碎了……”
在获得心之后,连带着那颗心都被粉碎了。
朔月微微仰起头,眼瞳倒映着无声跳动的烛火;而在管制室之中,医生闭上眼睛,表情无喜无悲。
“吉尔伽美什王知道那个恩奇都,不,金固的事情吗?不仅冒充自己逝去的友人,还变成了敌人。”
“当然知道。”梅林答道,“虽然他们还没有直接见过面……但他的反应却极为平淡。”
“是啊,王那个反应也不像是在顾忌我们的样子。”西杜丽小姐姐歪了歪头,同样难掩疑惑,“明明曾经是如此默契的两个人……”
“是因为现在的他并非英雄,而是王吧。”
“诶?”
朔月并没有理会两人的讶异,他的目光没有落在酒馆的任何一个角落,只是自顾自的轻声道:“如果是英雄的话,他一定会怒不可遏的离开乌鲁克,哪怕闯入神界,叩问冥府,也要找到玷污了友人躯壳的罪魁祸首。”
“但是他已经坐上了王位,乌鲁克之所以能勉强存活下来,都是因为他不眠不休的工作,甚至不惜压榨半神的生命力,才让这座城市从兽潮之中三番五次的幸存。”
“倘若他抛弃了贤王的立场,作为英雄王跑到外头的话,乌鲁克就会毁灭。”
“属于英雄们奔走驰骋的时代已经过去。”青年闭上眼睛,仿佛看到了端坐在王位上的孤独身影,“一如他漫长的幼年期结束一般,蜕变后的王,再也无法做到随心所欲。”
“他必须为了这个国度,为了乌鲁克的子民们付出一切。”
【也就是说,他在挚友和责任之间,选择了后者】
【但是我并不介意,因为这才是正确的选择】
【难道心里真的没有一丝触动吗?连唯一的友人都将你抛弃】
【若说触动的话,有哦】
【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特别想要去见吉尔】
【是吗】
【抱歉,这并非是作为兵器应该有的情感,请给我点时间,让我整理一下心情吧】
“为什么要逃避呢?”朔月笑了,“这其中有什么值得羞耻的地方吗?想要见一个人,想认真端详她的脸庞,想要拥抱她,感受彼此带来的温暖……这些都是很美妙的感情,就算在推门而入之前就已经兴尽,也不应该留下遗憾。”
【贸然去找吉尔的话,一定会被他怀疑的吧】
“怀疑就怀疑吧,又不是什么必须隐瞒的事情。”
【可是……我不想让吉尔这么快发现】
“……”在其他人疑惑的目光下,朔月惊愕的睁大了眼瞳,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想要大笑出声,可因为熟睡的安娜,不得不捂住嘴巴,拼命忍耐。
却怎么也藏不住眼角那一抹笑意。
【没关系,那到时候就看我操作吧!】
“梅林居然独占了角落的房间,真卑鄙。”紫发女孩往自己的手臂上蹭了蹭,用可爱的梦呓,为今晚的夜谈画下了句号。“果然还是杀了他吧。”
————
结束通讯,盘坐在冰冷地板上的一袭黑袍放下手臂,面具之下的眼神柔和。
回过神来时,就发现一袭红袍正蹲在他面前,伸出纤纤玉指,对准了他的晚钟覆面。
戳,戳。
在发现他有了反应之后,便赶忙收回手,俏脸微红,却仍是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怎么样了,情况有好一些吗?”
黑袍人起身,摘下脸上的白骨面具,哪怕面庞上交错着红与黑的纹路,但那双暗金色的眼瞳依然清亮而有神。
“虽然发作起来还是疼的想死,但反逆灵子和起源黑泥总算是取得了……额,初步共识?一个两个都安分不少,接下来只要让命运图鉴将反逆灵子收纳,并在同一时间压制黑泥的活性,我应该就能彻底消化这两股力量。”
“那个叫反逆灵子的我不太明白啦……”艾蕾嘀咕道,“但是母亲的黑泥可不是那么好解决的哦?说起来你竟然还保有神志这点,已经足够让人震惊了。”
“哈,以前被提妈污染过的人里,肯定没有第三魔法使吧?”朔月勉强勾起嘴角,得意一笑,“更何况,我可不是毫无准备就跌进去的,只是把那份力量用在了更有价值的地方罢了。”
“至于区区黑泥,我早就有解决办法了,既然黑泥是提妈的权柄具现,那么找到能够对提妈特攻的武器不就行了?就比如说——马尔杜克的那柄斧子。”
“原来如此,是杀死了母亲的武器啊。”艾蕾恍然,“我记得马尔杜克之斧是由太阳女神守护的,这就是你隔三差五找魁扎尔打架的缘故?”
“呜哇,你还真是笨呢,艾蕾。”
“什……你说什么!”
“哎哟,错了错了,不小心说了大实话。”朔月举起双手,躲过了艾蕾羞愤的小粉拳,在这位脸皮子薄的女神彻底发作之前解释道,“那柄斧子看似交给了魁扎尔监管,但金固早就在上面施加了手段,我们一动他就会发现。”
“在彻底吹响反攻的号角之前,还不能让金固发现我恢复了清醒的事实。”
说到这里,朔月抬起头,苍白的脸颊上流露出笑意:“而正好,藤丸也已经抵达了乌鲁克,只要配合他取得马尔杜克之斧,解决我身体上的问题,就能发发动总攻,解决这个特异点的危机。”
“我还是不明白。”香风扑面,艾蕾靠了过来,轻轻抱住了朔月的后背,“为什么要这么在意那个叫藤丸立香的青年呢?你明明可以做的更多才对。”
“因为这本来就是藤丸的旅程,艾蕾。”朔月回应,“我只不过是一个乱入的旅者,可不能拔苗助长了。”
“那少年一个人虽然很苦,但我们在一旁遮风挡雨就可以,可不能把他培养成温室的花朵啊,我并不能保证自己能随时待在他身边,要是因为我的纵容而导致了日后的怠惰,那就是我的问题了。”
靠在青年背上,感受着他此刻的温柔和责任心,冥界的女神双眸闪烁,眼底尽是藏不住的欢喜,可当朔月似有所感的转过头来时,她又羞涩的岔开话题:
“那,那个,既然藤丸他们来到乌鲁克,要不要让他们去见一见……她?”
“然后像你一样尖叫着一蹦三尺高吗?”
“唔。”艾蕾郁闷的撞了撞朔月的后背,“就知道开玩笑,我要生气了哦。”
“抱歉抱歉。”毫无诚意的道歉后,朔月摇了摇头,“不过,没必要主动牵线,只要缘分到了的话,就一定能够彼此遇见的吧。”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带着浑浊的回音:“更何况,那边的‘我们’会处理好一切,至于我的话,只能说努力不让自己太过于野蛮……”
“又要变回去了吗?”意识到了什么,艾蕾不舍的松开双手,感受着那一瞬间传来的刺痛,“真是的,母亲为什么也这么喜欢你啊,明明被你伤的那么重。”
“哈,这不显得您眼神好嘛,只一眼,就相中,了,我……”
黑雾腾起,朔月的声音逐渐支离破碎,在令人发憷的涌动声里,不言不语的黑袍人如同雕塑般,再度矗立在冥界底端。
只留下女神怔然半晌,然后挽起衣裙,失落的坐在地上。
“都这种时候了,还不忘说俏皮话。
撅起红唇,她就像是小女孩一般伸出手指,对准青年颀长的双腿。
戳,戳。
“真是的,明明还有很多事情,想要和你说来着……”
然而这份娇艳的姿态注定无人见到,随着视野自女神和英雄之上抬升,穿过无穷尽的夜幕,便能看见幽蓝的灵火一个接一个点亮,自下而上,由近及远,倒映出群山模糊的轮廓。
微光勾勒下,它们化作伸出的坚实臂膀,将冥界女神的神殿包裹其中。
巍然壮观,不复旧时荒芜。
恍惚如酆都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