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安平在上海负责的时候,习惯了那种步步为营、一步一坑的生活。
任何一场的较量,他的每一步都可谓是步步惊心。
而现在,一十六名大盗情报组成员、累计二十三名收买的“指路者”悉数被捕。
自去年年中崭露头角便让中统和军统束手无策的大盗情报组,短短不到十日,除了核心的三两人没有抓住外,其余人就这么波澜不惊的全被捕了!
张安平之所以想到了波澜不惊这个词,是因为全程都太容易了。
他开始审视这些被捕的汉奸奸细的资料。
一个和国军有多项合作的气象专家身边的助手、防空司令部的少校参谋,这两个奸细的身份最重要,被捕者也多是围绕他们而组成的两条不相交的线;
而“指路者”这条线,则是被捕的一人中参与过“指路者”的寻找、策反,所以提供的了有用的线索,才让这些指路者被悉数抓捕。
这看上去没有任何问题?
但他谨慎的性子却告诉他,事出反常必有妖,干情报这一行、尤其是深入对手地盘的特务,哪个不是把脑袋别在腰间,目前查获的这三条线,整体架构看上去很严密,但牵一发而动全身导致悉数落网,这本就是最大的不严密。
这种不严密,对于一个深入对手腹心的情报组来说,简直不可思议。
是对手太弱?
还是因为自己指明了方向,中统和军统的特工执行能力超强?
“两种可能却互为悖论。”
张安平无声的笑了笑,他倾向于第三种可能:
这就是一个烟幕弹,被丢出来的这个“大盗情报组”,是对手准备的一个烟幕弹。
烟幕弹有很多的用处,比方说短尾求生、比方说自己常用的“捧敌”――
自己现在面对的这个对手,将自己研究的很通透嘛!
当然,这只是他的猜测,还需要证据的左证。
……
“张长官,大获全胜啊!”
亢奋状态的周岳见到张安平后,乐不可支的道:“此役过后,重庆将再无大盗!”
再无大盗?
张安平突然间一愣,这个大盗情报组的大盗二字,莫不是来源于:
圣人不死、大盗不止?
对日本人而言,那就是国民政府不死、大盗不止?
他将心中的想法摁下,若无其事道:
“周主任,此番多亏了重庆党部用心,我不会贪他人之功,重庆党部的表现我会向上峰说明。”
“张长官高义!”周岳感动不已,随后拍着胸口表态:“以后张长官有用得着周某、用得着重庆党部的地方请随时调遣,周某绝无推辞。”
张安平玩味的笑了笑,随后直接略过这茬,道:“这件事得办成铁案,相关的档案一定要做严实了,这是张某人来重庆的第一战,周主任可懂?”
“明白!请张长官放心,一定办成铁案!”
周岳离开后没多久,重庆站情报处处长郑翊便进来报到。
相较于周岳的亢奋,郑翊的情绪就稍显阴郁了――重庆站虽然揪住了奸细章义兴,并顺着这条先逮捕了几名奸细,但比起中统的进度,简直就跟啥都没干一样。
二十多名“指路者”,可全都是中统挖出来的。
她进来后便直入主题:“张长官,案子已经进了尾声,剩下的事我想交给中统,您看?”
郑翊也是一个相当骄傲的人,虽然这一次她抓了几个奸细,但比起中统来差太远了,她也不想跟中统争功。
张安平瞥了眼这名情绪阴郁的女特工,微微点头,但又做出了和对周岳一样的交代,随后漫不经心的问:
“郑处长打算就此罢手吗?”
郑翊摇头:“不。大盗情报组的首脑‘独臂大盗’还没有眉目,也没有挖出最关键的电台,我想继续深挖。”
从目前已知的情报来看,【独臂大盗】非常的谨慎,尽管下面的两条情报线、一条行动线被近乎全部挖断,但【独臂大盗】却安然无恙,最关键的电台也没有线索,所以郑翊不愿意放弃。
她是个要强的人,想要用【独臂大盗】和电台来证明自己强于中统。
她本以为说出这话后张安平会有话说,结果等来的却是张安平的沉默,又忍不住道:
“张长官,【独臂大盗】此人非同小可,就目前掌握的情报来看,他极有可能是只带着两三人来的重庆,短短半年多的时间就拉起了一个强盛的‘大盗情报组’,若是不根除此獠,日后又得出一个大盗情报组。”
这其实不是郑翊的性子,张安平不是她的直属长官,说穿了她是借调过来的,后面这段话没必要说。
可谁叫眼前的人叫做张世豪呢?
郑翊非常希望能得到张安平的肯定,所以才说出了这番话。
这一次张安平回应她了,但张安平说出来的话却让她错愕:
“从你的情报处调一个精锐的情报小组――我要的是精锐。还有,既然你想见识见识‘独臂大盗’,那这段时间就跟着我吧。
我会给徐文正打电话,给你出外差的‘借口’,这段时间不要在相熟的人面前露面,没问题吧?”
郑翊很快回过神来,激动道:“是!”
“先下去吧――等中统那边送档案后你再过来。”
“是。”
郑翊激动的领命离开。
看着郑翊离开的背影,张安平不由自主的摇了摇头,他其实不想带郑翊的,但自己手边缺一个熟悉重庆的人,郑翊又打算对【独臂大盗】穷追不舍,思来想去,他便决定将其留在身边。
原时空中,正是因为郑翊死咬着不放的性子,才让俞北平功成之后折戟沉沙,这也是张安平不想将其带在身边的原因。
他轻语:
“不过,既然上了我的船,那你就别打算轻易的下去。”
……
中统和军统内部,对张世豪有各种各样的评价,如瘟神之类的绰号。
但不管怎么评价,中统和军统双方都公认一件事:
张世豪是个骄傲的人,他不会贪墨手下的功绩。
这也是中统这会儿干劲十足的原因。
正是因为干劲十足的原因,中统在傍晚便将这一次行动档案、审讯记录等相关的资料送了过来。
档案很潦草,仔细找就能找到矛盾的地方,这是情报机构的通病――行动日志之类的,很多时候都是后补的,出现矛盾的地方极其的正常。
至于日志中出现各种美化那更是非常合理的事。
但剔除掉这些矛盾和美化的言辞,通过行动日志,可以将中统在这次行动中的种种尽可能的还原。
这便是张安平需要日志、档案的原因。
他要通过这些日志、档案之类的资料,还原中统从发现目标到侦破、抓捕所有阶段的情况,看一看到底是中统太了得还是对手太菜。
尽管张安平已经做出了“中统很菜、对手也太菜”的结论。
郑翊时刻关注着中统的动静,所以在他们将这些统称为卷宗的材料送来后的第一时间便出现在了张安平的办公室。
正在详细审阅一份材料的张安平头也不抬道:
“自己捡着看。”
郑翊也不客气,蹲下便翻找资料的看了起来。
两人这一看便持续到午夜,期间除了潦草的吃了顿送来的晚饭外,一直都在看这些资料。
至于中统,在他们完成了卷宗以后,一宿未睡的中统成员,在周岳的带领下全都撤回去了――他们这一撤也切断了和反谍指挥部的联系。
嗯,他们就等着接受表彰、接受现金奖励。
午夜时分,张安平已经将中统众多人七手八脚完成的卷宗彻底的看完了,而郑翊早在两个多小时前便已经看完了,见张安平还在继续观看,她不好意思离开,便一直佯装自己也在看。
将手上最后一份卷宗归类后,张安平道:“别做样子了,东西放进去吧――”
郑翊讪笑一声,起身将手上的卷宗放入了张安平早就归类的文件盒中。
张安平自顾自为自己倒了一杯茶,问:“什么感想?”
“中统走狗屎运了。”郑翊回答的有些“俗气”。
尽管卷宗中中统的笔杆子一直在美化,但透过现象看本质,他们从张安平指明方向到查到线索再到发现奸细、跟踪奸细、抓捕奸细,全程就跟狗作者最近的几章内容一样,平淡乏味、毫无波澜。
“那你呢?”
张安平突然的反问让郑翊愣在了当场。
她当初认为在防空部队中找奸细应该是大海捞针的事,要费一段时间,结果才三天手下就给出了满分的答卷。
她本就是个聪明人,张安平的这句反问让她意识到张安平留着她是要干嘛。
“张长官,您觉得有问题?”
“有没有问题明天实地看看――好了,你回去休息吧,明天跟我出去一趟。”
“是!”
郑翊走后,张安平本想回家去,毕竟家里那个小家伙挺缠自己的,但昨晚一宿未归,现在时间又不早了,他想来想去还是决意在反谍指挥部凑合一宿得了。
次日一早,张安平便带着简单伪装后的郑翊、还有几名特务来到了一处卷宗中记载中统发现奸细接头、并追踪过的地方。
郑翊格外的仔细,她在现场不断还原当时的情况,等张安平“转悠”完毕后就凑上去:
“张长、张经理,这个地方挺适合接头的。”
张安平此时心里的答案已经出来了――他有十成的把握敢肯定,这就是一个烟幕弹。
因为中统就是在这里吊上了一个代号“鬼手”的日谍,并跟踪日谍发现了其他奸细。
这一次落网的奸细中,有两名日谍的存在,但这个至关重要的“鬼手”,却恰好躲开了抓捕。
情报这一行不相信“恰好”这样的巧合!
他问郑翊:
“如果你是奸细,你会被吊上吗?”
“如果是一个经验丰富的间谍,在这里几乎不可能被吊上――除非他是有意为之。”说到这郑翊陷入了深深的疑惑中,昨晚她根据张安平的话得出“张长官怀疑这一次的抓捕有问题”的结论。
但她想了很久,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
毕竟,抓住的奸细是实打实的,敌人这么做,为什么?
此时此刻,她得出了一个“除非他有意为之”的结论,敌人是有意让中统吊上来的?
这一个疑问,再配合昨晚的结论,她开始怀疑人生了。
这算什么?
苦肉计?
可苦肉计有这么演的吗?
敌人暴露的这三条线中,“指路者”花钱就能培养,可气象专家的助手、防空指挥部的少校参谋,这样的奸细级别可不低啊!
这么大的血本,为了什么?
张安平反问:“如果这是一次断尾求生呢?”
这话他也是在反问自己。
他开始重新梳理。
【中统和军统中,必然有内奸――对手得知了是我亲自负责反谍工作,并指明了调查方向后,为了安全起见,选择了断尾求生?】
【不对,临时为之的话不可能准备这么充分,也就是说,断尾求生是早就准备好的!也只有这样,才配得上对方能在中统和军统眼皮子底下活动这么久的能力。】
【断尾求生,断的是尾,保的身体,那对手呢?早早的就做好了断尾的准备,丢出来的尾,除了二十多个不值钱的指路者外,还包含一个气象专家的助手、一个防空司令部的少校参谋……】
张安平倒吸冷气,那对方要保护的“身体”,起码得是这个价值的数倍、十几倍才行啊!
这个联想让张安平不安起来,到底是什么样的鼹鼠,值得对方用这种方式保护?甚至容不得让对方有一丝一毫的危险――察觉到自己查对了方向就立刻断尾,丝毫不带犹豫的!
郑翊因为张安平的这句话也在思考,张安平像是问她又像是自问般低语:
“若对方要让我相信这是真的,光这样的表现能成吗?”
郑翊想了想,考虑到张安平“多疑”的性子,便道:“如果是我,这样肯定不成。”
“那就得用另一个方式让我再次确信。”
张安平自语一声后不自觉的抬头望向了天空,还有什么方式比失败的轰炸更有说服力呢?
郑翊是真的聪明,马上就意识到了张安平的潜台词,她思索着说:
“规模小了不行,大了……那就得不偿失,如果在短期内出现一场中等规模、且效果极小的轰炸,那您的猜测就是完全成立的。”
“拭目以待吧――走,去……”张安平突然卡词,因为他感觉到了一股骇人的“杀气”,耳朵贼疼的那种,循着感觉望去,他看到了自己的母亲王春莲正带着他老婆曾墨怡站在不远处。
他这时候才注意到因为低语的缘故,和郑翊间的距离比较近。
装作若无其事的后退了一步,他继续道:
“去码头。”
郑翊并没有发现异样,她疑问道:“码头?”
“接点人。”
张安平给出了答案。
确实是接点人――他在之前给上海站发去了电报,指名道姓的点将要来了人手。
习惯了他嫡系的高效率和高能力,重庆的军统和中统的行动能力,他……看不上。
郑翊落后了张安平几步,看着前面那个自信的身影,一个歇后语在脑海中浮现:
关公面前舞大刀。
……
街头。
王春莲快要气炸了。
儿子两夜没回家,原以为是忙着工作,没想到是带着狐狸精逛街?
她怒火爆燃,却必须安抚自己认可的儿媳:“墨怡,你放心,我现在就去逮这混蛋,逮到他我一定给他一顿胖揍!反了天了!”
曾墨怡哭笑不得,她对张安平的操守从未怀疑过,更何况远远的她就“闻”到了那个女的身上的特务味道,又岂能误会?
更何况以她的身份、对张安平身份的了解,也自信丈夫不会像戴春风那般。
她拉着婆婆的手:
“妈,安平是在工作,以后街面上遇到他,不管他身边出现什么,您都要装作不认识。”
“啊?”王春莲愣了愣,本应该怒火最盛的儿媳居然反过来安慰她?
她怒火消失了八成,紧接着又道:“不对,这是在重庆啊!”
“妈,别管在什么地方,您一定要记得啊!”曾墨怡安抚着婆婆。
“你啊,对这臭小子是一丁点怀疑都没有――”这下轮到王春莲哭笑不得了,看着认真状的儿媳,她怜惜的拉着儿媳的手,说道:
“好好好,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