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苍龙老矣,雨夜惜别!
入夜后,天空竟下起了小雨来,沥沥淅淅地敲打在屋顶上。王子腾乘着一顶轿,冒雨进了家门,其老妻连忙让婢女端来了热茶,一边唠叨道:“这么晚才回,在哪儿绊住了?厨房还热着饭菜呢。”
王子腾年近六旬,如今官越做越大,眉心那根悬针纹也越来越深,气质阴鸷而深沉,让人越发捉摸不透,只听他淡淡地道:“妇道人家,问那么多作甚?晚饭我已经用过了,以后到了吃饭的时辰若不回,便不用等我,自己先吃。”
老妻唯唯诺诺答应了一声,欲言犹止,王子腾接过婢女端来的热茶喝了一口,淡问道:“有事?”
“大姑娘(王夫人)下午来过,傍晚的时候大老爷和仁哥儿也来了一趟。”老妻嚅嚅地答道。
王子腾皱眉道:“他们说了什么?”
“都是为了一个人,就是大姑娘的那个庶子环哥儿,依我看啊,不就是一个庶子罢了,也犯得着他们如此劳师动众的。”老妻摇着头道,表情尽是轻蔑和不解。
王子腾略沉吟了一下,淡道:“这事我会处理,今晚睡书房,没事别来打扰我。”
老妻点了点头,默默地退了下去。
其实仔细留意,你会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贾史王薛这四大家族,贾、史、薛这三家的女子都识文断字,而且薛宝钗、贾探春和史湘云的才情都很高,唯独王家的女子都不识字,这显然与家教有关,王家推崇女子无才便是德的那一套,所以女人在王家的地位很低,即便是王子腾的正妻,在丈夫面前也是唯唯诺诺,惟命是从,除了给王家传宗接代外,作用跟婢女差不多。
且说王子腾回到书房坐下,一边揉着眉心,一边打了个呵欠,疲态毕现,近来烦心的事本来就多,结果现在又多了一件。
贾环!
王子腾提笔在竹纸上写了两个字,又在上面打了个交叉,然后掷笔道:“妇人之见,真鼠目寸光也!”
王子腾当年本来是想拉拢贾环的,甚至不惜命其弟王子胜将一名嫡女与贾环为妻,可惜王夫人鼠目寸光,觉得贾环会威胁到她和儿子贾宝玉的利益,借着“巫蛊之事”逼死了赵姨娘,把事情搞砸了。贾环当面怒斥上门谈婚事的王子胜,彻底与王家撕破脸,这门亲事自然也没法再谈了。
不过,王子腾虽然看好贾环的潜力,但此子既然不受拉拢,不为王家所用,又与王家产生不可调和的矛盾,那么其潜力越大,日后对王家的威胁自然也越大,所以必须将其扼杀在萌芽状态,绝不能让其成长起来。
事实上,王子腾这些年也一直留意着,不用王夫人出声,他都已经准备好随时拿捏了,决不会让贾环考取举人。
不过呢,如今林如海和贾环搅和在一起,倒是王子腾始料不及的,而且据传,林如海这次给皇上的密折中数次提到了贾环,提携的意思便再明显不过了,所以如今皇上对贾环这个名字估计已经有了印象,这下倒是有些麻烦了。
幸好,以他王子腾如今的权势和人脉,要摆弄贾环也不是毫没有办法,所以王子腾并不是太担心。
其实,现在摆在王子腾眼前最大的难题并非贾环,而是太上皇康平帝!
没错,就是太上皇康平帝。
这人老了自然就多病痛,任谁也逃不出生老病死的自然规律,太上皇康平帝自然也不例外,随着年龄的增长,康平帝的健康状况明显大不如前了,近日便感了一场风寒,断断续续的,将近一个月才有所好转。
王子腾今日之所以天黑了才回家,就是因为去了一趟西苑探望太上皇,后者明显苍老了许多,就像一头风烛残年的雄师,苍龙老矣!
王子腾是太上皇一手扶植起来的,深知这位一旦寿终正寝,自己的处境绝对十分不妙,所以一直寝食难安,产生了强烈的危机感。
偏生这几年辽东战事不利,两任辽东经略,一个兵败被问斩,一个自焚殉国,太上皇的威望因此大受打击,皇上也趁此机会抢夺兵权和对朝堂的控制力。
如今朝堂上的格局基本是五五开,内阁和六部中的两派势均力敌,而且皇上有东林诗社这帮酸儒相助,在舆论上占据了绝对的上风。这段时间,东林诗社更是将舆论的矛头对准了自己这个兵部尚书,各种挑剔攻讦,让自己疲于应付。
然而屋漏偏遭连夜雨,船破又遇打头风。这个时候扬州又发生了一件大案,牵连甚广,皇上把心腹锦衣卫头子易洪都派出去了,一旦查到义忠亲王的头上,朝中的平衡必然会被打破,东风压倒西风!
有道是覆巢之下无完卵,扛把子的义忠亲王一旦倒台,太皇上一系的人必然遭到清洗,厄运迟早会降临到自己和王家头上!
一念及此,王子腾不知不觉间便冒出了一身冷汗,他知道义忠亲王今日特意召见了贾政,目的估计也是想通过贾政疏通与林如海的关系。
然而王子腾也知道,林如海虽然跟贾家联姻,但从来不在太上皇和皇上之间站队,是个明哲保身的中间派,这次皇上任命他为应天巡抚,专门审理此案,又派出锦衣卫指挥使易洪监督,显然是有意逼使林如海站队,林如海最终会怎样选择,实难预料啊!
…………
雨还在下着,而且有越下越大的趋势,大观园的蘅芜苑内,薛宝钗正和莺儿、文杏这两名婢女忙着收拾行李,香菱也被派来帮忙了。
话说这个香菱生得十分美貌,借用原著中周瑞家的一句来形容,那就是“倒好个模样儿,竟有些像咱们东府里蓉大奶奶的品格儿”,可见香菱的容貌确实出挑,有点像秦可卿,当初薛蟠这浑货之所以打死人也要把香菱抢过来,估计也是因为后者长得漂亮。
然而让人无语的是,薛蟠把人抢来后,这些年竟然还原封未动,要知道这货可不是什么好人,而且男女通吃,当初还专门跑到贾家族学里“交朋友”,像香菱如此活色生香的美婢他竟然能忍住不动,实在让人想不通。
言归正传,且说薛宝钗等人正收拾着行李,史湘云和贾探春二女却冒雨而至,嗯,后面还跟着一个拖油瓶——贾宝玉。
薛宝钗连忙停止了收拾,着莺儿砌茶招待,一边道:“这么晚了,还下着雨,难为了你们还来看我。”
史湘云红着眼圈道:“宝姐姐要走了,别说下雨,就算是天上下刀子,云儿也是要来的。”
薛宝钗闻言也是眼圈一红,不知不觉间,她在贾府已经住了三年时间了,姐妹间朝夕相处,感情亲厚,此时突然要离开,自然也不十分不舍。
史湘云无父无母,自小便由叔父和婶婶养大,在家里没什么地位,每日都要做针线活做到很晚,有时帮贾府这边的丫环打个络子什么的,都会挨婶婶的白眼,只有被贾母接到贾府玩,才能过上几天清闲快乐的日子。
而薛宝钗待人宽和,脾气也好,而且善解人意,对史湘云关怀备至,处处为她着想,所以在史湘云心里,薛宝钗就是她的亲姐姐一般,如今薛宝钗突然要离开,回金陵去了,对她来说简直就像晴天霹雳一般,不自觉便流出眼泪来。
“宝姐姐,你此去还会回来吗?”史湘云牵着薛宝钗的手,泪眼模糊的问,更是显得娇憨可怜。
薛宝钗既感动又怜惜,但是她还是摇了摇头道:“尚未可知,至少短时间内不会,金陵那边的生意本是二叔帮忙打理的,如今突然没了,婶子又得了痰症卧病在床,堂弟妹也年幼,等那边处理完,只怕也要一年半载的。”
贾探春叹了口气,伤感地道:“天有不测之风云,人世间的事总逃不过意外二字,本来说好年后建诗社的,岂料林姑爷病重,颦儿大正月的便匆匆忙忙南下,如今宝姐姐也要去了,这诗社终是建不成的,经此一别,不知何年何月再可聚首,也许这辈子再不见也未可知。”
贾宝玉本来就心有戚戚,闻言立即稀里哗啦地哭起来。正如曹公笔下所言,贾宝玉此人喜聚不喜散,只愿花儿千日红,大家常聚不别离。
史湘云正伤心着,眼见贾宝玉眼泪不要钱似的大哭,既好笑又伤感,于是反过来劝他道:“男儿有泪不轻弹,你一个须眉男子,嚎个什么劲,仔细外面听到了告诉老太太,闹得他老人家也不得安生。”
贾宝玉抹着眼泪道:“林妹妹走了,现在宝姐姐也要走了,住在这园子里还有什么意思?”
薛宝钗心里暗叹,这位虽然不爱读书,却不失真情真性,若自己和颦儿走了,他能于读书一途上发奋图强,倒不失是件好事,男子总归是要承担起家业的,终日在内闱厮混,如何得终了?
念及此,薛宝钗便硬起心肠道:“宝兄弟别闹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我在你们家也只不过是暂住,总有一日是离开的,不是今天就是明日,何必自寻烦恼。”
“为什么要现在离开,等我死了,化成灰了再离开不行吗?我看不见,听不见了,就不会难受了。”贾宝玉哭着道。
众人都既好气又好笑,贾探春连忙道:“二哥哥又浑说起痴话来,那有咒自己死的,多不吉利。”
贾宝玉却趁机抓住薛宝钗的衣袖道:“宝姐姐不走行吗?让薛大哥走一趟就行了,或竖只不过是叔父。”
薛宝钗面红耳赤,既羞且气,忙把衣袖抽了回来,同来的袭人见状连忙前拦住贾宝玉道:“二爷别胡搅蛮缠了,宝姑娘此行回金陵除了奔丧,还要料理生意的,等那边料理完,自然就回来了。”
“真的?”贾宝玉眼见薛宝钗脸有愠色,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唐突了,只得讪讪地偃旗息鼓。
史湘云和贾探春见状暗暗后悔与贾宝玉同来,这位平时待姐妹都极好,而且脾气也随和,可一旦痴劲发作起来也让人头疼,幸好没有摔玉,否则又闹得家宅不宁了。
贾探春将一封信交给薛宝钗,道:“宝姐姐此番回到金陵,若遇见环儿,麻烦你转交给他,还有,这一双平步青云靴子是我今年纳的,也麻烦你一并转交,就说三姐姐祝他金榜题名,平步青云!”
薛宝钗点了点头,将靴子交给莺儿收好,书信则放进了自己的梳妆盒中。
史湘云也取出一块大红的络子,笑道:“收了环儿的礼,我也没什么值钱的回他,宝姐姐若在金陵遇到环儿,帮我把这个事事如意给他吧,也祝他高中,万事如意,春风得意马蹄疾!”
贾宝玉本来就郁结难解,眼见史湘云和贾探春都给贾环送东西,心里更是郁闷之极,呆呆地站在那一声不哼的。
袭人见状心里也不是滋味,一直以来,二爷上面有老太太和太太宠着,中间的姐妹也都爱跟他玩,下面的婢女更是围着他转,可是自从贾环突然变了个人似的,二爷的风头都被他抢了,好不容易贾环远远地去了金陵,二爷在园子里过了一段快乐日子,结果这人的名字一出现,大家都稀罕到不得了似的,若有朝一日贾环中了举人,中了进士回到府中,那二爷只怕就更要无地自容了。
念及此,袭人不由暗暗希望贾环参加乡试名落孙山,而且永远不要考中,永远留在金陵,那么便对二爷构不成威胁了。
虽然心里如此想着,但袭人还是挺会做人的,眼见史湘去和贾探春都回了礼,若二爷不回点礼,难免显得小气,便自作主张地从贾宝玉的腰带解下一枚玉佩算是回礼,让薛宝钗带去给贾环。
接下来,史湘云和贾探春又待了片刻,便与薛宝钗依依惜别了,第二日天刚蒙蒙亮起,薛姨妈、薛宝钗和薛蟠一行便启程动身赶往通州,乘船一路南下金陵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