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7章 放人
对于寻常百姓来说,“锦衣卫”三个字无疑是虎狼之词,可止小儿夜啼,而锦衣卫驻南京镇抚司衙门更是一座鬼门关,路过的百姓都恨不得绕道走,如无必要,任何人都不想进这个门,所以,尽管镇抚司衙门的大门敞开着,甚至没有守卫,却是门可罗雀,给人一种阴森之感。
薛蝌指了指那阴森森的大门低声道:“环兄弟,这里就是锦衣卫镇抚司衙门了。”
尽管知道贾环在锦衣卫指挥使易洪面前说得上话,但薛蝌仍然不太相信,两手空空地上门的贾环,能让姓雷的放过薛家,毕竟吃进嘴里的肥肉,任谁都不愿意吐出来。
林之孝同样也不相信贾环有这个能量,那雷镇抚连应天府尹贾雨村,以及兵部尚书王子腾的面子也不卖,更何况是贾环这一介书生?正当薛蝌和林之孝二人心存疑虑时,贾环已然毫不犹豫地拾级而上,举步迈进了镇抚司衙门的大门。
“站——住,干什么的?”一把懒洋洋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贾环转头望去,发现门后靠墙边摆放着一条长板凳,两名锦衣卫正翘着二郎腿,好整以暇地坐那,敢情这儿并非没人守把,不过是在门后躲懒而已。
这时薛蝌也跟着走了进来,那两名锦衣卫显然认得薛蝌,因为这位小财神爷前不久才分两次送了八万两银子过来赎人。
“哎哟,原来是蝌二爷呀,咱们镇抚大人不是让你回家等消息吗,咋又来了?莫非你们薛家还有多余的银子要送给咱们镇抚大人?”两名锦衣卫站起来嘻皮笑脸地道。
薛蝌面色胀得通红,心里虽恼火,却是敢怒而不敢言。
贾环神色平静地问道:“雷镇抚眼下可在此间?”
两名锦衣卫意外地打量贾环一遍,见这位生得唇红齿白,文质彬彬,透着一股书卷气,而且穿着一身代表秀才的玉色襕衫,便反问道:“你是何人?”
贾环淡道:“麻烦通报一声雷镇抚,就说贾环来访!”
两名锦衣卫讶然地对视一眼,显然都知道贾环这样一号人物,其中一人抱拳道:“原来是环三爷,请稍等。”说完便转身报了进去。
此刻的镇抚司衙门内堂,镇抚使雷正法正与麾下的几名心腹议事,其中便有那名抓捕薛蟠的百户周化。
这时一名锦衣卫进来禀报道“启禀镇抚大人,外面来了一名小秀才,自称是贾环,说要见镇抚大人您。”
“贾环?”雷正法愕了一下,反问道:“就他一个人?”
“同行的还有那薛家二爷薛蝌。”
雷正法目光一闪,心中已了然,便吩咐道:“请环三爷到前面偏厅稍候,我马上就到。”
那名锦衣卫忙领命而去。
百户周化试探道:“大人跟这個贾环很熟?”
雷正法哂然道:“熟个屁,通共才见过一两次,加起来也没超过十句话。”
周化顿时放下心来,不过奇道:“既然不熟,那大人为何如此重视此子?”
雷正法撇嘴道:“重视倒不至于,但总得给头儿点面子不是?而且贾环这小子头脑灵活,确实颇有几分本事,且年纪轻轻,将来指不定会飞黄腾达,又何必怠慢他。”
周化点头道:“说的也是,听说头儿私下里还称此子为环兄弟呢,只是……薛家这块肥肉,难道咱们不吃了?”
雷正法冷笑道:“放屁,到嘴的肥肉那有不吃的道理。”
周化心中一喜,薛家名下的产业价值百万,眼看就要到手了,他自然也舍不得松口,闻言笑道:“既然如此,大人如何打发贾环?”
雷正法皱眉道:“贾环此子年纪虽轻,但从其行事举止来看,却是个少年老成的主,十分老辣,不容易对付,且见了再说,反正主动权在老子手上,老子不松口,他一个小书生也无可奈何。”
再说贾环和薛蝌等人在前面候着,约莫一盏茶功夫,之前那名锦衣卫便返回,态度明显更加恭谨,抬手道:“镇抚大人有请,环三爷且随我来。”
贾环点了点头,让薛蝌和林之孝等人在原地等候,便跟随这名锦衣卫进了衙门大堂,然后转往左侧一偏厅。
稍坐了片刻,镇抚使雷正法便满脸笑容地从屏风后转了出来,笑呵呵地道:“什么风把环三爷给吹来了?”
贾环站起来,拱手道:“贾环不请自来,叨扰了雷大人!”
雷正法约莫四十许岁,皮肤黝黑,满脸的络腮胡子,不仅相貌粗犷,作风也十分粗野,所以有个外号叫雷老虎,他跟贾环并不熟,只是当初围剿大铜山有过一面之缘,不过作为锦衣卫驻南京的头目,他对贾环过往的事迹皆知之甚祥,所以并不敢小瞧,热情地道:“环三爷客气了,请坐。”
两人分宾主落坐,雷正法又命人奉上茶水,笑道:“听说环三爷今科也下场秋闱了,相信以环三爷的才学,想必荣登桂榜不在话下了。”
贾环淡笑道:“承雷大人吉言,若贾环侥幸榜上有名,定治酒一席相请,到时还望雷大人赏光。”
雷正法呵呵大笑道:“一定一定,环三爷这酒,雷某是喝定了,但愿环三爷到时莫嫌雷某粗鄙才好。”
“岂敢岂敢,正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贾环此次登门拜访,却是有一事要劳烦雷大人的。”贾环开门见山地道。
雷正法不动声色地瞥了贾环一眼,笑道:“听说环三爷是与薛二爷同来的,可是为了薛大爷的案子?”
贾环点头道:“贾薛两家联姻,在下与薛大爷乃姨表兄弟,自打蟠表兄出事,姨母心忧如焚,不幸病倒了,贾环身为晚辈,实不忍见姨母日夜受此煎熬,所以厚颜前来向雷大人打听,不知蟠表兄的案子如今可审查清楚了?”
雷正法目光一闪,故作为难地道:“当初亢大勇此贼还是环三爷亲自带人抓捕击毙的,所以想必环三爷也清楚,令表兄薛蟠所出售的那一艏旧海船最后落入了亢大勇手中,船上埋了火药,差点把他炸死了。而这艏旧海船正是姬进孝一伙弄来的,试图杀死亢大勇兄弟二人,以达到灭口的目,此案牵涉的犯官众多,着实触目惊心,实难保薛家没有参与其中。正是由于案情过于复杂,目前还需要时间审理调查,不过环三爷放心,若事后查明薛家确实与扬州私盐窝案无关,届时令表兄也将无罪释放。”
贾环听完后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喝了一口茶,雷正法竟莫名感到一股压力,连他自己都觉得有点荒诞,眼前这小子明明只是个无权无势的小秀才而已。
贾环喝完茶搁下杯子,抬眼看着雷正法,问道:“雷大人别怪贾环多嘴问一句,当初从薛蟠手中买走那批旧船的买家可抓获了?以锦衣卫的本事,抓住此人想必不难吧?”
“这个……买家倒是抓到了。”雷正法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点头承认已经抓到了人。
“那便好办,此事的来龙去脉,只需一审便清楚明了了。实话实说,我这个蟠表兄平日便是大大咧咧的,虽然行事嚣张霸道,但断然没有这个胆子参与扬州私盐窝案,薛家也从来没有涉足食盐生意,自然没从中渔利的可能。”
雷正法皮笑肉不笑地道:“环三爷说的或许是事实,但办案是讲证据的,可不是主观臆断。”
贾环剑眉扬了扬,淡道:“原来雷大人也知道办案是讲证据的,那敢问雷大人向薛家索要八万银子的事又怎么说?莫非办案除了讲证据,还得讲银子?”
雷正法脸色骤变,冷道:“环三爷此言何意?本官何时向贾家索要八万两银子了?环三爷可别凭空污蔑本官!”
贾环冷笑道:“到底是不是污蔑,雷大人自己心知肚明,别忘了,锦衣卫虽是天子亲军,但并非可以为所欲为,真正负责此案的主官可是应天巡抚林大人,林大人简在帝心,一封奏本可上达天听,届时雷大人的所作所为将摆在朝堂之上,天下皆知!”
雷正法又惊又怒,寒声道:“贾环,你这是威胁本官?”
贾环淡定地道:“并非威胁,只是提醒罢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典故,想必雷大人也听说过了,慎之戒之!”
雷正法目光变得阴冷无比,全然没了刚才的谈笑风生,狞道:“贾环,本官看在易指挥的份上,才给你几分面子,你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了,说本官收了薛家银子,你有什么证据?惹拿不出证据来,小心问你一个诬告之罪。”
贾环哂然道:“八万两银又不是八两银子,肩扛手抬的送到这里,又岂会没人见到,而且薛家的下人也可以作证,到时对薄公堂,雷大人当真能全身而退?”
雷正法脸色变幻了片刻,这才冷冷地道:“贾环,伱到底想作甚?”
“很简单,现在把薛蟠放了,薛家名下所有产业解封,八万两银子原璧归赵,此事就到此为止。”贾环淡淡地道。
雷正法怒极反笑道:“贾环,你以为你是谁,还异想天开,有本事你倒是告去,还以为老子怕你,看看皇上是信林如海,还是信锦衣卫!”
“如此说来,雷大人是准备把事情搞大了?”
“是你贾环想把事情搞大吧!”雷正法反唇相讥道。
贾环闻言淡定地站了起来,转身便欲离开,雷正法眼中寒光一闪,右手摸向刀柄,但瞬息便又移开了,沉声喝道:“站住!”
贾环停住脚步,从容地转过身来看着雷正法,后者面色变幻不定,忽又换上一副笑脸道:“环三爷好胆识,说实话,雷某虽然与环三爷接触不多,但一直很佩服环三爷的胆识谋略,罢了,咱们也是不打不相识,权作卖环三爷一个面子,这便把薛大爷放了……”
贾环默不作声,雷正法见状只好又道:“薛家名下所有产业,即日也全部解封,至于那八万两银子,本官确实没有收到。”
雷正法说完死死地盯着贾环,心想,老子已经作出很大让步了,你小子若还不识抬举,那就别怪老子跟你卯上了。
贾环沉吟片刻,拱手淡道:“叨扰了!”说完转身离开了偏厅。
雷正法不由松了口气,总算贾环这小还算识相。
这时,百户周化从屏风后快步闪了出来,急道:“雷大人答应那贾环放人了?”
雷正法没好气地道:“这小子不是省油的灯,真闹大了对咱们没好处。”
周化不甘心地道:“一个贾府庶子罢了,还只是秀才,无权无势,能闹得出多大的风浪?”
雷正法摇头道:“若只是贾环这小子一个,老子自然不畏他,可是背后还有个林如海就不同了,若林如海上奏本弹劾本官,会很麻烦。此外,贾环这小子还受过皇上亲自下旨褒奖,颇有名气,若他告御状,肯定会引来极大的关注,对咱们也不利。关键这小子本人还有极有潜力,就连东林一系都准备拉拢这小子,此时得罪他,只怕为日后树立一个劲敌,实在得不偿失。”
周化闻言虽心有不甘,但也只有作罢,悻悻地道:“可惜了,薛家的百万家财终不能得手。”
雷正法冷哼道:“八万两银子也不少了,做人不能太贪心,须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呸!”
雷正法这才醒起这个典故刚才贾环给自己提过,禁不住呸了一口,吩咐道:“去,让人把薛蟠放了。”
周化神色古怪道:“现在放……只怕那家伙走不了路。”
雷正法愕然道:“为何?”
周化嘿然道:“大人忘了,薛蟠动了大人的人,大人吩咐要好好侍候,所以属下便照办,结果下面的弄得有点过头了,如今有点红肿化脓。”
雷正法恍然,冷笑道:“那就找人抬出去丢给贾环那小子,敢动老子的人,活该!”
雷正法虽然迫于压力答应了放人,但终究有点意难平,正好也借此挽回一点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