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彩亘连,光芒灿烂飞动,如若百堵珠壁凝祥。
顾漪素手一扬,那遮蔽漫空,足有千百之数的两象元降飞刀便自四面八方聚拢过来,仅是微微发出了一声颤响,便又复凝作一道。
而神异亮光通天彻地,于倏忽之间照彻群山诸峰。
好似一轮晶日煌煌悬空,威势迫人!
见得此景,先前那几个对陈珩暗中出手的修士脸色骤然狂变,瞳孔猛缩。
不约而同厉喝一声,将浑身真炁不惜代价放出,化成一团吞吐不定,时伸时缩的水蓝色精气。
不过精气同刀光正正一撞,却是干净利落的被一斩两分,化作丝丝缕缕的烟尘无奈溃散。
数颗头颅高高飞起,带起涌泉似的血光,尔后又被一股无形劲力搅为粉碎,连紫府中的元灵都来不及遁出,便已彻底魂消!
而在这一击过后,那道两象元降刀光却并不消去。
在绕空迅疾兜了一转,便又光芒一振,毫无征兆的朝云下的一座青色矮丘悍然杀去。
砰!
巨响骤然迸出,震荡耳鼓!
随着土石轰然崩裂,气劲扩开,一道消瘦男子也是兀自显出了身形来。
其护身宝光黯淡,左臂似微微弯折,颇显狼狈姿态。
正脚踩遁光,暴退而出,欲与顾漪先拉开距离,再做打算。
“果然是赤朔刘氏的瀚妙匿形真功……不过刘焕,就你这点浅薄手段,也敢插手他们之间的事,又在我面前献丑吗?”
顾漪眼帘一掀,言道。
那方才匿于矮丘中的刘氏刘焕闻言微微皱眉,面容阴翳。
他暗将上乘玄功一催,身上绽出一圈灿若云锦的光华,左手飞速把住臂膀,先将臂骨接上,这才冷眼望向顾漪,沉默片刻后,开口:
“我无意与你斗法,你又为何偏要横插一手?”
“斗法?”顾漪唇角微微泛起一丝冷笑:“伱一个勉强挤进岁旦评的三十六席,但坐不了半年,又被人生生挤走的废物,也配跟我谈斗法一字?
我杀你不过如屠一豚犬,刘焕,你哪来的胆子在我面前大放厥词?”
这话一出,刘焕本就难看的面色又更阴沉了几分,冷笑道:
“有些意思,我听说在数年之前你同陈珩还在隅阳国打生打死,如今却又要替他出头了?莫非他便是你的姘——”
刘焕话还未说完,突然全身一震。
他双肩咔嚓发响,好似被某种大力骤然袭中,几乎立身不稳。
而同一时刻,忽有数十道北鞅幽火纵横飞驰,好似一张森然大网于天地间铺开,堵死了他的四方上下去处。
“你既来做此事,想必心头也是存了死意……既如此,还想在临死之前以言语来激我?”
顾漪手托一道冥冥幽气,轻轻一放,便有一声兽吼激荡风浪。
只见那道幽气瞬时变化为一头眼似血湖的九头大狮,一个纵身,便直朝刘焕猛扑过去!
“那我便成全你!”
顾漪神色微冷。
而就在刘焕咬牙使出浑身解数,同九头大狮纠缠搏杀之际。
顾漪却并不再多管战事。
她只是抬首望去天中,神情难得有些微妙,若有所思。
过不多时,在刘焕已渐有败亡之相,周遭被这动静吸引而来的修士也愈来愈多时候。
忽然间。
长空摇动,好像周遭的山河都要整个翻卷过来!
在隆隆的巨响声中,罡风纵掠,将天上的翻腾云海都是狠狠撕开又扯碎。
交叉如剪,一时狂乱无序!
在这等无俦威势面前,众修大多是面上变色。
不得不驾起遁光,暂避锋芒,难以正对。
待得风波暂息。
紧接着,便有虹光一道荡开云霓,撞破大气。
于须臾之际,出现在了天地间!
“出来了!”
顾漪猛然转目,心下一凛。
周遭闻讯而来的诸修也是争先恐后转头,急盯着云上那道虹光看去。
其睛瞳当中光芒大盛,情绪激动不已,脸上俱有一丝或多或少的兴奋之色。
陈珩与陈玉枢的这一番激斗,摧山折岳,可谓动静不小,自然瞒不过有心之人的耳目。
而一个是成道已久,凶名传遍胥都的六宗元师。
另一个则是异军突起,有名有姓的玉宸年轻一代魁首,自修道以来的种种战绩,都极其耀眼,不容小觑。
新老斗法胜之间的冲突,再加上这两人身上的血脉干系,都将这一战的看头增添到了一个莫名高处。
惹得诸修蜂拥而来,皆欲亲眼目睹最终结果。
“刘焕也是脑子不好使,既然元师都已是出手,便已注定是尘埃落定了,还偏偏要不知死活,掺上一脚……”
一个头裹混元巾,相貌文雅的年轻男子小声叹道:
“为了一时意气,平白丧了性命,岂不可惜?”
男子身旁的同伴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只是不待他开口附和,脸上神情忽然便一僵。
瞳孔猛缩,似见得了某种不可思议之事般。
年轻男子顺着身旁同伴的视抬线看去,也是猛然怔住,哑然无言。
此时风烟俱静,天山共色。
云头之上,唯见一个年轻道人仗剑而立,袍带猎猎当风,做狂舞之态。
其虽是右臂齐根而断,身受数十创,血衣斑驳,但一身气势却是丝毫未显颓色,反而比之先前更要锋芒毕露。
如若一口滴血的寒刃,叫人一见便有肉跳心惊之感!
“……”
在他出现的霎时,整片天地似寂了一瞬。
云下寂寥非常,诸修面面相觑,一片鸦雀无声。
“该死!”
刘焕恍惚回过神来,脸上显出震怖之色。
他二说不说,厉喝一声,倾力拿手一指。
方圆数里之内轰然一震,火光熊熊滔天,卷席四野,将一旁与他搏杀的九头大狮都是狼狈逼退。
借着这空隙,刘焕忙伸手就自袖中摸出一枚晶莹玉简。
只是不带掐诀咒解开封禁,顾漪忽侧目看他一眼。
瞳中异芒潋滟,将他心神摄住,让刘焕动作不由微微一僵。
与此同时,云上陈珩已是化剑光一道,“噗呲”一声,便将刘焕托简的手臂斩落。
在将玉简收起的同时,也是伸掌扼住了他的脖颈。
“你……”
刘焕吓了一大跳,刚欲挣扎,一股杀意便扑面而来,直有砭肤侵骨之态,令他不禁骇然开口:
“我,今日之事实属误会,我可出钱赎……”
“跳梁小丑,不俯伏授首,也敢妄行夺天吗?”
陈珩轻笑打断,五指发力,便掐断了他的喉咙。
袖袍中又飞出一团南明离火,将刘焕尸身连同元灵都烧成了飞灰。
自刘焕行险一搏,再到陈珩暴起杀人,不过仅数息功夫。
此时的云下依是寂寥,一片静默无声。
“多谢。”
陈珩对顾漪打了一个稽首,道。
“……”
顾漪唇角微微一扬,似欲开口讥讽几句。
但最终还是忍了下去,只瞥了一眼,便转身离去,一言不发。
而他往云下诸修脸上扫过,见大多人都是目光躲闪,不敢正对。
陈珩也无心多留,只将遁界梭一催,便有一道蓝光将身躯裹住,同样自原地消失不见。
直至他身形彻底隐没虚空。
数息过后。
云下才瞬有大哗响起,鼎沸喧嚣,久久不息!
……
甘琉药园。
距此数十里外的一座险峻高峰处。
阴无忌忽收回目光,摇了摇头,不禁一叹:
“赢了,竟真的赢了,经此一事后,只怕我们的那位元师真要将陈珩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天数茫茫,而所谓劫数一事,倒也真是玄异。”
“这对兄长来说是好事吗?”
在他身旁,阴若华问道:“陈珩胜了陈玉枢,兄长心里是欣怡居多还是忌惮?”
“胜了?不过是胜了一具神降肉身,还远谈不上胜了陈玉枢,至于我……”
阴无忌沉吟片刻,微微摇头:
“欣怡或忌惮,兼而有之罢。”
“有这等敌手,兄长将来在丹元大会上,只怕是要头疼的。”阴若华笑。
“胜固欣然,败亦可喜,人活一世,若寻不到几个可以切磋较技的同道,也的确是太过无趣。”
阴无忌负手在手,难得一笑道:
“看来在丹元大会上,我将有一劲敌矣!”
……
……
而此时在甘琉药园之外。
在同那闻讯而来,自告奋勇要为他护法的吟赞王子交谈几句后。
陈珩阖上门户的刹那,也终是再忍受不住,胸口一闷,脚下不免踉跄,几欲再次吐血。
在将遁界梭等法器都一并唤出,陈珩也不多言,只取出两张剑箓递出,冷声道:
“未经通禀,敢擅闯进来的,都杀了!”
遁界梭也知晓厉害,赶忙伸手接过。
而不待他开口,陈珩已是盘膝坐下,取出一枚晶莹好比玉雪的丹丸,张嘴吞服入腹,开始炼化调息起来。
这枚混元神朴丹是陈珩在隅阳国战事后论功行赏所得。
其乃怙照宗的秘药,有三宝归元、阴阳交补之功效。
号称只要未死,不拘是受了何等重伤,服下此丹,皆可保下一条性命来。
此时随着药力一点点被躯壳吸纳,陈珩思绪好似也渐渐顿止。
如若小虫吐丝作茧一般,意识昏沉,再难分清什么真假虚幻,好似被沉入了渊水之下。
而想起方才同陈玉枢的那一战,若不是以散景敛形术欺瞒了象易恐咒的感应。
想要取胜。
倒还真要另费上一番大心思……
陈珩眼帘静默垂下,眸光深处沉暗,难得有些恍惚。
“师姐,我又欠了你一次……”
他在心底轻声开口。
……
……
“倒有些意思,今日的确是看了一出好戏。”
而小亭当中,见得此幕,玄冥五显道君脸上也无什么动容之色,只是和善一笑,微微拱手,言道:
“既已然兴尽,我便不再叨扰了,几位道友,后会有期。”
“此人倒是沉得住气。”
威灵见玄冥五显身形倏尔远去,略一摇头,道:
“师兄,今日之事,你以为如何?”
“我看再过上不久,便是时候将希夷山再次洒扫一二了。”通烜道。
两人相视一眼,皆是拍手,放声大笑起来。
裴叔阳闻言微微一怔,面上神情稍稍一正。
他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眸光不觉一凝……
……
十日之后。
当陈珩自入定当中醒转过来。
他起指推算了一下,便微微一笑,打开门户走至外间。
在不远之处,恰是站着太符宫的俞郯。
而符参老祖百无聊赖蹲在他肩头,脖子上挂着一个明黄色的酒葫芦。
几人相见,自少不了一番问候寒暄,在将两人请入里间,奉茶相陪,说了些闲话之后。
符参老祖深深看了陈珩一眼,也是不禁感慨一叹,道:
“老夫倒是眼拙了,没想到你竟真的能够赢他,此事一出,你只怕真要彻底扬名这九州四海,连域外天地都要流传你的名头,坐实‘斗法胜’之称。
如今的陈玉枢,只怕是夜不能寐了……”
“只是赢了一具神降身罢,算得了什么。”
陈珩放下茶盏,微微摇头:“此人乃是我生平大敌,以他行事,只怕我的麻烦,还更在后头。有朝一日,唯有杀了他的正身,此事才算彻底终了。”
符参老祖将挂在脖子上的酒葫芦抱起,喝了一口,慢慢点了点头。
“不过采药之事既已结了,你在西素这陆洲,可还有其他要事?”
他砸了咂嘴,问。
“老祖意思是?”
“俞郯的见识已经长了,他而今毕竟仅是个炼炁小修,出来玩玩也罢,终于还是要回山门打磨元真,好生清修一番。”
符参老祖一笑:
“而你想来也是外药将全,仅差一味老仙须了,先前你可是应允过,要同我去阳壤山,拿老夫的那截好须来凝丹的。
既然如此,我等不妨做个伴当,一并前去东浑州罢?
玉宸和太符是多年的交情了,自前古时代至今的盟契,你身为玉宸贵子,怎可不结交八派玄门的同道?要知晓,这修行一事,除了神通手段之外,还更有一番人情干系。
老夫在东浑那里好歹也算半个东道主人,一些杂事,我自能够替你摆平!”
陈珩见符参老祖神情诚挚,略一沉吟。
他也并不扭捏犹豫,避席起身,恳切施礼道:
“既然如此,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