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3章我会永远站在殿下这一边
    上原王氏府邸门前，这场声势浩大的动乱已经持续了整整一天。从上午到晚上，东宫卫率和长明百姓将府邸团团围住，外边的人进不去，里边的人也出不来。
    由于上原王氏的沉默态度，众多百姓的怨气与怒火得不到发泄，情绪持续发酵之下，围在王家府邸门前的人群越来越多，简直像是半个长明城的人都来了一样。
    时间已经到达了傍晚时分，拥挤的人群之中点亮无数的火把和灵石灯用作照明，将这一片本就繁华的区域更衬得灯火通明。
    方未寒在简短地吃了顿饭之后，便又坐回了战马之上。
    作为此次示威的核心人物，方未寒必须时时刻刻地处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之下。只有当长明的百姓能够看见他的时候，这股同仇敌忾的气氛才不会中断。
    他表面上正在闭目养神，实则在参悟星论总纲，增长自己的精神力。
    但就在这时，以明武五转的超强听力，他听到人群之中似乎传来了一些很是违和的声音。
    “这到底还要围到什么时候？咱们都在这站了一天了，连饭都没吃上几口。”
    一个小厮模样的人骂骂咧咧地说。
    “你们爱等着就等着吧，我先回去吃饭喽！”
    他大声地说着，而后便想拨开身后的众人出去。
    这小厮的话音刚落，又有许多人便接上了话茬：
    “就是啊，这要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要是上原王氏真的不认错，我们难不成还要在这里一直站下去不成？”
    “我来这里是想看着世家死！不是来这里罚站的！”
    “走了走了，真没意思。”
    这些人愤怒地喊着，而后也纷纷离开。
    不远处，陈钰先皱了下眉头：“卫率……这……”
    作为曾经的玄重卫副指挥使，陈钰先对于场面的变化有近乎敏锐的直觉。当如此大规模的同时人心偏向出现，是自然现象的可能性便会无限趋近于零。
    陈钰先在第一时间便反应了过来：一定有人在幕后操纵现场的气氛。
    虽然上原王氏对于民心不算多么看重，但既然上原王氏能够在世家权力的顶峰屹立如此之久，他们自然也有自己一套操控民心舆论导向的方法。
    方未寒的表情却没有变化。
    作为接受过互联网高等教育的人才，方未寒比谁都知道水军这种东西的力量有多么强大。他早就料到了上原王氏可能会在百姓中搞小动作，迫使围府队伍从内部自行瓦解。
    “不用担心，静观其变即可。”
    大多数条件下，水军的存在都有可能带偏一部分人群的思想。
    除了一种比较极端的情况。
    眼见周围百姓的表情有隐隐动摇的态势，最开始大喊出声的那个小厮不由得有些得意。
    于是他决定趁热打铁，继续不耐烦地喊道：
    “广陵王他明明有这么多的不对，怎么不带着我们直接打进去？！我看啊，就是那方未寒贪生怕死……”
    他的话还没说完，脑袋上便挨了一个鸡蛋。
    “谁砸我……”
    他愤怒地看去，却见一个小女孩正对他怒目而视：
    她大声地说：“广陵王殿下才不是你说的这样！”
    一听到有人竟然对方未寒口出不敬，周围的百姓纷纷靠拢了过来，将出声的小厮团团围住。
    “就是他！说广陵王殿下坏话的人是他，刚才说着让大家走的人也是他！”
    小女孩用稚嫩的嗓音脆生生说道。
    在众人一传十十传百的交谈声中，这个小厮的底子很快便被扒了出来。
    一个和他在相同地方工作的小厮站出来指认道：“他是上原王氏的奸细！我前几天刚看到王家的管家和他说过话！”
    “王家的奸细滚出去！”
    “滚出去！”
    还不由他辩驳，小厮瞬间被愤怒的人们打倒在地，数不清的拳脚打在他的身上，原本准备说出口的狡辩也变成了惨嚎。
    刚才出声的人们已经不知何时都悄然散开在了人群中，再也不敢说出对于方未寒的任何坏话。
    而这一切都对于远处的方未寒没有产生丝毫影响。
    “就这……这就……不攻自破了？”陈钰先表示很难以理解。
    “上原王氏想要在民心层面击倒我们，几乎是一个不可能的任务。”方未寒平静说道，“他们能够操作官场，能够掌控资源，却始终没有真正地洞察民心。”
    “说多少好听的话，在百姓当中安排多少内应，也都不如给予他们一点利益来得实在。”
    陈钰先问：“可是咱们也没有给他们多少利益啊？”
    “我们的确没有给出多少利益。”
    “但我们给了他们希望。”
    黄昏将暮，日月同空。日光和月光交界，是天地昏暗前最瑰丽的亮色。
    方未寒眯起了眼睛。
    在东边的某一个方向，人群突然分开一条缝隙，帝国的长明公主身着金粉色曳地长裙向着方未寒缓缓走来。
    少女走到方未寒身前三步的位置停下，精致贵气的容颜上挂着微笑，让人看不出来她的真实想法。
    方未寒沉默片刻后，抱拳行礼道：
    “卑职见过公主殿下。”
    “嗯，方将军辛苦。”
    方棠并未用那个更加亲密的九弟称呼方未寒，而是选择了更加公式客套化的方将军。
    方未寒：“公主殿下，来这里是为了……”
    “有些事情想和方将军谈谈，不知方将军可否赏脸？”
    方棠微笑着说。
    “自然，殿下有命，我自然诚挚答应。”
    方未寒看着眼前的少女掏出了一块匿声阵石在他们中间捏碎，一道隔音且绝光的结界将两人笼罩，旁人无法窥探他们的动作与言语。
    她究竟要说什么，竟然连匿光阵石都用上了？
    他的心脏沉入谷底。
    方棠平静说道：“方将军，退兵吧。”
    “殿下，我需要一个理由。”方未寒默然半天后说道。
    “孤已经和上原王氏达成了协议，前来说服你退兵。这个理由够吗？”
    少女虽是笑吟吟地看着他，眸光却没有多少温度。
    “殿下，事情发展到如今的地步，百姓的怒火已经完全被点燃，如果上原王氏不能给他们一个答复，百姓们不会走的。”
    “伱走了，他们便会走。”方棠说，“并且上原王氏愿意答应你提出的两个条件，但代价是他们只愿意由我出面摆平这件事情，好让他们保留颜面。”
    “世家就是这样，真是可笑。”少女讽刺般地叹了口气，又看向了方未寒。
    她轻声道：“孤已经争取来了足够的利益，广陵王方未寒，收手吧。”
    无论是方未寒还是方棠都知道，只要方棠下了命令，那么方未寒根本不能在明面上反对她。
    这是背离联盟的事情，相当于自毁长城，他断然不可能拿自己的未来开玩笑。
    更加严峻的是，方未寒现在做的这件事情，偏偏必须在明面上去完成。
    日头落入西山，尖锐的弦月悬挂天空，如同漆黑暗夜裂开的一道凄美伤口。
    方未寒看着眼前这个曾经会亲密地呼唤自己老师的少女，只觉得命运有些荒唐的可笑。
    “殿下，我很好奇。”他压下所有的烦躁与悲伤，平静地问，“上原王氏究竟给殿下开出了什么条件，能让殿下不惜代价也要劝阻我。”
    “光是世家的支持这一条便已经足够，除此之外，他们还交出了擎火书院一半的准入名额。”
    方棠自幼身处深宫长大，对于周围人的情绪变化十分敏感。虽然方未寒的掩饰做得很好，但她依然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他的悲伤与痛苦。
    他的眼睛里有一种死寂的感情，那是一种类似于……被亲近之人背叛的感情。
    背叛？
    少女的心脏狠狠抽动了一下，那刻骨铭心的酸涩感疯狂生长，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咬紧舌尖，用疼痛感将自己从方才那种失神的状态拉回。
    方棠对自己的表现暗恨不已。
    为什么一旦涉及到方未寒的事情，自己曾经的冷静便荡然无存了？只是一次官场上很常见的抢功而已，自己又不欠他什么的，至于因为这件事情感到愧疚吗？
    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少女又故作轻松地说：
    “方将军可能不知道这一半的擎火书院准入名额于孤多么重要，孤以前曾经构想过一种名叫科举制的设想，正巧需要这一半的名额。”
    方未寒：“……”
    他抬起头看了方棠一眼，嘴唇动了动，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方棠说道：“若是方将军对于科举制感到好奇，大可直接询问。孤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第一次听说这种东西，想必应该是很好奇的吧？
    少女心想。
    若是他好奇，那我就装作热情好心地告诉他。这样一来，也能让他知道我已经把他当成了自己人，到时候相处起来应该就不会像现在这般难受了。
    “不必了。”
    诶？
    方棠的心思戛然而止，微笑也僵硬在了脸上。
    方未寒缓缓呼出口气，表情有些疲惫。
    “殿下不必在乎我的感受，想你所想，行你所行，一直坚持下去便能成功。”
    他转过身，在离开之前，最后向方棠留下一句话：
    “我会永远……站在殿下这一边。”
    少女呆呆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只觉得心中的血液一瞬间仿佛停止流动，
    她艰难地扯动嘴角，露出一个勉强的嘲讽笑容：“这世间谁能够保证自己的立场永远不发生变化？谁又能够永远站在我这一边呢？少说大话了，方未寒。”
    “少说大话了……”
    眼睑有些湿润，不知何时泪水已经盈满她的眼眶。
    少女扬起手，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巴掌。
    她丝毫没有留手，白皙的俏脸上很快便浮现出鲜红的巴掌印。
    “不准哭！”
    少女凶狠地说道。
    她死死地攥着手中的剑穗，此时此刻只有这个剑穗能够带给她心灵上的慰藉。
    倔强的少女终究没有让眼泪落下。
    短暂平复心情，方棠收拾好自己的容颜后，走出匿光的结界。
    然后她便发现，不过是短短片刻的时间，百姓看待她的眼神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百姓们高呼着她的名号，她走到哪里，哪里便是呼声雷动。
    方棠心底茫然，但表面上还是做出了雍容大方的样子，直到她走上自己的马车，方棠依旧没有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
    她借着回应百姓点头致意的机会四处扫视，却始终没有发现方未寒的身影。
    飞红待在了东宫处理事务，这次跟方棠过来的是落英。
    在回程的马车上，方棠问落英：
    “方……我九弟刚才在外边说了什么？”
    在众多浣花楼的行首花魁之中，落英的年纪最小，也是最仰慕方未寒的一位。她热爱诗词歌赋，首先为方未寒的文辞所折服，继而又发现了方未寒身上越来越多的闪光点，渐渐地再难抽身。
    除此之外，落英也是最为心直口快的一个。
    “回殿下的话。”落英不咸不淡地说，“广陵王殿下刚才说，由于殿下的斡旋，原本打算抵抗到底的上原王氏答应了提出的条件，准备认错服软。他还特意强调，如果不是殿下的努力，上原王氏根本不可能做出如此之大的让步。”
    他刚才……帮我说话了？他不怕自己的声望受损吗？
    可明明我……可明明我是全盘打乱了他的计划，抢夺了属于他的荣誉，他为什么还要做到这般地步？
    方棠无力地靠在柔软座椅的后背上，红润脸颊不知何时失去了血色。
    看着落英那难掩怨气的脸庞，少女的心底有些酸涩。
    她撇过脑袋，轻声问道：“你喜欢他？”
    “公主殿下，落英的命是广陵王殿下救的，若不是他舍身相救，落英当时已经死在了魔教妖人的攻击之下。”
    落英面无表情地回答。
    “我认可殿下的谋略，但恕落英实在难以欣赏殿下算计广陵王殿下的行为。”
    此番发言已然属于僭越，落英已经做好了被方棠一顿打骂后疏远冷落的准备。
    但方棠什么都没有做。
    她呆呆地看着窗外飞驰退后的繁华街景，脑海中却不断地回响着方未寒刚才说过的那句话：“我会永远……站在殿下这一边。”
    他如此说道。
    一滴晶莹自脸畔滴落，砸在她的手腕上，有些温热。
    这一次，她终于没有再忍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