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八。
早饭后,侯府女眷一同出府,去往‘蕙质兰心’蔡州总店,参加首届箱包展览会。
猫儿如今手头上的事太多太多了,新开辟的手包生意打算交给玉侬打理。
玉侬却是头一次经历这种大阵仗,心里发憷,这才把两位姐姐一起喊上,好给自己壮声势。
出门时,本来三人都有自己的马车,蔡婳却嘻嘻一笑爬到了猫儿的马车上,玉侬见此,也朝猫儿腆脸一笑,跟着钻了进去。
侯府的人都知道,令人这辆马车车轮上裹有仲胶,车架上还装了甚的弹簧,坐在里面晃晃悠悠,一点也不颠簸,舒服极了。
在丫鬟面前,猫儿一声没吭,但上车后,小脸却冷了下来。
玉侬小心瞄了猫儿一眼,忽然想起今早秦妈妈告诉她的传闻.据说,昨晚公子该去涵春堂了,可半道上又被蔡姐姐的人拦去了青朴园。
以玉侬对猫儿的了解,后者大早上拉着脸,肯定不是因为她俩挤进了这辆马车里,应该是和昨晚的事有关系。
就在玉侬绞尽脑汁想着说点什么让两位姐姐缓和一下之时,却听歪歪扭扭靠在车壁上的蔡婳娇笑道:“猫儿,恼啦?”
这话问的!
换你,你恼不恼?
猫儿却偏偏没办法直接说出口.因为官人多去了蔡婳那边一晚,自己就生气?这要是传出去,会显得她这大妇心胸狭隘、善妒不容人,也显得她放纵喜淫似的。
所以,才用俏脸含霜的方法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没有,我好端端的有甚好恼。”猫儿耷着眼皮,言不由衷。
蔡婳笑嘻嘻伸手,要拉猫儿的手,后者却赌气似的一挣,蔡婳见此,不由翻着白眼啧啧道:“噫,还傲娇起来了。姐姐我年纪大了,若不赶快要个娃娃,以后生不了怎办?”
“.”
听蔡婳说的如此直白,反倒把猫儿搞不会了。
却见蔡婳忽又从袖口抽出一张写满蝇头小楷的笺纸,不由分说塞进了猫儿手中,慢悠悠道:“喏,我以此赔给你好了。”
猫儿不明所以,展开笺纸看了起来,只见上面写满了药材用量,好像是张药方,不由奇怪我看向了蔡婳。
“嘻嘻,这是我娘帮我从唐州神医赛华佗那里讨来的药方。”
“药方?姐姐生病了么?”玉侬好奇的凑了过来,趴在猫儿肩头细看药方,却看不明白。
谁知蔡婳却弯起狐媚眼笑道:“吃了这方子,能生儿子.”
猫儿一听,桃花眼当即定在笺纸上移不开了,口中却犟道:“哪里寻来偏方怪药呀,定然做不得准.”
蔡婳柳眉一挑,便要反驳,可玉侬却伸手揪住了药方一角,同时嚷嚷道:“姐姐,伱不要就给我吧。”
不想,玉侬揪了一下竟没揪回来,猫儿却是把那方子捏的紧紧的,小脸严肃,“药怎能乱吃!”
说罢,小心将笺纸折好,收进袖中。
玉侬嘟了肉乎乎的嘴巴,大眼睛骨碌碌一转,又谄笑着看向了蔡婳,“蔡姐姐”
玉侬这点小心眼自是瞒不住了蔡婳,刚开口便被后者猜穿,不禁娇笑道:“想要方子呀?”
“嗯嗯嗯!”玉侬点头如捣蒜。
“好呀,拿你那副翠玉耳坠与我换。”
“.,不行!那是公子送我的!”
“不换拉倒,随你。”蔡婳有恃无恐。
“蔡姐姐,好姐姐”玉侬膝行几步,抱着蔡婳的胳膊撒娇卖萌。
“去去去别恶心我!”蔡婳咧嘴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便是冷眼旁观的猫儿也有点看不下去了,嫌弃道:“都做娘的人了,能不能别这么没出息!”
“.”
接连被两位姐姐嫌弃,玉侬悻悻退了回去,可怜兮兮的抱膝靠车壁坐了。
“好了好了,待回家我抄一份给你!”
终是猫儿心软,一句话便换来了玉侬如潮般的马屁,“还是姐姐好!有大妇风范,咱家有姐姐坐镇,定能兴盛不衰,可比一直惦记别人头面的某位姐姐强多了.”
“切~”
被指桑骂槐了的‘某位姐姐’撇嘴不屑。
明面上三人斗嘴斗的不亦乐乎,但因昨夜之事而生出的小小隔阂却随着这番插科打诨,消弭于无形。
蔡州城内以两条交叉大街形成基本布局。
横贯东西的大街为衙前街,街面上多官衙,比如蔡州府衙、节度使衙门等。
纵跨南北的大街为山字街,街面上多商铺,比如四海商行、四大行、拍卖行
去年,距离四海商行不远的位置,多了一家挂了‘蕙质兰心’匾额的地方。
此地原是一间里外三进深的宅院,平日出入的皆是官家娘子、大户太太,看起来颇为神秘。
今日,蔡州蕙质兰心门外却车水马龙,绵延的马车、软轿甚至让宽阔的山字街发生了轻微拥堵。
巳时,靖安军指挥使朱达的夫人在门外百余步便下了马车,随即跟在她身后的十余顶小轿内,穿着名贵的各家商户夫人、姨娘鱼贯而出。
十几人迅速以朱夫人为中心聚拢至一处,眺望热闹的蕙质兰心大门,既激动又忐忑。
“噫!陈同知的夫人和女儿到了!”
“可不是嘛!那边刚下轿的可是寿州尤同知家的女眷?”
“正是!据说颍州左知府的夫人也要来!”
“这算啥!当朝公主也在!”
这些人,多是商户女眷在官本位的大齐,她们见了官员女眷天生自觉矮了一头。
对于她们来说,一年中若能跟着自家男人和知府、同知夫人见一回,已足够回去吹嘘一番了,更别说‘公主’这种金枝玉叶的稀罕生物。
“咳咳~”朱夫人清了清嗓子,扫视一众妇人,认真提醒道:“能参加这次展览会的女眷,非富即贵,若不是我舍了面皮亲自向令人帮你们讨来请柬,你们怕是连参加的机会都没有。一会儿进去了,需把你们平日在家的骄纵性子都收一收!千万莫唐突了贵人们,以免给自家男人招灾、给咱蔡州女子丢脸。”
“姐姐说的哪里话!姐姐能带我们见此世面,已是幸运,哪里会在此生事!”
“对对对,嫂嫂放心吧!咱们又不是那不知好歹的人.”
众妇人七嘴八舌保证道。
说实话,她们至今也没太搞明白甚是展览会,但她们却知道这展览会的份量。
上月,展览会参会人员名单被人‘泄露’,名单上不但有侯府一家女眷,本府实权的陈同知、蔡主事、西门局务等家眷同样在列。
临近州府官员女眷、大户夫人比比皆是。
简直是一场淮北顶级贵妇们的聚会。
随后,一些有钱却无权的商户便动了心思,削尖了脑袋想让自家夫人也能参与这盛会。
毕竟,能接触或融入这个圈子,对家族来说百利无一害。
功夫不负有心人,没想到还真被他们找到了参会桥梁.蔡州城坐地户中有两家人和路安侯关系亲近,一是新任寿州都统制的杨都统夫人外公管氏一家,二是靖安军指挥使朱达。
管、朱两家对本地乡亲倒也不错,两家夫人受大伙所托后,亲自找上令人,讨来‘珍贵’请柬。
有了这么一回,其他商户乡绅更坐不住了。
若大家都没机会参加这展览会也就算了,但隔壁李员外的夫人有了请柬,你王员外家的女眷却没请柬,岂不是明摆着告诉世人,你王家不如李家、你王家不是蔡州顶流!
于是,更多人通过各自关系,挤破了头也要弄一张请柬来。
短短几日,‘碍于情面’的赵令人便送出一百多份请柬。
据说,城内徐记染坊家的徐娘子因为夫君没能给自己搞来一份象征身份的请柬,昨晚在家中闹着要上吊哩
这样的情况,不止出现在蔡州。
跟随左知府家眷、以及跟随尤同知家眷前来外府女眷同样近百人。
蕙质兰心后宅大院。空旷大院内,搭起了一条高约两尺、长约五丈的‘丁字台’,上面铺有红毯。
官人说这叫‘t台’,猫儿不知甚叫‘踢台’,便以自己的理解按照矮台的形状起名叫‘丁字台’。
猫儿和蔡婳各拎了一只小巧手包,不时和刚刚进来的妇人寒暄几句,请她们暂去厅内饮茶,随后绕着丁字台检查了一番。
院内聚来的人越来越多,猫儿稍有担忧的小声道:“你说,官人为了这手包让咱们搞这么大的排场,能赚回来么?”
手包的销量一直不算好,但一场展览会下来需花费不少招待费用,仔细的猫儿不由心疼。
“噫?前几日,他不是给你我讲过这展览会的必要么?”蔡婳反问道。
“.”猫儿一滞。
陈初的确给两人解释过,但猫儿当时没太听懂此时见蔡婳好像能明白官人的意图,猫儿却也不想问蔡婳,不然,会显得她不如蔡婳和陈初心意相通。
其实,这还真不关‘心意相通’什么事,只是蔡婳比猫儿更清楚经济运转的规律,才更理解陈初的意图。
这是正事,蔡婳也不卖关子,主动道:“富商士绅历来有藏钱藏银癖好,家中地窖银钱堆积如山.自十几年前的周国政宁年间,朝廷大肆发行交钞、后咱大齐又发交钞,这些废纸十不抵一,富商士绅藏银之风愈演愈烈.”
猫儿没太听懂,富商藏银和这次展览会有甚关系,却依旧拼命将蔡婳说的记在脑中。
她这幅认真小模样,让蔡婳很是满意,于是笑嘻嘻接着道:“他们手握天下银钱半数不止,可市面上却没有响应的商品让他们消耗。时日久了,钱都变成了死钱,不流通、不消费,不利于经济发展”
最后这句,是蔡婳用了陈初的原话。
猫儿好像听懂了一些,却仍有疑问,“蔡姐姐是说,富人没地方花钱?”
“嗯。”
“可富户们有钱了便喜欢盖大宅、买田地,全家绫罗绸缎、杀猪宰羊,这不算消消费么?”
“切。他们那宅子一套传几代,说起那田地猫儿果真以为富户的千顷良田都是买来的?”
“呃”猫儿思索一阵。
蔡婳却接着道:“士绅们的田地,一则来自于投献,二则来自于灾荒年景以微薄口粮从农人手中换来的,便是不遇灾荒,他们也有法子,比如哄劝农户赌钱,农户输光后,再放印子钱利滚利的印子钱根本还不了,不出一年,那田产定然归于士绅。”
这种事,猫儿有所耳闻,源于阶级出身,猫儿天生厌恶此事,沉默几息,忽然低声问道:“你家.也做过这种事么?”
“自然做过。”
蔡婳的坦率让猫儿错愕,随即下意识问道:“那你家如今还这般做么?”
“自然不会了?”
“为何?”
“嘻嘻,因为他不喜欢”蔡婳答的平静淡然,似乎农户破产后生活艰辛让她生不出任何愧疚、反倒是情郎的喜恶才是天下一等一的要事。
猫儿微微张着小嘴,愣愣望着蔡婳,隔了一会儿才讪讪道:“你若不是遇见官人,定然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坏女人。”
“嘻嘻,我本来就是个地主婆嘛。”
蔡婳不以为意的笑笑,忽又道:“这下,你知道他在寿州路安县、宿州怀远县让军属屯田,却不允许田产买卖的深意了吧?”
“为了防你们这些坏人设计夺人田产!”
蔡婳说的足够明白,猫儿也听的明白。
可这话却换来蔡婳一个白眼,“我已经改邪归正了!”
如今猫儿毕竟接触到的信息不一样了,看问题的角度自然更高,随即压低声音担忧道:“可这么一来,官人岂不是要断了士绅夺田的手?他们会愿意?”
“噫,没想到小野猫你还能想到这一层。”蔡婳稍稍意外,接着也压低了声音道:“他们自然不会愿意,所以小狗才没有大张旗鼓在淮北全境禁止田产买卖,才让咱搞了这展览会.”
话题绕了一大圈,终于绕了回来。
猫儿一时没跟上蔡婳跳跃性的思维,不禁又愣了一愣。
蔡婳环视进进出出的贵妇们,抿嘴一笑道:“这手包不是卖给普通百姓的,而是卖给这些钱多没地方花的富户士绅的。”
“她们就肯乖乖掏钱?”
“怎不会?有你我带头,还有那位冷冰冰的公主背书,多的人跟风。”蔡婳扬了扬手中的豹纹小手包。
“可仅靠这包包也挣不来多少吧?”猫儿低头摩挲着手中的麂皮璎珞包,虽她不喜奢侈,但麂皮细腻的质感、不灵不灵反射着奢华光芒的珠玉,还是让她生出一股莫名的满足感。
包治百病啊!就连猫儿亦不能免俗。
“除了包包还有别的。”
“别的?”
“嗯,知道咱家冶铁所机扩局主要在研制什么么?”
“我哪里会知道,冶铁所是你的地盘.”
“嘻嘻,现今有了合适铁砂,机扩局正在仿制你马车上的弹簧.你说,若咱们能造出不颠簸的高端马车,一年能换回多少钱?”
“那定然不少!”
便是猫儿不细算,也知道高档马车的利润。
毕竟能养起马车的人家,是真正富裕之家,这些人对价格不敏感,只要蔡州产出的马车有远胜以往的舒适性,根本不愁销路。
蔡婳却又道:“还有那自行车,对了,我已改名为‘不需草料、日行五百自行马’了!”
“哈哈哈,哪有这么长的名字?”猫儿跟着笑了起来。
“我乐意~”蔡婳傲娇一笑,接着道:“总之,将这些东西造出来,有得是法子让那些富户乡绅乖乖把藏在地窖中的银钱搬给咱们!手包卖与富户女眷,豪车和自行马卖与富户男子,到时随随便便一年挣上个几百万两”
猫儿知晓官人辖下几军刚完成扩军,正是用钱之际,虽对蔡婳描绘的蓝图有几分向往,可还是不太相信的问了一句,“一年能挣几百万两?言过其实了吧,富户家中便是有个万儿八千两,也不敢一下花尽.”
“万儿八千两?”蔡婳嗤笑一声,道:“你也太小看他们了!若他们只有这点,小狗岂能在一个小小怀远县得来一百多万两?”
“嘶~”
猫儿倒吸一口凉气,当即捂住了蔡婳的嘴,慌乱四下看了看,见没人听见她们谈话,这才低声道:“嘘!这些事岂是能说出来的!”
“嘻嘻,怕甚,左近又没旁人。”
“这事,官人也对你讲了呀?”猫儿微微吃醋。
怀远县来银,陈初都没将实情告诉她,猫儿只是从蛛丝马迹中猜到了大概。
不想,蔡婳娇笑道:“我也是猜的。”
这下,猫儿顿时心理平衡了。
“嘻嘻,咱也别一直站在这儿了,走,去厅内再会会那嘉柔。”
“唔对了,今早你给的那方子当用么?”
“我怎知道,我又没生过.”
“那你还拿出来给我!”
“你不信直接撕了便是。”
“.”
“诶,小野猫,你怎回事?姐姐我年纪大了,不易有孕还好说,你年纪轻轻的,这么多年没动静?”
“我我也不知道呀。”
说起此事,猫儿一脸沮丧。
蔡婳标志性的娇笑后,趴在猫儿耳边小声道:“还有个法子事后,你躺平,在屁屁下头垫高”
“.,这法子有用么?”
二人手挽手,交头接耳走向正厅。
女子间的私密话,渐不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