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猫儿篇四(终)
作者:娘子息怒   娘子,请息怒最新章节     
    申时二刻,三十里铺。
    唐家院外依旧聚集着不少村民,方才隐约听衙役说,陛下要驾临唐家,大伙只当听错了。
    可不久后,知县常世清却陪同一对中年夫妇、携随从数十人进了唐家院子,大家心中渐渐泛起了嘀咕.话,可能听错,但知县大人的恭敬态度却做不得假。
    不多时,左近里长、乡保闻讯纷纷赶来,却连唐家院门都不敢敲,只敢和大家一样等在院外。
    便是村民问起里长,今日到访唐家的是哪家大人,里长、乡保皆讳莫如深,不予回答。
    这下,大伙也拿不准了难道,竟真是皇上来唐家为太子提亲的?
    众人始终不太相信此事的原因很简单,历朝历代、不管是正史还是戏文里,都讲究个门当户对,皇上要找儿媳妇,自然要从勋贵世家里选啊!
    这唐家连个没落寒门都算不上,往上数两代,都是和大伙一样的泥腿子,难不成鸡窝里真要飞出个金凤凰了?
    外间猜测不断,众说纷纭,院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昏厥后被掐人中清醒过来的唐见秋,明明是在自己家,却只敢半个屁股坐在凳子上,神情还有些恍惚,似乎不相信眼前之事为真一般。
    “数日前,朕与皇后请月娘子前来问亲,却未曾自报家门,失了真诚,今日我夫妇二人特登门致歉.”
    “是是是”
    人中被掐黑紫的唐见秋心中惊骇至今未能平复,闻言连道‘是’。
    好嘛当朝天子道歉,便是宰辅也不敢这般大咧咧的应下啊,这老学究却连称‘是’,莫非胡涂了不成?
    常世清连忙轻咳几声,给唐见秋使眼色。
    后者这才察觉方才应对不妥,在他这等老派读书人眼里,天地君亲师,君可是排在亲的前面,怎能受得住皇上道歉。
    一着急,唐见秋便起身欲跪,与他对面而坐的陈初却抢先一步,搀住了唐见秋的胳膊,笑道:“论年龄,朕当称先生一句兄长。你我皆为人父,朕便不绕弯子了.素闻兄长千金知书达礼、温良孝悌,犬子慕之,不知我家可有福分,聘贵千金为媳”
    尽管方才已知晓了皇上到访的原因,可一国之君亲自登门提亲的待遇,便是史书上也不多见。
    唐见秋嘴唇一阵哆嗦,瞬间将半个时辰前斥责女儿话忘了干净,只忍不住骄傲道:“小女虽执拗了些,但品行随了草民,确实无可挑剔.”
    “哈哈哈,是极。皇后与朕成婚二十余年,从未见她对谁家女儿这般上心,皇后看中的,品行自然无碍”
    陈初的声音不小,屋内的猫儿和唐妻听的清清楚楚。
    唐妻虽不似丈夫那般紧张,但面对当朝国后,依然拘谨。
    许是因为喜悦,也或许是因为有些难以明说的担忧,唐妻竟没忍住,悄悄抹了两滴泪。
    同为母亲,猫儿大概是猜到了原因,不由拉了唐妻的手,温言道:“唐夫人莫忧,当年,我与陛下成婚时,皆孤苦无依,虽没学来如何与婆母相处,却也没福分享受公婆庇护。以后,待稷儿和绾绾成婚,我这做婆婆的定会善待绾绾,慢慢教她如何持事,必不会苛待她。”
    毕竟生于民间,猫儿这话一下说到了唐妻的心坎上。
    那是唐妻怀胎十月诞下的女儿,旁人兴许只看到了嫁入皇家的风光,但她却止不住担忧女儿能不能在宫里立足、会不会不小心犯错.
    嫁入门当户对的小户人家,就算不幸福,至多夫妻和离。
    但嫁入皇家,搞不好丢了性命都有可能。
    唐家又无强势娘家可依仗,唐妻此时心中复杂难言,喜忧皆有。
    “小女自幼执拗,民妇又不会教导孩子,往后若绾绾不小心恼了宫里贵人,还请皇后看顾一二.”
    唐妻壮着胆子说道。
    猫儿能窥破对方心思,自然便能化了对方心结,只见她浅笑道:“执拗怎了?当年本宫未出嫁前,母亲也常说本宫执拗,成婚后,陛下也时常这般说我.绾绾有什么不会的,本宫自当教她。”
    说到此处,猫儿忽地一叹,又道:“如今的孩子,和我们当初不一样了,他们一个比一个主意大。就像本宫太子的胞姐冉儿,至今也没个意中人,口口声声说毕业后要跟着姨母推广义务教育本宫快愁死了”
    俗话说‘皇帝女儿不愁嫁’,唐妻潜意识里也有这种认知,不由脱口道:“赵国公主怎会找不到婆家?京里王公大臣家的公子还不是随便挑啊.”
    猫儿苦笑一声,只道:“陛下许他们自己做主,赵国便如同得了尚方宝剑,每回本宫催促,她便以陛下那句话堵我这回,若非稷儿和绾绾情投意合,陛下也不至于这么着急跑来府上,吓到贤伉俪.”
    一番忧愁儿女婚事的话,瞬间拉近了两位母亲的距离。
    唐妻在暗自感慨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之时,忽然意识到.皇后说两个孩子情投意合?
    唐家小娘自从和父亲关系闹僵以后,和父母团聚的机会少之又少,唐妻自是对女儿的心思一无所知。
    此刻听了猫儿的话才明白过来,到底是怎回事.也迅速反应过来,皇后娘娘正是为了维护自家女儿名声,才急匆匆和皇上登门,好全了‘父母之言媒妁之命’。
    不由得大为感动。
    当日酉时中,陈初夫妇回京。
    三十里说远不远,说近也要走上一个时辰。
    待回宫吃了晚饭,已夜里亥时。
    自然而然,陈初夜宿宝慈宫。
    早年两人年少时同寝,每每都是一场你死我活的遭遇战,恨不得榨干彼此最后一点气力;而今,年岁已大,对彼此身体的熟悉程度已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激情仍在,却多了份细水长流的隽永温存。
    猫儿在如山臂膀中一番颠簸后,却未就此睡去,侧身被陈初抱在怀中,一手攀在后者的胳膊上、无意识的摸着他大臂上那道刀疤,望着殿内长明烛火怔怔出神。
    良久后,猫儿忽然糯糯道:“官人,还疼么?”
    “嗯?”
    陈初迷茫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不由笑道:“都二十多年了,哪里还会疼。”
    说来也怪,陈初征战十余年,却从未受过任何伤,浑身上下唯一一处刀疤,便是当年在杀虎岗亲手杀掉张贵后,为了应付上官,让西门恭在他大臂上砍下的那一刀。
    猫儿闻言,往陈初怀中缩了缩,轻声道:“官人,待稷儿娶了妻、冉儿嫁了人,猫儿做娘亲的差事就做完了,猫儿往后便可专心做官人的娘子了。”
    “呵呵,说的哪里话,猫儿这些年便是做着娘亲也没耽误你做好一个娘子啊。”
    “官人不用宽我的心,自从有了孩子,猫儿便冷落了官人许多,猫儿都知道呢”
    说着说着,声音微微一哽。
    陈初用下巴在猫儿鬓角蹭了蹭,奇怪道:“怎了?好端端的.”
    本来背对陈初的猫儿,忽然翻过身来,抱住了陈初,小脑袋搁在后者胸口,黏黏道:“今日为稷儿说亲,不由想到了当年。那时,官人若浮萍,猫儿若野草.猫儿还以为这辈子要完了,却得官人不弃官人杀了张贵那晚,背着猫儿上山,那晚猫儿便在心里暗暗起誓,这辈子都要对官人好、只对官人一个人好.
    可后来有了孩子,猫儿却未能做到只对官人好的誓言。如今眨眼过了大半生,猫儿觉得对不住官人,也有些害怕.害怕下半辈子再这么匆匆而过,猫儿还未和官人过够呢。”
    陈初轻抚猫儿单薄后背,只道:“你养好身子便是了,莫再学当年淮北水患时,染那场大病,差点将为夫吓死”
    猫儿沉默片刻,却在陈初怀中囔声道:“说些自私的话,猫儿愿意死在官人前头”
    “说甚傻话?”陈初哑然,轻打了一下猫儿的屁股。
    猫儿却道:“若猫儿先去,有官人在一旁守着,猫儿心里不慌.可官人若先走了,猫儿不知该怎活下去”
    去年年初,已八十多岁的太奶奶无疾而终。
    这是父母迁坟后,时隔二十年猫儿再次主持的丧事,想来,对她造成了一定的影响。
    再者,猫儿和陈初业已走过人生半途,此刻聊起生死之事,倒也不算太过突兀。
    对于猫儿来讲,自打十六岁那年遇上陈初,人生所有的精力、感情都倾注在了夫君身上。
    她可以坦然面对自己的生死,却不敢想象这世上只剩她自己以后,会变成什么样。
    陈初却笑道:“堂堂一国之后,怎还和寻常妇人家一般。”
    猫儿闻言有些不高兴,却紧了紧抱在陈初腰上的胳膊,“一国皇后、鹭留圩农垦东家、东京赵氏长女.这些名头猫儿都不在乎。”
    “那你在乎什么?”
    “猫儿这辈子最在乎的名号,只有陈初陈元章的正室娘子”
    陈初不由沉默下来,抬手温柔的抚着猫儿的青丝,良久后才道:“好,官人应你,比你多活些时日,免得官人走到猫儿前头,惹猫儿伤心”
    “嗯~”
    猫儿在陈初怀中拱了拱,像只小猫一般软糯糯哼唧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