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晋升,我们也叫做金丹妙法。”蜚看起来十分贴心,“于公子现在有什么感悟吗?”
厉九川毫不掩饰地道,“感悟到应该杀了你们这些异数,彻底铲除你们信仰的非人之物,让你们永远消失在这世界上。”
“嘻,可以理解的,公子。就像我辛辛苦苦种了一片桑树,小心翼翼地给树苗浇水,顶着炎炎烈日给它们捉虫,然后等树长到枝繁叶茂,采摘下来哺育桑蚕,给蚕虫清理粪便,遮阳挡寒,最后得到蚕茧,拿数不清的茧纺成丝,再用丝织布。最后的布却被别人拿来擦屁股,还要被嘲笑蚕丝布明明满地都是你为什么还要去种树,并且当着我的面从地上随手就莫名其妙地抓出来一大把蚕丝布一样,叫人嫉恨到发狂。”
蜚说完一长串话后,然后长吸了一口气,“不是吗?”
厉九川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我还有个问题,刚刚跑出去的村民都还活着吗?”
“不知道,也许活着。”
“但无论死活还存在着絜钩的污秽吧?依照你们按论降圣的说法,他们去的地方肯定也是凡人聚集之地,因为其国多疫,必然要使得其他地域也被污秽,才能满足降圣的要求,所以你们之后还要去那些地方祓除污秽?”
“不必。”蜚微微地笑起来,“马上就要到战天宫的日子了,有很多小老鼠已经钻了进来,交给他们去处理就好。”
他接着道,“这些都不是重要的事,接下来就是我的晋升,刃兵境界。”
“怎么讲?”
“有兽焉,其状如牛而白首,一目而蛇尾,其名曰蜚。行水则竭,行草则死,见则天下大疫。”
厉九川又道,“所谓天下,你需要做到什么地步呢?”
蜚舔了舔下唇,“公子可知上水渡地形是如何分布?就是以中土为点,四面与其他大地接壤,而接壤的这些地方,都有中立国。”
“也就是说,你只需绕着中土走上一圈,就能达到天下大疫的程度。”
“那路也太长,我们有更方便的法子。”蜚的言辞透露出兴奋,“天宫五界正好就分布在五方大地,欲界在北水,三清界就在中土,我只需前往三清界,然后以入梦之法立下蜚的神像,哪怕只有一个凡人信仰,就能让传承降圣。”
厉九川看着他,耳朵里好像有雷霆在轰鸣。
“而且没有人能阻拦我抵达三清界,或者挨个去一趟别的界也行,三清界只不过是最简单的捷径,因为我压根不用乘云鲸,所以绝不会出现半路阻拦的事……”
“……这就是天宫从来不曾面临绝境的原因之一……”
“本来修炼就快……晋升还很容易……”
“……他们肯定很绝望吧……”
厉九川只觉得蜚的声音像蚊子似的嗡嗡吵闹,也越来越模糊,越来越不清晰,自己的思绪好像飘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那里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连心也是空的。
“唉,公子?于公子?”蜚抬手去戳他的面具,“您没事吧?如果您有别的想法,也可以说出来。”
他摘下紫脸面具,露出狭长妖异的眼睛,勾起的嘴唇凑到厉九川耳边,“毕竟,蜚六的一切都听您的。”
“唔,那就去做给我看。”
厉九川知道这是有问题的,但也很难产生阻拦的动力,他丢了某些东西,失在那寒潭里。
“……”
蜚长时间地凝视白色面具下的那双眼睛,就如同少年刚刚的失神一样,“真好看,主……公子,咱们都有一样颜色的头发啊。”
他看见那眼睛里拉出锋锐的,纤细的金白色线条,无以言喻的危险感轰地压下来,瞬间将他按进土里。
赶回来的絜钩十三等人呆立在原地,原本永远也不会出现情绪的脸上,清晰地浮现了慌张和恐惧。
号称欲界第一静主,天宫刃兵之下最强的疯子被摁在泥地里,眉心刻金线的面具少年无动于衷地站着,如同接受叩拜的帝君。
最离谱的是,蜚竟然还在笑。
他就这么趴在地上,毫无抵抗的意思,“我错了,公子别生气。其实我们晋升的速度也没有你感受到的这么夸张,都得经年累月地准备,精心圈养凡人。而且一旦金丹压不住污秽,会爆炸的,所以天宫一半人在和天下打架,一半人在和自己人打。”
说着,他感到身上可怖的压力一松,不由得笑道,“明日我就准备出发了,到时候我来找你。”
……
……
次日,天还未亮,蜚就到了客栈。
他站在房间门口,抬手欲推,又稍加犹豫,叩了叩便安静地等在原地。
很快房门打开,已经准备妥当的两人走了出来,说是准备,其实也就是加披了一件天宫的白斗篷,戴上了面具而已。
厉九川仍是纯白面具,眉心一缕金线,炎琥是火红面具,除了眼睛外,单独绘着一张紧闭的嘴巴。
“走吧。”
蜚领头在前,身旁还有数十人跟随。
厉九川顺口问道,“絜钩十三呢?”
“唉?”炎琥反倒第一个出声,“不说是昨天晋升失败,连传承者带陪同全都污秽而死了吗?”
话刚说完,炎琥心道不妙,自己在厉九川身边待久了,总有种很安全的错觉,说话毫无防备。
果然,紫脸面具回过头,弯起眉眼笑道,“小孩子没压住暴涨的传承,昨夜里走了。”
炎琥心底一抽,自己昨天还问了厉九川那个传承者怎么样,回答是蜚对那孩子称赞有加,怎么也不像是能突然暴毙的感觉,如果不行的话,晋升当场就得走了,毕竟那会的污秽才是最强的。
而且看厉九川刚刚问话的样子,显然他走之前絜钩十三还活得好好的,但自己打听到却是当场污秽而死,和蜚所言完全矛盾啊!
看样子是有了不得的事发生了。
厉九川并未多言,他不清楚蜚在天宫究竟是什么地位和身份,但也能猜到絜钩十三和他两个压阵人,多半是没资格看见蜚跪地上的样子。
一路无言,栖云早在一处僻静山口等待众人,很快便抵达了欲界。
满天仙气飘飘,云海茫茫,青铜鼎矗立在原地,巨大的阴影将笼罩着所有人。
“你打算怎么去三清界?”厉九川皱眉看着鼎上插着的香柱,一共三根,皆是金色。
蜚摸了摸脸上紫色的面具,“我只需向上圣请愿,就能从欲界直接到三清。”
“上圣!”炎琥突然惊叫起来,“你该不是想说……”
“不错。”
只见蜚两侧的随侍都脱下斗篷,伏跪在地上,额头也死死贴着玉石砖。
和之前那些天宫的人不一样,他们穿着彩锻金锦的衣袍,戴清一色无目无嘴的白色面具,披散头发,一言不发。
蜚见状便缓步上前,从两排人中间走向青铜鼎。
炎琥趁机使劲拽住厉九川衣袖,再遮不住脸上惊恐模样,“祝哥,快,快阻止他!”
“嗯?为何?”厉九川故作不知。
“天宫的上圣可是天宫之主,和山神殿九部之主是并列于五帝之下最强的神只!而且性情乖戾凶残,主掌灾厉及刑杀,一旦降临,你我必死无疑啊!”
天宫和五方本就不合,厉九川身份敏感,若被发现,显然不会好过,而他又是同流合污之众,肯定也会被卷进去。
他扒拉着少年斗篷和衣袖,见对方没有动作,又使劲摇晃几下。
斗篷之下,厉九川突然笑了起来,嘴角拉扯出夸张的幅度,而上半部分的面孔肌肉又丝毫不动。
“那就让祂降临好了,如果真的能杀了我,倒是要谢谢祂。”
“什么……”炎琥傻了眼,不等他再劝,只见青铜鼎里的香柱已然焚烧起来,金烟直冲云霄。
紫脸羽士高声呼神,众锦衣跟随唱念。
“天上天下,宇内八荒。”
“太阴之精,至妙之气。”
“……”
“大悲大愿,至善至仁。”
“西华清灵金母,宏慈太妙无上元君。”
每一句祷词呼出,便有一锦衣瘫倒,直到最后一句念完,剩下的锦衣尽数暴毙,血水顺着白色面具嗤嗤流淌,一片死寂。
咚!
青铜鼎发出一声长长的颤鸣,厉九川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掉在了斗篷上,正欲掀开,却被人一把抓住手腕。
“上圣正在施法,别看。”
一丝作呕的腥气蹿进他鼻尖,厉九川收回手。
手背全是血水,还沾着碎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