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子都料错了!
跂踵七脑海里闪过这思绪,原来禁地二字并非没有意义,更不单只是威慑性的称谓。
禁地真的能禁止敌人的神通、传承乃至法则,已经到达了不可知的层面。
如果说的伟力没有帝种参与,跂踵七打死也不信。
她此时已经放弃挣扎,任由自己朝着无尽的黑暗下沉。
禁止上浮已经成了这处半真幻境的规则,只要身处此地,就不能违反。
好在凭借传承者的强大体质,她依然能在水中活上几个月,如果不需要面对敌人,她甚至能活上数年。
周围全是幽寂黑暗的潭水,她下落了许久也不曾碰到底,这给了跂踵七思考的机会。
如果厉九川强大到可以随意禁神通,禁飞,禁浮,禁走乃至禁生死的地步,那么自己为什么还没有死呢?
而且他展开幻境时的说法也很奇怪,真幻——寒潭禁地,所谓真幻难道是自己猜测的那样,属于更上一层的体兵境界吗?
……虽然还不能确定他的帝种传承究竟是什么,但能让小小食种改变到这等地步,难怪所有人都想夺走它。
可食种再怎么强,也只是最差的下位传承,不可能厉害到无敌,厉九川的破绽,究竟是哪里呢?
正想着,跂踵七忽然感受到上方有一道冰冷的灵源气息正飞速接近,她立即吐出一口疫毒,被污染的潭水在灵觉感知中像乌云那样笼向来者。
而追来的厉九川稍稍一顿,竟不退反进,哪怕毒水沾身,也要加速追上敌人!
跂踵七猛地睁大眼睛!
厉九川迟疑的瞬间依然在下沉,半点上浮的迹象都没有!
她的疫毒虽然厉害,但只需退到寒潭之外,继续对寒潭施加禁则,她死在这里是早晚的事。
而且在这狭窄的水域遭到疫毒袭击,除了上浮撤离,就没有了其他躲避之策,而厉九川就算不向上游,也总该悬浮一瞬。
这说明,寒潭禁地的禁则同样对厉九川有效!
只怕是从他开口的那一刻,这半真幻境或者说真幻之境,已经独立于他存在了。
所以寒潭才能一直存在,而他也同样受到了寒潭禁则的约束!
而厉九川这么急迫地想除掉自己,他的状态恐怕也并不好,应该是受到自己进攻的影响了。
她现在最有力的攻击就是,一直在释放、从未停下过的,疫毒!
如果不是在深潭之中,跂踵七此时简直能毫无女子姿态地大笑出声。
原来这个所谓的帝种依然只有食种的肉身,会被疫毒污秽,也同样受到禁则的牵制,那么接下来,只需要在这里杀了他,她就能脱身了!
辫子少女自长发上扯下一把细丝,单手一甩,坚韧的细丝顿时缠成一条绳鞭。
不就是武斗吗?深潭之中虽有压力,但白玉京的武斗课,绝对超过所有人的想象。
只要不在神通上被彻底压制,跂踵七认为自己必然能击杀对方!
……
水镜之外,魏王府高楼之上。
厉九禾吃惊地看着完全不一样的,心中却是担忧孪生兄弟的处境。
传承者从来没有突如其来的变化,如果有,那一定是付出了代价,不知九川付出了什么才让半真幻境变成这副模样。
魏王爷皱眉道:“禾儿,你的半真幻境也能像他一样吗?”
“不能。”厉九禾摇摇头道:“的确有一定的拘役之力,但做不到像他这样。”
魏王眉头稍舒,“做不到反而是好事,否则大樂的冉遗传承就这么俩个,有些人为了禁地之力,恐怕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他这是怕厉九禾被觊觎,毕竟有的是剥夺传承种的法子。
“就算有人想对我们不利,海事府也不会干看着的。”厉九禾忧心忡忡地道:“我只是担心九川,毕竟有先前的例子,云海山肯定不止一个体兵。”
“怕什么。”魏王神色怪异道:“这鸟儿肯定不是他的对手。”
“我不是担心这个,九川的兵器课是甲上,只要没有神通压制,他自然会胜,我是担心那些人围攻他。”
提到“围攻”二字,厉九禾又想起她当年廿三战差点陷落在云海山,就是因为被围攻。
传承者的战斗,一对一就是一对一,但二对一就不是二那么简单,而是三,甚至是四对一的效果。
毕竟诸多传承能力诡谲,令人防不胜防。
水镜的画面一阵晃动,幽深的水中景象能看见四颗“星”,一半青蓝,一般橙黄。
青蓝星点疾速又凶悍,几乎拉出道道光焰,橙黄星点闪闪烁烁,数次黯淡得让人险些找不见。
这是俩人动用灵源时,显化在眼珠处的异象。
魏王看着看着,忽然嘶地一声。
只见厉九川镰刃护臂上缠着跂踵七的绳鞭,一个摆锤砸在对方脑袋上,硬生生把对方脖子砸成了麻花。
紧接着又是连串的重拳,又快又沉,每一拳落下都能看见跂踵七后背对应的位置狠狠地凸起,不用想都知道必然是连骨头都打得粉碎!
水镜里打得凶残,即使大部分传承者都行过生杀之事,可看见跂踵七挨打的场景,也觉得一阵生疼。
白玉京书院的道人们反而没什么表情,仿佛挨打的只是陌生人,不是他们学子似的。
言寰瞧着也觉得有些不自在,他向来喜欢柔弱的姑娘,后宫多得是妃子,哪里见过这么狂暴摧花的场面?
“他就不能直接杀了吗?”皇帝终于忍不住道:“海事书院好歹是大樂颜面,虽然战场杀生是必然,但不至于这般虐待……”
“因为杀不掉。”
付夫子和庆离同时开口。
“食种杀灾种,就像地上的蝼蚁想杀大象一样。
有的虫子很厉害,它占了先机,咬一口就能让大象疼痛至极,可大象不会死。
只有不停地咬不停地咬……一直咬到力竭,咬到大象再也活不成,它才能真正地杀象。
否则一旦给了大象喘息的机会,一脚就能把虫子踩死了。”
付夫子慢吞吞地说完,眼里满是可惜之色,“但凡是个异种,也不至于要用这种法子杀人。”
庆离盯着水镜,“厉九川看似占尽优势,先发制人,实则步步都踏在悬崖边上。
如果跂踵七能用神通,上位传承压制,厉九川死;如果跂踵七能飞,脱离潭水游走战,厉九川死;如果跂踵七的传承不是见效稍慢的疫毒,厉九川也死。
哪怕现在厉九川的拳头稍微慢上几分,让跂踵七能和他打到势均力敌,他还是死。”
皇帝听得愈发不解,“怎么势均力敌也还死?”
“你占尽先机,还和敌人势均力敌,你不死谁死?别忘了厉九川只是食种传承,抵挡不了疫毒的!若在被疫毒侵蚀入骨前,还没有杀死跂踵七,他就危险了!”庆离笃定道。
虽然之前这位海事府府主和书院前院首没猜到厉九川的底牌,但以他们的眼力,又怎会看不出真正的战况。
厉九川形如鱼鳃的侧脸带出一串气泡,夹杂着不易察觉的血水,和充斥着疫毒的潭水混为一体。
他看似轻松地躲过跂踵七毫无章法的利爪,又一拳狠狠砸在对方脑袋上。
眼看她头骨深陷,但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隆起,连之前被打出的伤势也在飞快地恢复。
断裂的骨骼在灵源勾勒下疯狂愈合,受创的内脏迅速长好,撕裂的皮肉眨眼间便弥合如初。
直到厉九川动作终于变慢,她也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能出手反击。
跂踵七起初真的没想到自己打不过,简短地过了两招,挨了险些致命的三拳,她就知道自己绝不是这人武斗的对手。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是煎熬,以灾级传承强大的自愈之力对抗食种这蝼蚁的撕咬。
厉九川再次抡出一拳,为了让力量达到能伤害灾种传承的地步,已经被疫毒侵蚀颇深的他,不得不降低速度来蓄力。
跂踵七当即将双臂护在脑袋前,一层坚硬的骨质强行被她催生出来,做以粗浅的阻挡。
咔!俩人同时听见骨头断裂的脆响。
跂踵七低头,看见自己被打穿的臂骨,以及厉九川明显断裂到夸张角度的胳膊。
她那张被锤得稀烂的脸上顿时扯出一抹扭曲的笑,然后双手掐住对方断臂伤口,没等她发力,厉九川已经一脚蹬在她脑袋上,手臂像被腐蚀的朽木般扯断,喷出一蓬灰褐变质的血水,在深潭中丝毫不起眼。
疫毒已经侵入骨髓了!
厉九川将镰刃锁链夹在双脚之间,用力向外拔,了。
之前的撕打中,跂踵七将两件武器都卡在她骨头血肉里,防止厉九川夺走武器杀死她。
若说起初厉九川还不在意这些,而现在,他的确到了不得不借助武器才能将她杀死的地步。
用脚拔出锁链也是防止会不小心扯掉另一只胳膊,厉九川此时已经在疫毒的侵蚀下趋于麻木,以至于断臂都没什么痛感。
拉扯数次后,除了伤到了跂踵七的皮肉而外并没有什么用,反而让她利用碎裂的断骨,弥合成网,死死卡住了厉九川的镰刃。
后者见状,抬指一勾机括脱开护腕,迅速抓住缠绕的绳鞭用力扯出!
冷不防之下,跂踵七自己卡得并不那么死的武器顿时被厉九川夺走。
孩童身形一动,靠近了因为疯狂自愈而不成人形的跂踵七,他一脚踩住对方胸膛将之压在潭底,独臂迅速在她脖颈缠绕数下,死死勒紧!
战斗到这里,堪称残酷的场景已经让一些人忍不住吐出来,不少传承者都看不下去,甚至生出为什么会有这种战斗的荒谬感。
难道生存这件事,非得以人与人之间的厮杀来决定吗?
青蓝的眼眸黯淡得像荧光,他的发丝像烟雾那样飘舞,脱离,他的面颊像被锈痕腐蚀,斑驳坠落,他的手臂露出苍白的骨骼,便用牙齿叼住绳鞭,依旧一点一点,稳定地施加绝望的力量。
自愈到畸形的怪物双眼暴凸,淤紫的血管一根根浮现在才长出的皮肉上,挣扎逐渐变弱。
跂踵七在绝望中失去了理智,一会想推开他的脚上浮,一会想拔出骨肉中卡住的镰刃杀死他。
但厉九川即使腿脚被掰断,她也不曾上浮半分,卡住镰刃的骨网太杂乱,太坚韧,她连拔出来的力量都已经失去,更无法杀死敌人。
于是死亡就这样静悄悄地降临,不声不响地夺去一方的性命。
厉九川终于松开手,他张了张嘴,几颗带血的牙齿飘了出来,俊美精致的小脸也早在疫毒腐蚀下变得狰狞可怖。
“寒…潭,禁……”
他一字一字地咬出,开合虽听不见声音,但仍能让人看懂他的口型。
“禁……沉……”
“沉”字出口瞬间,厉九川骤然上浮,像是被钓起的鱼儿,啪嗒飞出水面摔落在地。
他张大嘴,恶狠狠地吸了一口气。
周身的寒潭景象在缓缓消弭,充斥云海山的水德灵源飞速聚拢,被他贪婪地吞噬。
烂疮弥合,红斑消散,骨肉痊愈,幻境彻底消失之际,厉九川也终于喘过气,恢复了原貌。
至少,表面看上去恢复如初。
水镜外,白玉京大夫子抬了抬尾指,一旁有人收到示意,不动声色地捏碎一块白玉。
白玉京的道人们之所以不生气,是因为他们有手段通知学子们,何时可以围杀厉九川。
只要他死,一切牺牲都值得。
但接下来的一幕,顿时让他们撕破了所有表面的平静,愤怒到起身掀案!
随着幻境的消散,地面不光躺着厉九川,还出现一坨已经不能称之为人的畸形怪物。
而厉九川借助灵源愈合表面伤势后,并没有急着离开,他缓缓走近那具尸体,抬指轻松地划破其丹田。
里面除了血肉,本是空空如也,但随着厉九川双指虚捏,一道奇异的影子忽然出现在他指间,迅速凝实,变成一颗圆溜溜、黄澄澄,看起来质感柔软的丹丸。
他当着“茫茫雾海”的面,轻巧地捏着这枚蛇胆似的丹丸,放入嘴里。
末了,厉九川朝着一片发出嘈杂声响的云雾缓缓地笑了笑,眉温眼润,漆黑的眼珠却半点情绪也无。
“看吧。”他说,“以弱胜强就是这么杀的。”
“天宫金丹的味道还是这么香。”
说完,白茫茫的天空落下小雨,丝丝缕缕,将他身影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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