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被第一头鸮鸟秽兽染到脸颊开始,厉九川就发现自己汲取的灵源和秽兽灵源出现了激烈的反应。
前者疯狂驱逐污秽中偏激的意识,后者贪婪吞噬,将这纯粹灵源据为己有。
他汇聚的灵源远远赶不上污秽灵源吞噬的速度,但受此刺激,汲取天地灵源的速度竟然大大加快了!
直到被诸怀秽种咬住,大量污秽灵源侵蚀身躯,被逼迫到几近见底的纯粹灵源终于爆发,瞬间冲破了厉九川感知的隔阂,引起周遭海量天地灵源的共鸣。
至此,厉九川汲取灵源的速度,已然堪比传承者!
他缓缓地举起断剑,独臂好似在做出古老的仪式,凛冽的剑风扫过,犹如摧垮小岛的狂潮。
无需任何技巧,就已将场中剩下的秽种斩成千万齑粉!
什么诸怀,鸮鸟,被匿形粉遮掩的秽种,尽数飞灰湮灭!
厉九川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瞳中明亮的天青色也在飞快消散,纯粹灵源的汲取速度又开始下跌,如同被一层又一层灰蒙蒙的蛛网覆盖。
好似方才强悍的剑风,只是万古前一声苍凉的回音。
借着仅剩的灵源愈合左臂,厉九川再度上前,一剑破开第三关的铜门,身影消失在黑暗深处。
“凡人……真的直接吐纳天地灵源,到这等程度?”
钟君山眼底尽是不可思议之色,他紧紧抓住老梁的胳膊,似乎有什么认知被打破了。
“没用的,天宫不是一直在搞这些吗?还不是被麒麟台压着打。”
老梁拍拍他的肩膀,“走吧,去三层。这可真是个好孩子,老夫越来越喜欢他了。”
“……”
秦赫瞪大了眼睛,她看看被斩破的铜门,又回头看看都灵主母,却见对方不慌不忙,仿佛发生的所有都在她的预料之中,也丝毫没有动身的意思。
“夫人。”秦赫小心翼翼地问:“咱们,不需要去看吗?”
“不用了。你要想去,就自己去看吧!”
秦赫再三犹豫,终于还是起身告退,临到拐角,她忍不住回头偷瞄了一眼。
都灵主母眼神冷酷又残忍地对上她的视线,如同在看一个死人。
秦赫吓得几乎原地跳起来,连滚带爬冲上楼梯,但还没走到尽头,就被大群客人堵住去路。
“天啊……”
“怎么回事?”
“这是,这是什么气息?”
“神灵……”
“督神府呢?!”一个老头在咆哮。
壮得像熊似的泰袁将众人拦在门口,“都不要命了?自己几斤几两都不清楚,还想瞎看什么?!”
秦赫猛地打个激灵,一股极其锋锐压抑的寒意爬上脊背,仿若万钧高山悬在头发丝上,转念间就能将她压死!
浑厚的威势从前方甬道里钻出来,直叫人头皮发麻,两腿打颤,恨不得跪倒在地痛哭流涕地磕头恕罪!
众人哄闹的气氛逐渐死寂,有人小声地问。
“真是神吗?”
“尽管去看一眼,保证你回来的时候只剩一捧灰。”钟君山冷不丁地道。
纵使一直在做和事佬,此刻的他也出离愤怒起来。
督神府口口声声拿神灵之死做文章,现在竟然听奉那个女人的命令,将一个神放在斗场!
简直无法无天!这虎都哪里是西金人的虎都,分明就是那个女人的玩物!
难怪说要请供奉,居然把自己传承的神灵视为供奉,这本身已经是违背了传承者的理念,与寄奴何异?!
“秦赫呢?秦赫在哪儿?快让她去告诉度殷,千万不要进入斗场!”老梁一边大喊,一边焦急地往出挤。
“我,我在这!”秦赫刚要伸出手,忽然被人一把拽住,两个穿宽大斗篷的人将她摁在角落。
秦赫还待反抗,突然发现这两人黑色斗篷下露出金纹白底的衣角,而遮住面孔的黑布之下,似乎有面具若隐若现。
她立即闭上嘴,捂住眼睛,瑟瑟发抖。
督神府……督神府就在这里啊!!!
恍惚间,她仿佛又看见主母的眼神,就好像在说,既然你想死,那就去死吧!
……
第三层的大门相当厚重,厉九川还在上面看见一副五帝图。
帝图压制了所有的污秽外泄,一丝秽兽的气息都感受不到。
而门口点着火把,两侧是身穿白袍戴面具的卫士,他们手里拿着长长的铜钩,能较为轻松地打开大门。
这等阵仗让厉九川不由得有些好奇,只是刚一碰面,就看见卫士同时用铜钩卡住门洞,缓缓拉开了大门。
“上场。”
左边的卫士淡漠开口,如同督促临刑的犯人。
厉九川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幕,那仿佛是一堵……毛绒绒的,墙?
是什么东西如此地庞大,塞满了整个斗场?
帝图隔绝了所有的气息,但仅仅是看见,依旧能让人感受到压抑的恐怖。
那到底是什么……
灰蓝的毛发如同甲士的长矛,极为密集地覆盖在一起,其尖端隐约泛着淡淡的金色,除此之外,再也看不见其他的了,就像……就像蛟龙池畔看见的那只巨大猩红的爪子,山林书楼里竖立的“笋石”,它们都属于某种存在的一小部分,正如九牛之一毛,冰山之一角。
“那是什么?”
厉九川犹如自言自语,他眼睛里还残留青蓝的灵光,就像充盈的泪水。
“进去。”
两个卫士后退一步,将长矛对准他的脊背。
没有反驳,没有不安,甚至没有犹豫,厉九川走过门洞,直面了充斥整个斗场的怪物!
轰!大门瞬间闭死,带着某种畏惧的仓促,却不禁有几分可笑。
厉九川破损的额头开始生出灰蓝毛发,脸颊细碎的羽毛开始脱落,他带着怪异笑容的面庞逐渐前凸,四肢畸形地缩小,肢体和身躯开始生出一层浅粉的皮膜。
这是一种污秽驱逐了其他所有的污秽,直视神灵之人,将与神“同在”!
“度殷……”
“度殷!!”
“度殷!不要进去啊!!”
有人的声音透过上层看台,遥遥地传下来。
而原本空荡荡的斗场里,伫立着一只巍然的怪物。
它有着形如老鼠的身躯,蝙蝠般的耳朵一直顶到楼塔的藻井,一层皮膜从前肢连到后腿,仅仅是双腿蹲站在地,就已令斗场拥挤得再也塞不下任何秽种。
它眼睛苍白如炬,全身灰蓝,唯独两处有朱红的毛发,如点染眼尾的丹砂。
它双爪如人手,安然地放在胸前,八根兽类的指头结成一道奇特的手印,威严凛然,诞生出某种神性。
厉九川如同不曾听见那呼喊和警告,他狂笑地张大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深深地弯下腰,指甲深陷皮肉之内,他扭曲的面孔已经无法分辨悲喜,只是听见震耳欲聋的狂笑终于从那小小的胸腔中爆发开来!
“哈哈哈哈哈!”
“啊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神灵!!!”
狂乱的情绪让他不禁双手扣住脸颊,连涎水也不自觉滴落,“!!!金德神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的眼睛已无法视物,像蜡水一样融化,污秽的身躯已经溃烂,这终于让他长长地抽吸了一口气,歇斯底里地咆哮!
“白帝,你还在等什么?!”
“既然命中注定,就算是毒饵,我今日也要吃下了!”
“你难道……一点都不饿了吗?!!”
哐啷!
空气中突兀地传来锁链的碰撞声,一道近乎实质的虚影钻出渺小的躯壳,俯视眼下的“灰毛大鼠”。
咕噜————
饥肠辘辘的怪声比雷霆还要炸裂!
那巨兽满身缠绕金色锁链,虽身躯已不复最初的瘦骨嶙峋,但干瘪塌陷的肚皮和凸出的肋骨,仍显出超乎寻常的饥饿与贪婪!
充满神性的“大鼠”终于放下胸前的细爪,呆呆愣愣地看着百倍恢宏的巨兽。
此刻,它第一次认为自己真的是只老鼠,在如此饥饿的“巨猫”眼下,怎么可能逃离呢?
但,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这些裸虫,难道不是拿着自己的恩赐,成为了自己的奴隶吗?它们怎么敢害我?
一旦神灵死亡,奴隶也随之烟消云散,他们怎么敢把我送到帝种的嘴里?!!
明明是他们将我请过魂河,尊为供奉,享无尽烟火,他们怎么敢!!!忤逆神灵啊!!!
咔嚓……仿佛有不可违抗的利器碾碎了谁的颅骨。
厉九川感受到有温热的气息舔舐了整个世界,睁开眼时,斗场第三层已经变得一尘不染,连半根鼠毛都没有落下。
哪怕是属于神灵的气息似乎都被一并吞没了!
至洁至净。
当然,也没有口水。
宁静之中,厉九川忽然听见心脏炸裂般地跳动了一下,胸口某处好像正在被烧灼!
他低下头,满身脏污破烂的衣衫也全都不见了踪影,胸膛上属于金的敕封印记,轰然溃散!
嘶————
厉九川仿佛听见四面八方的气都在疯狂地流动,除了天青色的水德灵源而外,白金色的另一种灵源也出现在感知之内。
自己就像一道漩涡的中心,天地间的金德灵源便是飓风,它们咆哮着冲进漩涡,全都落到了某个无底洞中,被吞得干干净净。
而冥想的世界中,被锁链囚禁的白帝已然消失了身影,只剩一颗堪称完美的白金色种子,孤零零地立在黑暗里。
完成了……
厉九川摸了摸胸口,吞掉了两个以神为名的传承之兽,白帝终于凝种,只差第一笔的勾勒,让它化身图腾,便能开启自己的修炼之途。
只是,日后再不能将敌人拉进自己的冥想之中,让白帝杀死他们了。
好在,也不需要再以神灵来喂食重伤的白帝,化种重生的它,就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