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是刹那,或是万年;时间流逝不可知。
洪范回过神。
一个漆黑的房间,他的位置是最里侧的墙角。
刚才的五人散布房中,身着常服,只见到他们的背影。
四壁全是木制。
脚下微微摇晃,大概是在船舱。
无人说话,约莫是在等待。
只一小会后,外头传来轻盈的脚步声。
进来的是位女子,一身红裙,托着盏油灯,火光下的脸庞美艳动人,洪范曾见过。
伏波帮帮主之女——敖知弦。
“已经确认目标就在家中。”
她没有废话,尽量交代得简洁。
“你们需要的衣物和兵器都准备好了。”
“等会从城北码头下,到位置后换衣做事,事成再往城南码头走。”
“这艘船会在那边等你们,接上人直接出城,往叔引码头;码头处已备了马,你们到地方便可回程……”
计划简单有效。
然而洪范只觉得荒谬。
直到此刻,看着敖知弦的脸庞,他依然无法理解伏波帮为何要针对詹元子。
在之前的一些行动中,缇骑的确是站在了西京本土势力的对立面。
但谁都知道这只是公事公办而已。
为这些小过节冒着颠覆性的风险报复,怎一个愚蠢了得?
荒谬,困惑。
但除此之外,是难以压抑的灼热。
詹元子与敖家没有私仇。
唯一的纠葛来自于从王敏才案起始的纠纷——而作为第二小队实际上的决策者,正是洪范本人的判断导致了这一切。
心火开始灼烧。
敖知弦的话还在继续。
“行动中,一切都以糜俊叔叔的命令为准。”
她说完最后一句,出门离去。
五人之中,名为糜俊的那位走到最前,转身面对四人。
五十许年纪,黑发茂密,鬓间略有霜白。
正是刺杀时站在屋顶的那人。
“大小姐的话,都听到了?”
“这次要动的是缇骑,你们知道有多危险,不能出任何岔子。”
他凝目横扫,让人生出被匕首顶住咽喉的错觉。
视角之中,还有四人未露真容。
左一矮小,左二高壮,右二高瘦,右一光头。
仿佛是因果线上的四条岔路。
画面在此静止。
略微停顿,似乎是叶斩正在选择。
而后,视界聚焦往左一——正是此人刺出最后一剑。
时光再次倒转。
冬日,白昼。
古色古香的宅邸内积着厚厚的雪。
院子里栽着柏树,年岁不小,枝头高过屋脊。
两位中年男子带着几位仆人,簇拥着一位矮小老者自上白下绿的树荫下走过。
“老爷,您都这般年纪了,还要去助拳?”
管家打扮的男子说道。
“父亲雄风不减当年,去也就罢了。”
另一位中年人接口道,面目与老者有七分相像。
“关键是对方不说事由,不许他人随同,连金枪都不能带!”
他语气愤然。“没办法,当年欠了他们人情,没法不还的那种。”
矮小老者说道。
几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很快出了宅邸大门。
老者勒令众人留步。
沿着宽巷,他走出百余步,及至巷口,终于忍不住回头一望。
【飞鸣华府】的匾额下,送行的家人与管家也正看来。
对视中,世界发生变化。
两侧隆起青山。
居中的谷地里,演武场细沙铺就,刀劲正纵横。
围观者众,有自家子弟,也有外客。
身材魁梧的中年武者手提环背大刀,三步连踏间,以刀花削飞左右木柱,最后一斩横断三重盾牌。
“不愧是段家刀!”
客人高声赞道。
武者抚须发笑。
这时,边上子弟快步过来,附耳说道。
“家主,外面来了位使者,说是您的‘旧东家’。”
武者的面色冷下。
他本能地瞥向手中钢刀。
雪亮刀面上,倒映着远处的崇山。
视角穿入。
温度骤降,空气清爽而寒冷。
山顶空旷处建着座道观。
侧面的石岗没在云中,周围耸立着更高的群峰。
人声喧闹着,所有的门都洞开。
一位十四五岁年纪的少年在大殿中心处跪下,朝主位上一身道袍的高瘦武者叩首。
“张小虎,从今日起,你便是我裘敬安的记名弟子。”
后者朗声宣告。
话语毕,他一抬头,恰见到身着黑衣的信使,正跨过道观最外侧的门槛。
欢呼声轰然热烈。
沙船模型供入河畔的龙庙。
新船在众人瞩目下下水。
“我们顺德行有了第七艘船,东家可得给大伙说两句!”
喜气洋洋的管事喊道。
一身锦袍的东家抹了把光头,大步跨上台。
“众诸位能来捧场,曾某不胜荣幸……”
他笑容满面,衣背却已被汗水浸湿。
曾以为再也不会收到的密令,半个时辰前,却又送到了面前。
拦江鬼。
一个戴上一次,便终生都无法摆脱的面具。
画面最后一次凝滞,似乎是推动者已力竭。
然后,光影声音如狂澜般倒卷。
高台、新船、道观、山庄、宅邸、船舱、小院……
一切又归于回溯的起点——断剑贯入詹元子的心口。
晕眩感再度漫开。
叶斩的身子微微摇晃,一把扶住身旁廊柱。
时间恰好过去了一个时辰。
洪范睁开眼,见到西方世界,残阳涂满半边天。
想起那六张脸,他只觉得浑身的血都烧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