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大秦君臣谱(二)
作者:游梦到西洲   秦煌最新章节     
    内史蒙卿是个身材修长的中年人,浓眉虎眼、面容刚毅,中郎令蒙卿跟内史蒙卿长得极为相像,只是脸上线条要比内史蒙卿柔和许多,颌下也多了一缕长须。

    不用说,嬴高也知道这两人肯定是蒙恬和蒙毅兄弟了。

    史书上有言,蒙毅是一直随侍在始皇帝身边,甚至能够跟始皇帝同乘一车,而中郎令本就是负责皇宫禁卫的最高将领,想来内史就是蒙恬,而中郎令就是蒙毅了。

    想到这里,嬴高扭头看了一眼一直眼观鼻鼻观口立在始皇帝身侧的赵高,不知道现如今蒙毅和赵高有没有结怨呢?还是已经结怨了?

    卫尉杨卿则是一个头发斑白的老将军,虎背熊腰,也是这大殿上唯一一个穿着铠甲的人。

    大秦官制,丞相、太尉、御史大夫为三公,其下则是郎中令、卫尉、廷尉、典客、奉常、宗正、少府、治粟内史九卿,内史则是大秦都城咸阳城的最高官长,类似后世的帝都书记,但是权力却大了很多,咸阳城所有事务无论军政都是一把抓。

    九卿之中,郎中令负责皇帝皇宫的贴身禁卫,卫尉则是负责皇城的护卫,廷尉主管全国司法诏狱,典客负责诸国外交事务等,奉常主掌宗庙礼仪祭祀巫祝等,宗正则主管嬴秦宗室事务,少府负责皇室宗室一应用度所需,治粟内史则是掌握全国财政赋税等等。

    三公九卿一共十二府,加上各自府中的诸多属官,是始皇帝治理天下的运转中枢。

    这十二府加上分治各郡的郡守(掌政务)、郡尉(掌军务)、郡监(郡监御史负责监察郡内军政),以及各郡治下县令(掌一县政务)、县尉(掌军事刑狱)、县丞(掌民事监察),再至铺陈到乡、村、屯的三老、游缴、啬夫、有秩、亭长、里夫、伍长,从而构成了秦律施行六国、统治天下的基础。

    那个在始皇帝归天之后,六国并起时最终取秦而代之的人,此刻也仅仅只是沛县一小小亭长罢了。

    今天难道能将大秦中枢所有的高官们都打个照面?

    想到这里嬴高最后将目光停在了第四个站出来应命的廷尉——李斯身上。

    鹖冠黑袍,身材瘦削,不是很高,微微外垂的浓眉下一双狭长的眼睛仿若深潭,看不到任何的波动,面庞消瘦,花白的寸许胡须修剪的整整齐齐,从他起身领命到再次坐下,全都做的一丝不苟,标准而专注。

    一个不好相处、却又严苛的人。

    这就是一篇《谏逐客书》名传千古、协助始皇帝一统六国设郡县、书同文、车同轨、统一度量衡建立不世之功的名相,同样也是因为一时糊涂明哲保身最终被夷尽三族、俱五刑后被腰斩与市的千古罪臣。

    历史对李斯的褒贬不一,但显然他是一个复杂的人。

    似乎因为失神,嬴高的眼神被李斯敏锐的感觉到了,看到盯着自己看了半响的嬴高,李斯微微颌首,然后端坐目视前方。

    “禀陛下,我秦律有言‘诽谤者族,妖言者杀,妄言者无类’,老臣听闻昨夜陛下命廷尉将宗正丞博、宗正内官丞庆府中老小投入廷尉狱,罪为妄言,博、庆两人都是陛下宗族老人,怎会妄言请陛下三思。”

    坐在扶苏身侧、嬴高右前方的一人突然起身伏地道。

    声音苍老,头发斑白,腰背佝偻,微微露出来的侧脸嬴高甚至能够看到些许花白的老年斑。

    跪坐在扶苏后面的嬴高能清楚的感觉到在这老者出声后原本端坐的扶苏脊背上的肌肉似乎陡然一紧。

    在这老者出声之后,大殿内足足过了半响没有任何声音传出。

    嬴高能清晰的看到坐在对面那一列的群臣,因为老者这句话似乎都一下紧张起来,眼观鼻鼻观口坐的无比端正。

    大殿之上的始皇帝良久没有回应,只是那目光似乎从高高的天穹之上垂下,静静的落在那跪伏与地的老者身上。

    整个大殿内的空气似乎瞬间都凝固起来。

    这是个什么情况?

    这老头是什么人?

    之前虽然嬴高从头到尾一共只听到始皇帝说了寥寥几句话,但是始皇帝的威势却是显现的淋漓尽致。

    无论是想要从始皇帝那里得到更多时间的治粟内史伯还是位高如三公之御使大夫、九卿如蒙恬兄弟、卫尉乃至廷尉李斯,或许可以在始皇帝没有开口前,随意争论辩解。

    但是一旦始皇帝真的开口,那就是一言而决,没有任何朝臣敢再言。

    始皇帝为了身世的流言已经连续杀了不听话的嬴秦宗室之人三年,这个老头儿竟然敢直接询问始皇帝,而且说的话也很不一般。

    诽谤者族,妖言者杀,妄言者无类,说的很清楚,都是要灭族的。但是偏偏这老头儿同时又点出了,廷尉府只是将嬴博和嬴庆两人的老小投入廷尉狱,而这两人都是始皇帝的宗室族人,按律要灭族,所以让始皇帝三思。

    求情能够求到你这份上,也真是头铁啊。

    扶苏做为公认的大秦储君,在始皇帝下手第一位自是没人敢说,而能够紧挨着扶苏坐,那这个老头儿显然地位也是极高。

    莫非是那已经在丞相位上十几年的王馆?

    越想嬴高越觉得有可能。

    “老丞相所言,按律,是想让朕……族灭?”

    大殿之上的高高端坐在光影交杂处的始皇帝沉沉的声音传来,让大殿内的一众人都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

    “老臣不敢!陛下,自王上十三年(公元前234年),文信侯乱上伏诛,王上信赖以老臣为相,迄今已然十八春秋;自王上元年(公元前246年),老臣与陛下君臣之义,迄今已足足三十有一春秋;自先王启用老臣,迄今老臣奉侍嬴秦已足足五十有六春秋。

    陛下初登王位及至陛下灭六国统天下,功高三皇继压五帝,铸我大秦万世之基,老臣何其有幸,辅与陛下身侧,更得陛下信赖,老臣随侍以琅琊刻字留名。

    然宗室族人都是陛下之血脉至亲,乃是我大秦安稳之柱石,纵有小人妄言想来也仅只旁氏无关人等得受蛊惑,博、庆两人乃是陛下叔伯之长,怎会妄议陛下?三年以来,宗室凋零,老臣寝不安席,食不甘味啊陛下。”

    王绾跪伏于地,悲戚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