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位立太子这种麻烦事,终于不再是扶苏一个人才有的烦恼了。
有了王贲在千里之外和扶苏同苦,倒也让扶苏内心深处感到有莫大的慰藉。
面对公主的提醒,王贲支支吾吾说了半天,给不出什么结果来。
“这立太子的大事,恐怕要奏明陛下啊。”
“陛下?”公主惊呼一声,随后她微笑着望着王贲,“难为大王还记得陛下,若是真的能够让陛下做主。我想大梁国内应该没有人不服才对。”
公主笑笑,随后领着宫婢扬长而去。
只是王贲则望着满案的酒席,惊魂未定,心悸不已。
他将岸上的酒器果盘一股儿往下一推,玉器被摔得支离破碎。
只是可惜,这咣当的一声,并没有把王贲拉回现实,而是让以父亲为精神支柱的王贲彻底地陷入了对于现实的绝望。
从他得到功名那一刻,从他得到秦始皇信任的那一刻,他的家就再也不是家了。
他的发妻很快就因为公主横亘在他们之间,患上了某种心病,离开了人间。
至于他的儿子,更是和他渐行渐远。
“这就是命吧。”王贲握着拳头,当他第一次看到堆得和山一样高的房子,连起片来几乎和东海一样的湖泊时,那个时候他其实就料到了今天。
宫婢们都吓了一跳,久久不敢上前。
从这以后,王贲的头上白发还是猛增,他迈入了迟暮之年。
曾经跟随皇帝和太子一起建功立业,在疆场上挥洒热血和汗水的纯粹时光,成为了王贲人生最快乐的时光。
而那也已经注定成为王贲一生之中最高光的时刻,之后不管再怎么努力,也还是那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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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苏给诸侯王送了诸多美女妃子,这还得是陈平给的建议。
照陈平的话来说,“既然都已经推恩了,那为什么不把推恩的精神贯彻到底呢。”
对此,扶苏也是欣然接纳。
诸侯国内部因为这些中央朝廷特派美女一时间陷入了不小的混乱。
美女,往往最能牵动男人的欲望。
陈平认为,美人计是天下最有用的招数,十个男人有八个要落入陷阱,剩下的那两个一个是小孩不懂美女的好,一个是半截入土的老人无法感受美女的好。
尉缭就因为这件事,因此对陈平有了不好的感观。他感到陈平这个人,爱琢磨那些坏点子,好使用诡诈之计,固然心意正,可是影响不好。
但是扶苏非常看重陈平的才华,大事小事都和他商量。宫里都闹出来了两人的绯闻,就是后宫里的妃子都开始对陈平感到妒忌,怀疑秦二世到底是不是有那方面的癖好。
扶苏和陈平之间的关系好到这个程度,缭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说陈平什么,免得引起二人对自己的厌恶。
春天快要结束了,秦二世还是听取了冯去疾的建议,缓步推行改革,不要急着大刀阔斧,想着一口气把事情做成。
所以大秦帝国的内部咸阳城,格外平静。不再有什么人明着站起来和皇帝对着干,阻止改革什么的。
有一说一,冯去疾这个左丞相还是很管用的,在改革大政方针上做出的指导是非常有用的。
如果非要大刀阔斧的改革,一上来发布太多的政令、政策,绝对会出现历史上那些情况,旧的问题没解决,新的问题又出现,到时候就是乱象频出。
不管是国家还是个人做事,越是紧急的事情,一定要慢慢地做。
好的改革,往往在这之前有着充分的铺垫,让民众得到充分的休养生息,让国库能够积蓄大的财富,保证充足的人手用以改革。
扶苏不是迟迟没有行动,而是他已经走在了改革的道路上。扶苏的无为,相对于秦始皇的过分管理压迫,其实就已经是改革了。
章台宫里,几个老臣一起又来规劝皇帝。
主要是因为半个月前,扶苏决心做个好皇帝,下发诏令说,他要效仿他的父亲年轻时候广开门庭,让臣子吏民指出他执政的得失,好让大秦帝国顺利转型,去建设一个民富的强国。
这个诏令下发以后,群臣都很高兴。
张苍欢喜地说,“陛下早该这么做了。”
“陛下终于有了明君的风范。”淳于越也感慨着。
“知道了自己有所不足,随后大方的承认自己有缺点,接着就让大家去督导,改正自己的行为。这正是圣人的作为啊。”
孔鲋公然对众多博士如此评价扶苏。
司马毋怿倒是听着这些话不想写,毕竟这些臣子们也有些太自负了,竟然这么评价皇帝。
一个个的口吻,仿佛站在了什么制高点上。
不过皇帝刚刚继位,修撰史书的太史令等高官要员,正需要这些华美的言辞,还有说这些话的人的身份来衬托扶苏的德行,为他在朝中建立威信。
司马毋怿还是照做了。
只是扶苏听到了这些消息后,却有些纳闷。
“他们这是什么意思啊?”
陈平、邵平、粱面面相觑,随后望着打了蜡的地板。
“难道说,在他们眼中,朕是一个不完美的君王吗?朕以为过去没有朕这样脾气好的皇帝,以后也不会有了。”
“朕只是为了展现朕的胸怀,效仿太上皇的英明之举,让他们给朕提些建议。可是他们竟然这样评价朕,这不是暗地里说,朕有诸多不足的地方吗?”
皇帝发下如是感慨,但是也始终没有为难那三个人。
不过,司马毋怿却忍不住私下嘀咕一番。搞了半天,原来皇帝生是假意听取大臣们的意见。
“陛下果然是有胸怀的人啊。”
言归正传,却说冯去疾、王绾、尉缭等人来给皇帝上谏,这排面够大了。
所以固然心里诸多不爽,但是扶苏表面上仍旧表现得云淡风轻,他得彰显自己的胸怀。
二世姿容甚美,仪态不俗,非常优雅地躺坐在上座。
虽然他尽力压抑自己的不耐烦,还有对臣子们不服气,认为臣子们都是在以老欺小。
但是那眼角流露出来的厌倦感,却是真实不虚。
王绾苦口婆心地劝说,“天下的诸多工程,很多都是正在进行的过程之中。”
“工程虽然浩大,可是说到底都是利益民众后代的事情。”
“陛下想要废除役法,不再强行拉壮丁,乃至刑徒修葺工事。固然想法很好,可是这些工程停了,放那些平日里作奸犯科之徒回去,他们没有受到惩戒,只会藐视法律。”
“不仅如此,像灵渠、长城这样的大工程。修建的时候大家都怨声载道,不愿意去做添砖加瓦之人。”
“等到建成的时候,到时候又是另外一番话。”
冯去疾也跟着附和,“人嘛,都是如此。让他们出力的时候一个个退避三舍,怨声载道。等到享福的时候,一个个争先恐后的站出来。”
尉缭笑而不语。
王绾继续说,“陛下已经废除了征兵之制,在天下广募兵马,重整军队。我认为陛下在三年之内,能真正做好这一件事,已经够不错了。”
“废除役法,则有些太早了吧?一则干扰法度,二则影响其他政策施行。”
扶苏皱眉,“那照你们的意思是说,这个劳役,三年之内还是要继续施行。也就是天下的民众,只要调令一到,立刻跨越万里之遥,前去遥远的地方戍守。”
王绾不解,“陛下,现在情况已经变了。如今帝国的疆域已经不再是过去那样广阔了。最多只需要跨越郡县去服劳役即可,陛下的顾虑已经可以少很多了。”
冯去疾眯着眼,“就先踏踏实实把这一件事办好,让百姓心安,给诸侯国、外夷一个交代。”
“如果陛下决议方方面面的改,那就不是改革,那是捣乱。”
“陛下宏愿固善,天下民众咸服。可是陛下可否考虑过一些事,治理国家,首先要做到维持稳定。如果连最基本的稳定都不能够做到好好维护,又谈什么民富,议论什么国无疆域呢?”
扶苏抚额,最终还是在这件事上妥协了。
确实改革的步子不能跨的太大,否则他就和自己的老父亲一样,治理国家不会有什么起色的。
想到此时正在玉真宫里下棋的老皇帝,扶苏琢磨了一圈,还是算了吧。
反正你们都这么老了,我就勉强听一下。
“那就这样吧。”
扶苏爽快地答应了。
只是三位老臣却从扶苏的语气里感受到了不耐烦。
王绾恭敬地劝说,“陛下曾经广说自己的志向,要使得天下安定,更说要让民众其寝不梦,其觉无忧。”
扶苏听着觉得有些刺耳,险些跳起来说,“胡说。朕什么时候广说自己的志向了?”
王绾有些意外,“其寝不梦,其觉无忧,是陛下您在朝堂上说的啊。”
扶苏记起来了。
这下可尴尬了。
“可是朕只是在朝堂上说了这样的话,怎么能说我是广说呢。”
三人面面相觑,冯去疾忍不住道,“您看,陛下您就是这样。您也有犯错的时候。您亲自当着我们六十多个大臣的面说的话,这怎么能不算广说呢?”
臣子们个个对扶苏投去怀疑的目光。
不过好在扶苏心态好,遇到这种情况,仍旧表现得很淡定。
在短暂的思考之后,扶苏立刻反过来质问这三个大臣,“那既然你们知道,朕说了这样的愿望,又为何还要阻止朕废除役法呢?过分的使役民,民如何还能做到其寝不梦,其觉无忧。”
三人果然被皇帝这话给问懵了。
王绾虽然变得非常老了,但是他脑子还是非常灵活。面对这种情况,只是熟练地温温一笑。
“陛下,这就是臣要给陛下说的事情。”
“陛下广说心志,天下臣民皆翘首以盼,亟待陛下干出什么大作为的事情来。”
“于情于理,都是正常的。”
“可是陛下,您是天子。臣民可以犯些过错,您贵为天子,难道也要上这样的当吗?”
“越是着急的时候,越是不能乱了方寸。陛下才刚刚登基,开始熟悉国家大事,应当明白,牵一发而动全身。”
“冯相言之有理啊。动两三处是改革,全部都动那就是翻天覆地,那就是捣乱了,是自我毁灭、自我毁坏。”
“可惜天下的民众之中,有不少人因为太过执着于陛下之前的言论,总是误以为说,陛下这么说了以后,继位之后皇帝就一定首先要大刀阔斧的改革。”
“所以他们在看到皇帝没干出什么大事来的时候,不免有些失落。”
“但其实,是这些人做了错误的预见。若真是要按他们的想法去改革,能把大秦治理好才怪了。”
“臣知道陛下也为此此事忧心如焚,吏民百姓也对陛下的新治焦灼奶奶,但是臣只有二字劝解,莫急,莫急。”
尉缭也道,“是啊,治国,就和打仗一样。”
“战前的粮草准备,武器装配,那都是极重要的,往往要经历起码一年的准备才行。至于真正的战争,实际上不过是两三天的事情。”
“而决定胜负的,实际上正是前期的准备充足与否。最后的战争胜负,不过是一个外在显示而已。”
“善于行军打仗者,势必也善于治国,治国就是治人。”
“陛下能够在那样一场战事上,频繁创造诸多军事奇迹。保存我秦国士兵的体力,实力,壮大我秦国士兵的声威;去消耗楚国的军心,耗费他们的体力,让他们内部产生不信任,四分五裂。”
“陛下您是善于治理国家的。不要为外面那些声音所影响,要是听了他们的话,陛下您永远也干不出来一番大事业,永远也治理不好国家,更加永远完不成陛下您自己的宏愿。”
“说实话,我们三人都不知道,那样一个人人都能做到其寝不梦,其觉无忧的国度,到底能否实现。”
尉缭说着,冯去疾和王绾都望了他一眼。
“国家没有疆域的界限,人人都愿意成为大秦的子民。到了那个时候的,大秦到底有多强大,也是我们所拭目以待的。”
“但是陛下,老臣已经做好了准备,在生前鞠躬尽瘁,辅佐陛下完成我们能做的事情。但是老臣很清楚,老臣活着的日子里,恐怕不能亲眼看到陛下所创立的理想大同盛世了。”
“盛世,需要人付出诸多努力和心血,更要有耐心。”
“以臣的了解,那样的世界必定是人最次能够合理的控制、调整自己欲望的时期。”
“道路虽然很遥远很漫长。但是只要陛下开始走,就已经距离终点不远了。所以陛下何须担忧呢?”
尉缭的话,让两位丞相感到惭愧。
他这不就是知道自己享受不了这个福德,但是愿意为其他人创造福德吗。
每个盛世建立的时期,都会有这样的人出现。
扶苏听了缭说的话,对缭又生出三分敬重心来。没想到缭看起来很顽固、很叛逆、一点都不正经,但是有着这样的心愿。
简单地说,现在的大秦帝国,基本上处在一个闷声发大财的阶段,就等着三鸟不飞,随后一鸣惊人。
为了让改革走上正轨,不被人破坏乃至政策出现什么纰漏,对民众的生活自然是不应该多加干涉。
这和不能一上来就把朝廷的班底全部都给掀了是一个道理。
那么问题来了,这前三年,皇帝不改朝廷,不干涉百姓日常生活。
难道当了皇帝,就什么也不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