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之心,感人肺腑,但万万不可封爵!”
亦失哈趴在地上:“太监封爵,前所未见!而且,老奴没有战功,如何封爵?”
“老奴知道陛下惓惓之忱,已然心满意足!”
“老奴有个不情之请。”
“父母为子女计深远,施带儿虽非老奴亲生,却也是老奴一手养大的。”
“求陛下赐他一个官职,他不怕苦不怕难,虽有手脚不干净,有贪污的小毛病,却也是可用之才!”
亦失哈知道,若不要点什么,就没法息了陛下封爵之心。
但是,他不懂皇帝的心。
朱祁钰给太监封爵,是鼓励宫中的太监,为他的大业努力奋斗。
太监没有子女,世券也不必赐下。
不过一个名头罢了,亦失哈又这么大岁数了,指不定过几天就死了。
所以朱祁钰想封爵。
亦失哈明显会错意了,以为皇帝是真心实意想给他封爵,却不想想,自己有什么用?
若是令其嗣子入荫,可就是另一码事了,若后面的太监,有样学样,天下官职岂不被太监嗣子给霸占了?
朕活着尚能镇住,后世之君呢?这可不是个好风气。
“施带儿有何本事?”
“老奴多次出巡奴儿干都司,他都陪同,又随老奴镇守辽东多年,对辽东之事,了如指掌。”
亦失哈竭力举荐儿子施带儿。
估计也是打这个主意,他不要虚名,要一个实职。
毕竟在宫中伺候这么多年了,都不是省油的灯。
“嗯,让他来宫中伴驾,朕考校他一番,再酌情启用。”
朱祁钰没直接赐予官职,岔开话题:“亦失哈,你为大明鞠躬尽瘁,便赐你郑姓吧,赐名郑哈,你儿子施带儿赐名郑戴。”
说着,他提笔写下两个字,让太监赐给亦失哈。
亦失哈捧着赐字,哭个不停:“谢陛下赐字天恩!”
“若有一天,陛下收复奴儿干都司,请将老奴的尸体,葬在松花江岸畔上!”
“朕允了!”
朱祁钰让他起来,又说了几句,便打发他走。
永乐朝真是人才济济啊,连个女真族的太监,都如此出类拔萃,朕身边怎么就没有呢?
王朝盛世,果然能批量制造人才啊,朕什么时候能创造景泰盛世呢?
朱祁钰叹了口气,继续批阅奏章。
直到深夜,才看完奏章,在屋子里转悠一会,便安枕了。
翌日早朝。
“诸卿,朕昨日询问了太监郑哈,他对奴儿干都司非常熟悉。”
“今早,朕让太监读了太宗朝关于奴儿干都司的记载。”
“朕发现奴儿干都司是一片宝地啊!”
“朕突发奇想,想怀柔兀良哈,把兀良哈安置在奴儿干都司,伱们怎么看?”
朱祁钰直接开口。
天气愈发闷热,金銮殿上,摆放着数个木箱空调,有太监摇着把柄,散发着冰冷之气,冲散金銮殿里的闷热。
群臣狂翻白眼,您拿人家的地盘,赏赐给人家,可真有您的!
“陛下,倒是可行,只是微臣担心,兀良哈不愿意啊。”耿九畴苦笑。
王伟送他一个大白眼,废话,人家兀良哈能愿意才怪呢!
大明能出关保护兀良哈还是怎的?
人家归附大明,年年进贡,然后您拿人家的地盘赏赐给他们,挨打了您也不闻不问,拿兀良哈当傻子呢?
“哈哈,不愿意就打到他们愿意!”
“辽东的局势来看,最弱的就是兀良哈。”
“朕昨晚在思考,鞑靼正在整合草原各部,用不了几年,就会出现一个强大、统一的鞑靼!”
“他们能整合部落,咱们为什么不能?”
“此消彼长,咱们收服的部落越多,鞑靼越弱。”
朱祁钰笑着说。
群臣狂翻白眼,您不如直说,何不食肉糜!
咱打得过吗?脑子是个好东西。
真到草原上,和那些部族野战,咱们能打过谁?
就算千辛万苦,加侥幸,打赢了,如何守住呢?
而且,鞑靼部落,逐水草而居,世代不止,除非您能掏钱养着牧民,否则人家凭什么固定在一片草场上,受您管制呢?为大明放牧呢?
“陛下,若说守着城关打,大明尚有一战之力,若是和鞑靼野战,老臣担心啊。”
胡濙打击皇帝的积极性,这话也就他敢说。
咱们不怕守城,但出城野战,还是算了吧。
“王伟,你怎么看?”朱祁钰问问懂兵事的。
“野战以骑兵为主,我朝骑将稀少,精锐骑兵也不多,若是拿出去消耗,恐怕得不偿失。”王伟拐弯抹角说不行。
朱祁钰的脸垮掉,寒声问:“那怀柔兀良哈,可行?”
“陛下,兀良哈打不过大明,但兀良哈和鞑靼勾连。”
“尤其依附喀喇沁部,喀喇沁部拥兵五万,贼酋孛来又野心勃勃。”
“大明虽说不怕喀喇沁,没有利益,平白无故打这一仗,怕是得不偿失。”
王伟说不行。
朱祁钰的脸色阴沉下来:“这不行,那不行,朝堂花钱养着那些兵丁有什么用!”
“干脆解散了,让鞑靼、兀良哈进来算了!”
“请陛下息怒。”群臣跪在地上。
“怎么息怒?”
“朕想收服鞑靼部落,你们说不行!”
“朕想收服兀良哈,又说打不过,不敢打!”
“朕想收复奴儿干都司,你们肯定在心里骂朕吧,骂朕瞎折腾!”
“这不行那不行,朕要你们有什么用!”
“你们就这么想安安稳稳过日子吗?”
“你们就想着自己舒服,考虑过子孙后代吗!考虑大明国祚吗?”
“没有!”
“你们心里只有自己!”
“就想过安稳小日子!”
“居安思危,今天安稳,明天就得死人!后天大明就得灭国亡天下!”
“朕就要收复奴儿干都司,要收降兀良哈,要收降鞑靼部落!”
“你们给朕想,想不出来就别睡觉!”
群臣瑟瑟发抖,皇帝又发怒了。
关键这怒火很无厘头啊。
奴儿干都司有什么好的?
年年冬天都会冻死人,又是一片荒芜,连粮食都种不了。
您想收复河套,可以呀,起码河套能种粮食啊,又是黄河上游,可以治理黄河,起码有个由头。
再看看奴儿干都司,那里除了冷就是冷,连牧民都不愿意放牧,根据永乐朝记载,都是野人呢!
胡濙幽幽一叹,还得他来。
“陛下啊。”
“您想收复失地,老臣等都能理解。”
“想收降兀良哈、鞑靼部族,都可以。”
“但奴儿干都司,就算了吧,那里种不了粮食啊,又多有野人部落,就算收回来,朝堂每年要花多少钱驻军?要花多少钱,封赏那些野人部落、令其归顺?”
“永乐朝建永宁寺(庙街,傻俄)时,老臣是知道的。”
“老臣说一句大不敬的话,除了昭示文治武功外,收复奴儿干都司,又有什么用呢?”
胡濙这话,有讽刺太宗皇帝之嫌。
但胡濙年纪最大,有这个资历。
“而且,奴儿干都司的土地含水量高,多是填平的沼泽,道路坑坑洼洼,崎岖难行,诸多水系又互不统属,困难重重。”
“当年,亦失哈从奴儿干都司回来,老臣亲自问过他。”
“那种土地,是种不出粮食的,连牧民都嫌弃寒冷,而不愿意去奴儿干都司放牧!”
“倘若奴儿干都司能自给自足,不说给中原纳贡,能自己养活自己。”
“老臣都同意收回来!”
“可是不能啊陛下,别折腾了,内帑有些银子不容易,把这些钱放在湖广、放在两广,都是好的啊。”
胡濙使劲磕了个头。
“老太傅,您是说,若奴儿干都司能种出粮食,咱们就要?”朱祁钰问他。
“对,能种出粮食的土地,就是宝地,老臣就要!”
胡濙斩钉截铁道:“哪怕是寒冷些,冻死些人,也无妨,老臣也能说服朝臣,收复奴儿干都司!”
他非常确定,天下不存在这种作物。
所以,用这话糊弄皇帝吧。
“好,起居郎,把老太傅这话记上。”
“等有一天,天下有了耐寒的作物,能在奴儿干都司种植的。”
“届时朝堂不许拦着朕,去收复奴儿干都司!”
朱祁钰认真道。
“老臣愿意认账。”胡濙不信,因为天下根本就没有这种作物。
“那朕要收降兀良哈、鞑靼部族,老太傅是同意了?”朱祁钰笑眯眯问。
小机灵鬼,原来在这等着呢?
“老臣是同意,问题是怎么收降啊?”
胡濙开始和稀泥了:“宣德朝,兀良哈投降了大明,后来勾连瓦剌,成了带路党,才有了土木堡之败。”
“如今瓦剌退去,还有正在整合草原的鞑靼。”
“兀良哈完全可在大明和鞑靼中间游走,两边要好处,两面三刀,凭什么甘心被汉化?”
朱祁钰眯起眼睛:“有困难就不做了?”
“陛下,当务之急是整饬河套,治理好了河套,便能重开西域,您不是心心念念,重开西域嘛!”胡濙继续和稀泥。
朱祁钰脸色越来越黑。
朕说的话,都是放屁?被你一盆稀泥,和没了?
“陛下,攘外必先安内,湖广尚且未平,如何平兀良哈?”
“老臣的意思是,应先安置湖广,将湖广打造成两宋时的粮仓,再以湖广之粮,征讨草原!”
“您看如何?”
胡濙这和稀泥的手段,硬生生把朱祁钰的眼睛,从辽东拽回到湖广。
“湖广朕心里有数。”朱祁钰不领情。
“要不派遣使者,去探探兀良哈的底?总要先知道兀良哈的情况,就先动手吧?总要有个轻重缓急,主次顺序。”胡濙见和稀泥不灵,干脆来一个拖字诀。
朱祁钰不跟这老头说话了。
只要跟他说话,就会进入胡濙的节奏,掉进他设计好的陷阱里。
这老头,有一万个心眼子,但都是歪的!
“朕想办点事,是真难啊!”
朱祁钰叹了口气:“罢了,朕不管了,啥都不管了。”
“朕这皇帝啊,做得无甚趣味。”
“漠北王的王妃又怀孕了,这回生个嫡子,王府的王位、皇位都有着落了。”
“反正太子也不是朕的亲儿子,朕死了,管他死后洪水滔天呢!”
完了!
皇帝要耍无赖了!
群臣脸色煞白,赶紧磕头请罪。
胡濙都快哭出来了,士大夫心心念念的,不就是希望皇帝是个明君,爱民如子嘛,结果人家皇帝做了,你们士大夫不愿意啊,等着被史书骂吧。
尤其不能涉及漠北王!
这就是个神坑,多少人掉进去了!
等等,漠北王有又嫡子了?残疾的钱皇后……哦,钱王妃有喜了?
漠北王是真能生啊。
现在想想,若是夺门之后,漠北王复辟,未尝不是好事。
当今陛下给人的压力太重了,思维跳脱,今天要做这、明天要做那的,安稳惯了的百官,跟不上他的节奏。
也不想跟,安安稳稳的,老婆孩子热炕头,不好吗?
折腾什么啊!
“陛下不可乱说!”没人敢露头,胡濙硬着头皮说。
“罢了,给朕遴选天下美女入宫吧,以后朕也不出宫了,早朝也罢了,大朝会也不必开了。”
“朕垂拱而治,天下事让有儿子的人心烦吧。”
“要不明日让漠北王和太子临朝处政?”朱祁钰幽幽道。
您就别钓鱼了!
信不信,现在谁敢应,您就会诛了谁的九族!
这招都玩烂了!
“臣等皆是陛下忠臣,不敢怀有二心!”胡濙带头,百官齐声高呼。
信不信,谁敢说同意,锦衣卫就诛谁九族!
皇帝要不霸权,能杀了那么多人?
他要是肯放弃权力,能又收复河套、又要奴儿干都司的?
这样的人,敢让他放权?
都是套,谁信谁傻子。
“尔等都是忠臣啊,为太子效劳吧。”
“朕回后宫了。”
“下了朝,便让京中女人全都站在街上,朕派人去挑选,好看的都纳入宫中。”
“以后君王不早朝了,你们也安生了。”朱祁钰来劲了。
胡濙算看出来了,只要不同意皇帝的想法,皇帝就继续耍无赖。
就跟小孩一样,动不动撂挑子了。
问题是,若由着他撂,转瞬皇帝就要动刀子,骂死群臣,说群臣不忠,鬼知道要杀谁!
“陛下,老臣想办法,收降兀良哈便是!”胡濙咬着后槽牙说。
朝中百官都不给力!
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陈循在时,都是陈党,所以陈循为他们出头,心甘情愿。
如今呢?除了皇党,就是帝党,压根就没有胡党!
可每次出了事,都让他这个老人家顶缸!欠你们的呀!
被硬顶上去的滋味,胡濙受够了!
朱祁钰想说话,但没人递台阶啊,只能绷着。
“微臣等请陛下,切勿玩物丧志,以江山社稷为重!”耿九畴是会捡便宜的,立刻给皇帝递台阶。
胡濙瞥了他一眼,好处都让你占了。
“既然老太傅开了金口,朕便继续再处理一段时间朝政?以观后效?”朱祁钰试探着说。
陛下您可做个人吧!
皇位是你家传的,您没儿子,怪我干啥?
我们这些人才冤枉!
“求陛下以天下苍生为重!”胡濙不让耿九畴捡便宜了。
朱祁钰目的达成,笑道:“老太傅说说良策吧。”
“良策倒是没有,只有个老办法。”
胡濙苦笑道:“打服,招降。”
他有点明白皇帝的深意了,皇帝哪里是收降什么兀良哈、鞑靼部落啊,更不是更遥远的奴儿干都司。
而是整饬辽东镇啊!这才是他的目的!
借着孔氏迁居,皇帝就有借口收降兀良哈、鞑靼部落,又借口收降兀良哈等,收回辽东镇!
把辽东镇攥在他的手心里。
不然,皇帝为何调刘广衡回京?又调施聚、焦礼回京,等到于谦移镇辽东,就会把曹义调回京中。
这是要打破曹义等将门世家在辽东的势力,然后整饬辽东镇。
皇帝兜这么大圈子,目的在这!
胡濙也暗骂自己老糊涂了,和皇帝犟什么收降兀良哈啊,难怪皇帝想撂挑子不干了,朝臣太蠢了,没人看透皇帝的真实目的。
也怪皇帝,上来就把朝臣一顿臭骂,都骂懵了,谁也没往这方面想啊!
您上来就扣帽子,扣得跟真的一样!
这就是帝王之道,真真假假,爱兜圈子。
“陛下,无论是收降兀良哈,还是收复奴儿干都司,都要先整饬辽东镇、蓟州镇。”
胡濙道:“老臣以为,先整顿好两镇,再谈其他。”
此言一出,朝臣明白了。
难怪胡濙屹立五朝不倒呢!
原来只有他懂皇帝的深意啊!
皇帝哪里是要收什么兀良哈啊,就是单纯地想整饬边镇!
迁居孔家,倒是个好借口,却不能一以贯之,最多征召大军,稳定四平城罢了。
收复奴儿干都司,收降胡人,可就不一样了。
陛下呀陛下,您直说不就得了,非要绕弯子,吓死宝宝们了。
“老太傅此言甚是,辽东镇乃大明东北屏障,绝不能有失。”
耿九畴率先道:“等于太保移镇辽东,便可开始整饬,陛下,微臣愿意去辽东,为陛下尽忠!”
把捡便宜进行到底,耿九畴不会放过拍马屁的好机会。
白圭、项忠、朱英等人皆争着抢着表忠心。
朱祁钰嘴角翘起。
辽东镇和蓟州镇,必须攥在手心里才行,这才是他的根本目的。
“刘广衡,你怎么看?”朱祁钰看向曾任辽东总督的刘广衡。
刘广衡出班跪下:“回禀陛下,老臣以为,辽东兵乃天下强军,若一味整饬的话,怕是伤了军心。”
群臣瞪大眼睛,您是真敢说呀!
“如何不伤军心啊?”朱祁钰问。
“老臣以为一切照旧便可。”
刘广衡道:“陛下迁居北孔,尚需十万大军在侧,不如以此替代原辽东镇兵丁,再将辽东镇兵丁北移,再建边镇,陛下想收兀良哈人,自然需要强军在侧,那样的话,收降的兀良哈,才不敢反叛。”
移镇!
让辽东兵离开辽东,再建重镇,便能以此为借口,整饬辽东军,将辽东军攥在手心里。
刘广衡这办法好啊。
朱祁钰翘起嘴角:“不错,你看该在哪里建镇啊?”
“朵颜三卫之地,便适合建新镇!”刘广衡明贬暗吹,换着法逗皇帝开心。
“蓟州镇也北移,去草原上建镇。”
朱祁钰一出手,就要拿下两座边镇。
辽东、东北的军镇,都该替换上他的人,刘广衡给的建议是,以移镇为借口,替换总兵,整饬军心。
而原辽东镇,则以新兵填充,皇帝想派谁去,就派谁去。
有了这几根肉骨头,投靠皇帝的勋臣,必然更多。
“都平身吧,这事就这般定下。”
朱祁钰悠悠道:“朕派李震出京,督促正一道,搬迁至贺兰山。”
“正一道乃是道教执牛耳,地位和衍圣公一脉不相上下。”
“衍圣公不容有失,正一道也不能灭了教统!”
“诸卿有什么办法?”
陛下您就瞎折腾吧!
在辽东征召十万大军,在贺兰山还要征召大军,朝堂有多少钱,扛您这样祸害的?
征召容易,裁撤难啊!
以后有你受的。
“陛下,贺兰山尚且是大明领土,由毗邻银川,可令宁夏镇协防便是。”
张凤老大不情愿:“陛下,瓦剌退去后,西北暂无战事,我朝应该以重建为主,而且陛下可令正一道的道士们强身健体,若有外族攻山,可令其跑去银川。”
朱祁钰送他大白眼,银川虽然依贺兰山而建,但多远路程呢?
你让道士跑过去?还不如让他直接投敌了呢!
“张凤。”
“朕派正一道去,是想让道教传到草原上,同化牧民。”
“总不能让道士去死吧,道士也是明人,朕岂能忍心让孩子去死呢?”
朱祁钰说得冠冕堂皇,其实是逼着道教为大明收复边镇做背书。
道教牛耳都被逼去了贺兰山,以后谁敢说,放弃贺兰山?
连道教,都得逼着鼓吹,正一道何其气节,为天子守国门云云。
贺兰山,没人敢丢掉了!
“京中隆善寺乃是朕亲建的。”
“朕打算牵隆善寺去贺兰山,令宁夏镇建造一座整个西北,最宏伟、最壮观的寺庙,为隆善寺。”
“隆善寺主持慧静禅师,佛法高深,常常入宫为朕讲解佛法,朕听完都有遁入了禅宗的念头。”
“所以,慧静禅师亲临,担任贺兰山隆善寺的主持。”
群臣狂翻白眼!
还您的座上宾,听说那老和尚,被巡捕营折磨废了,不然能去银川?不就为了保一条性命吗?
慧静被派去银川,必然老老实实做您的忠狗,不敢反刺儿。
您就折腾吧。
“治理河套不易,劝人向善更难。”
“但有了正一道和隆善寺,道佛之首,为朕经营河套。”
“朕无忧矣!”
朱祁钰又道:“这北孔族人数万,何不拆出一脉,去贺兰山,再立道统,一来教化河西百姓,二来也让河西文人,有了朝圣之所,岂不美哉?”
嘶!
群臣算看出来了,皇帝是非要折腾死孔家啊!
人家孔家多听话啊,您让迁去辽东,就乖乖从了;
您把一个五十岁的宫女嫁给十岁的衍圣公,衍圣公也没说什么呀。
您怎么还不放过孔家啊?
您也是读圣贤书的人,怎么能这么折腾衍圣公的后人呢?
“诸卿,是不是认为朕在折磨孔家啊?”
“这是好事啊!”
“人皆有野心,难道孔家就没有吗?堂堂圣人之子孙,岂能庸庸碌碌一辈子?”
“去贺兰山,再立圣统,将圣人的光辉,光照河套,何其荣耀啊!”
“当然了,朕会让孔家人自己选,他们若是不愿意,朕可就将这好事,送给南孔了。”
朱祁钰笑道。
白圭咂嘛着,陛下说话的真对。
丁口越多,人心越乱。
衍圣公只有一个,孔家有上千房,岂能都是混吃等死之辈?难道就没有想另立门户的人吗?
当年南孔是怎么来的?
不就是野心滋生嘛!
“陛下此言甚是,给孔氏另立西孔,乃是大好事啊!”
耿九畴坦然道:“吾等皆读圣贤书而成人,所以明事而懂礼,岂能不允许河套百姓,读圣贤书、沐浴圣贤的教化呢?”
“微臣以为,北孔必然雀跃,此乃流传青史美名的好事啊。”
百官都微微颔首。
只是,你们看是好事,对混吃等死的人来说,却是灾难!
“那此事就定了,北孔不愿意,就去问南孔,总有人愿意的!”
朱祁钰道:“朕为河西重建文脉,也是操碎了心。”
“因为,朕希望河西好起来!”
“这些年科举,看看北榜的士子,朕都不想说,怎么连本书都读不好呢?”
“再看看朝堂上,有几个北人站在这里啊!”
“北人又不是脑子不好,都是一样的人,为什么考科举,就考不过南人呢?”
“所以呀,朕要为河西立文脉,让他们好好读一读圣贤书,别满脑子放牧,放牧有什么用?放一辈子牧,都不如读一天圣贤书!”
朱祁钰又生气了。
如今的西北,已是各民族杂居,所以朱祁钰是想快速用佛道儒整合思想,切勿被某种不良思想侵袭。
朝堂上下全都点头。
“陛下,微臣就是北人。”
“微臣认为,北人不是脑子不行,而是缺少更好的老师。”
白圭坦然道:“微臣幼时求学时,家父走访千里,尚且寻不到一位名师!”
“北人文脉不通,盖因名师稀缺。”
“如今陛下,拆分孔氏,另立西孔,乃是千古圣明之举,河西文昌不盛,盖因离中枢甚远,莫说名师,连说汉话的汉人,都越来越稀少了!”
“那些考上河西举人、进士的读书人,也都早早离开了西北,迁居内地,导致文风愈加衰微。”
“所以,微臣以为,陛下想兴河西文脉,当请南方大儒去河西,在河西开学宫,给河西学子讲解经义。”
白圭这话说到了很多北人的心坎儿里。
能站在这里的,祖上皆是名门,就像是白圭,祖父尚且做过元朝的兵部尚书。
他求学尚且困难,何况小门小户了。
“白爱卿说的有道理啊。”
“若非太宗皇帝迁都北京,莫说河西,整个北方的文脉更加衰微。”
“不得不管啊。”
“但是,名满天下的大儒,怎么可能愿意去河西那不毛之地呢?他们都喜欢歌舞升平的江南。”
朱祁钰冷笑道:“朕一个人,说建学宫,有什么用?”
“陛下,老臣愿意带头,请好友去河西学宫出一份力。”胡濙率先支持。
百官都跟着支持。
“去河西传儒家教统,并不容易啊。”
“朕能理解,万事开头难,朕会让人在银川、兰州、西安,设下学宫,请大儒去给秀才们上课。”
“也准许游学的饱学之士,入学宫讲课、争辩,内容言之有物、颇有创新的,选上邸报,发往全国。”
“但是,光给秀才上课,只让秀才们懂礼,不是朕的初衷。”
“朕希望河西多出进士,最好能出个状元!”
“就需要孔家,去河西为河西百姓,再立文脉!”
朱祁钰认真道。
反正,孔家必须出一支,去河西立文脉。
至于拆分出来多少人,那就是朱祁钰说了算的了。
“陛下想增加河西的进士,便请陛下,改革注音之法,让小门小户的百姓,通过注音之法,能自己诵读圣贤之书方可。”
在朝堂上沉默寡言的王越,忽然站出来,说道。
所有人瞳孔一缩!
王越这是要干什么?
圣贤之书,岂能人人可读?
读书人向来敝扫自珍,自己把书读明白了,轻易不外传,教的都是亲徒弟、亲儿子。
现如今书籍随处可见,草民百姓都能买到。
但是,买到又如何,给你看,也看不懂。
一个普通百姓,拿了本论语,你都不会断句,如何读得懂?
四书五经,之所以成为万金油的课本,就是因为可以随便注释,不同的断句,分析出不同的意思来。而注释权掌握在大儒手中,再往上掌握在中枢手中。
只背会上面的文字,根本没用。
考的是注释,是理解。
而用汉字注音,很早就有了。
甚至,罗马字母注音也有了,宫中藏书阁的典藏本里,就有罗马字母注音。
注音简化,让百姓看得懂文字。
那岂不是挡了读书人的道?
朝臣当然不高兴了。
“好办法!”
朱祁钰看向王越:“王越,你这个想法非常好,只要让百姓懂了注音,就能读懂书籍了。”
“就算读不懂圣贤书,那民间的话本、戏曲,总能读懂几本。”
“读了书,便懂了礼仪,才知道天地君亲师,这个主意出的好!”
“微臣不敢担陛下称赞。”王越不悲不喜,经历了山东事之后,断了条腿,人变得非常沉默。
至于天下读书人怎么想?
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反正本官就想往上爬。
“说到话本,朕觉得三国演义、水浒传,也算不得什么**,由翰林删减一番,便直接解封了吧。”
皇帝太跳脱,群臣有点跟不上皇帝思路。
“陛下,这两本书,有劝人造反情节,不利于维护统治啊。”马瑾直言不讳道。
“马瑾,你看过没?”朱祁钰问。
马瑾讪笑着点头,他这么大岁数了,专挑**看。
“你看完,可有造反的念头?”朱祁钰问。
“微臣不敢有这叛逆想法!”马瑾磕头。
“那不就完了,不过看个热闹罢了。”
朱祁钰道:“如三国演义,维护汉室正统,大明就是汉室,劝人维护汉室正统,有什么不对的?”
“就让翰林院,酌情删改,加大忠君报国的篇幅,宣讲一些为国为民的好事。”
“再让教坊司、钟鼓司,编些忠君报国、报效国家、效忠君上的小曲儿,让百姓们听得懂,推广下去,全国各地都唱。”
这想法靠谱。
“臣等遵旨。”百官叩拜。
“河西该兴文脉,湖广云贵也该兴文脉,从南孔或北孔中,拆分出一支,去贵阳,教化当地生员!”
朱祁钰淡淡道:“之前提到湖广,湖广乃天下中心,朕自然在乎,过一段日子,朕自然要建设。”
“李震正在整军去江西,如今京畿的匪类基本清除。”
朱祁钰开口:“朕打算派杨信的虎豹军,往福建方向走,沿路清缴土匪山贼,还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您派兵清缴土匪是假,震慑东南诸王才是真的!
您的诏书下了半个月了,天下诸王迟迟不动身,您感觉被打脸了,所以派两军出征剿匪。
其实是给东南诸王看的!
再不老实听话,你们就是匪,全都给缴了!
“西北便不用了,朕让范广动手。”朱祁钰道。
虎豹军框架刚搭建起来,兵丁尚且不足,沿途正好挑一些凶悍的匪类入军,差些的淘汰掉,充劳役去。
京中愿意从军的不多,四军总共招了四万余人,便招不到了。
这次京畿大剿匪,倒是收了些作战精悍的匪类,充入各军,罪大恶极的凌迟,其余的都送去宣镇,充作苦力。
“陛下,白眊、背嵬两军,必须返回京师,驻守京师,不能轻易动弹。”胡濙道。
“老太傅放心,朕会派人传旨,令那两军回京的。”
当初计划征召七万人,朝堂征召一万人。
朱祁钰赐下军号为玄甲。
总兵本来由龚永吉担任,龚永吉被调去怀来,就由张固担任总兵。
这支军队,被牢牢攥在文臣手里。
朱祁钰并不在意,这支玄甲军,只有一万人。
“诸卿莫忧,就算鞑靼来攻,也不必担心,太保给朕上了密奏,说在山东顺利推进,已经押解山东官吏入京了。”
朱祁钰道:“山东官场清除,需要中枢的人补全啊,仅靠林聪一个人,撑不住偌大的山东!”
“诸卿有什么人选,都说说!”
群臣立刻明白了,皇帝这是要将清理干净的山东,抓在手心里啊。
他相信的人,必然都是军机处的人。
提及山东,王越脸色并不好看,却只是低下头。
这段日子,他承受很多不该有的嘲讽,他的心态,正在慢慢改变。
若无残疾,主政山东的人,应该是他。
此刻,他幽幽长叹,化作一声无可奈何。
“有没有自告奋勇的,想去山东历练一番的?”朱祁钰问。
去了山东的,必然是陛下铁杆。
“陛下,微臣愿意去!”马瑾挺身而出。
他不喜欢中枢的氛围,早朝、早朝、早朝,做不了一点实事,每天勾心斗角,他想去地方,做一点实事。
“嗯,马瑾不错。”
朱祁钰对马瑾十分满意;“但是,马瑾,你身体不好,年纪也大了,太医说你身体不佳,你不许去。”
“在京师给朕好好调养身体,等调养好了身体,自然有你大放异彩的机会!”
“微臣谢陛下厚恩!”马瑾恭恭敬敬磕头。
“这话,朕不止对马瑾说,是对满朝的老臣说的,都给朕好好调养身体,不许死了!”
“朕还要开疆拓土,再造盛世呢!”
“你们,要帮着朕,看着这大好盛世!”
朱祁钰站起来。
百官叩拜。
“年轻人,勇敢一点,去山东历练一番。”朱祁钰就差点名了。
“微臣愿意去!”朱英站出来道。
朱英也是允文允武,名臣良将的种子,朱祁钰对他寄予厚望。
“朱英啊,你去朕是舍不得的。”
“当初,你资历不够,被朕越级提拔入中枢,于你官途有害。”
“这次你能去山东也好,去做山东布政使。”
“辅佐林聪,大治山东。”
朱祁钰允准了。
见朱英第一个出头,就谋求了布政使当,不少人跪下,愿意去山东。
朱祁钰点了几个人,都去山东。
“尹直、丘濬都是朕的爱才,也去山东,再从进士中,多挑些人,主政山东。”
朱祁钰认真道:“朕将山东,交给你们了!”
“朱英,朕要看到一个富庶的山东。”
“能不能做到?”朱祁钰问。
“回禀陛下,若无掣肘,微臣可在三年内,使山东大治!”朱英认真道。
“何为掣肘啊?”朱祁钰问。
“上级不胡乱指挥,下级听从微臣之命,便无掣肘,微臣敢立军令状!”朱英慷慨道。
这人胆子是真大啊,就差说林聪不许瞎指挥。
“哈哈哈,林聪虽是督抚,但朕准许你,让他不胡乱指挥你,朝堂上也不给你增添负担。”
说到这里,朱祁钰看向文武百官:“朕向来如此,放手权力,便完全放权,绝不瞎掺和、乱指挥!”
“外行乱指挥内行,绝对是兵家大忌,也是为政大忌!”
“朕都不瞎指挥,朝臣谁敢?”
“朱英,朕给你最大的权限,让你在山东内部随意折腾,朕一概不过问。”
“朕只要看到成果,够不够?”朱祁钰问。
“回禀陛下,微臣敢立军令状,若治理不好山东,请陛下诛微臣九族!”朱英高声道。
“好!豪气!”
朱祁钰大笑:“你们还有谁,有朱英的豪气?朕也给你们一地,去治理!”
王越、耿九畴、白圭、项忠、寇深等都站出来。
“看看,这就是大明的气节!”
“朕这皇帝有气节,朝臣就有气节,大明百姓也有气节!”
朱祁钰笑道:“朕今日心情甚佳,刚好,云南进献了一批新木料,便由诸卿先挑,挑好的给自己建宅子用,都是重建宫城的木料,俱是绝佳木料啊。”
“臣等不敢逾制!”百官跪在地上。
“挑些不逾制的用,都是朕赏赐的,无伤大雅。”
朱祁钰道:“退朝吧。”
刚到勤政殿,冯孝小心翼翼禀报:“皇爷,郑王上表,正在来京师的路上。”
“郑王?”朱祁钰微微皱眉。
那个性情暴戾的郑王叔,居然第一个入京,倒是有点意思。
朱祁钰伸手,要看看郑王的上表。
郑王是朱瞻埈,乃是仁宗皇帝次子,母为李贤妃,宣德四年就藩凤翔府,正统八年改封怀庆府,一直至今。
这位郑王,可以说是近亲中的诸藩之长。
虽然不如彘墡,也没有彘墡母族势力强大,但在封地上,也是屡屡打死人,屡教不改。
仗着是皇叔,胡作非为,不把朝堂放在眼里。
没想到,他这次卖了个乖,第一个入京的,看来平时莽撞暴戾,都是他装出来的,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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