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诊治说倭郡王身体不佳,不敢继续进献秘药。
但倭郡王以自残威胁太医院,打发德王朱见潾去太医院索要秘药,太医院不敢不给,只能继续给南宫提供秘药。
远在南京的皇帝申斥,令朱祁镇保重身体,允你富贵云云,还将宗室的全部权柄,移交给朱祁镇。
这下宗室诸王不但进献美人,还进献仙丹,玩命讨好朱祁镇。
韩王巴结朱祁镇,给他进献催鱼丹丸,还进献几个道士,进入倭郡王府,给倭郡王炼丹。
蜀王则进献几种仙药,让他不知疲倦。
诸王都把压箱底的狠货拿出来,讨好朱祁镇,当然了,也从宗人府得到了巨大好处,比如宗室里的各地工厂、矿场等等。
到了冬月,朱祁镇身体愈发败坏。
王府中的莺莺燕燕,为了争宠,日日不离朱祁镇身旁,搞得他身体直线下降。
谁劝都没用。
朱祁镇像是得了某种瘾病,日夜离不开妇人。
跨入大殿门槛儿,卧床上,躺着一个身形枯槁,面如死灰的人,让人根本认不出来,此人是朱祁镇。
他脸上布满皱纹,犹如风烛残年的老人一般,脸上星星点点滥疮散布,还有臭味传来,身体更是干瘦。
“这、这还是倭郡王吗?”姚夔吓了一跳。
诸臣对视一眼,这几位都是正统朝的老臣,都是见过倭郡王的,当年的倭郡王风神俊雅,怎么败坏成了这般模样。
“倭郡王怎么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啊!”
耿九畴流出热泪:“您驾鹤西去,让臣等如何向陛下交代啊!”
白圭回眸,目光森冷:“都是这些贱妇,害得倭郡王沾染花柳之病,让皇族蒙羞!又不止收敛,魅惑王上,害得倭郡王英年早逝!”
“当诛之!”
姚夔厉声道。
门外传来哭嚎的声音,都知道祸到临头了。
“是周王让我魅惑倭郡王的!”有一个伶伎自知大难临头,竟撕咬宗室诸王。
“来人,拖下去!”
白圭厉喝:“贱妇,你害死了倭郡王,还要害死周王吗?”
“不必拖下去了,当场杖杀!”姚夔厉吼。
倭郡王忽然暴毙,给景泰十二年蒙上阴影,甚至皇帝可能提前回銮,天下大势又走上了另一条路上。
朝堂本就竞争激烈,结党厮杀。
南宫之乱,却让党争画上休止符,让朝堂被迫一致对外,而这也给了李贤整合朝堂的机会。
他姚夔本就没争过李贤,但他虽是三辅,在内阁却还是数一数二,等李贤整合朝堂后,他的权力会大大削减。
所以生气。
那个胡言乱语的妇人,被当庭杖杀。
姚夔之所以敢杀倭郡王的女人,主要因为没有封号,倭郡王的女人太多了,根本封不过来。
连妾室都不算,他堂堂内阁宰辅,还杀不得?
王复瞟了姚夔一眼,知道姚夔在杀鸡儆猴。
目光又看了眼惨死的倭郡王,不由一叹。
景泰十一年十一月初七。
倭郡王临幸七个美人后,半夜晕厥。
此事惹得南京皇帝大怒,皇太后下懿旨,勒令杖杀七个美人,连同家眷全部处死。
并将献女的宗王,每人抽了十鞭子。
皇太后震怒,倭郡王算安分一些。
皇太后请皇帝杖杀南宫诸女,关闭南宫,不许倭郡王再胡闹。
此事却遭到都察院弹劾,认为皇帝和倭郡王,兄友弟恭,皇族兄弟和解,是天下楷模,不能再关闭南宫,让兄弟感情恶化云云。
彼此扯皮的时候。
腊月二十七,临近过年时,朱祁镇再次昏厥。
幸而周王府内正一道道人,用仙丹给朱祁镇续命,朱祁镇才度过一劫。
年前,朱祁镇已经不能下地行走了。
花柳病也因此恶化。
除夕之夜,皇帝赐宴南宫,倭郡王说自己已经能下地正常行走了,多亏了正一道道人的仙丹。
皇帝大加赏赐正一道,正一道又有兴盛之象。
当天晚上,朱祁镇页.御八女,引起滑崩。
太医院连夜诊治,说倭郡王经门大开,用药也无法使其关闭,稍加撩拨,就会诱发,激社。
而倭郡王又肾气不固,身体败坏至极,身体虚弱到了极致,无法固经,也无法控制。
一旦打开,就会流干最后一滴才截止,届时倭郡王已经一命呜呼了。
幸好太医院及时施救,才保住倭郡王之命。
阁部认为这是大事,但又没人敢管倭郡王之事,只能上疏皇帝,求皇帝下旨。
果然,正月初三,皇帝下厉旨,将魅惑倭郡王之妇,全部诛杀。
又勒令宗室,不许再给倭郡王献女。
最后下令关闭宫门,不许任何人出入。
纵有言官的上疏,也挡不住皇帝盛怒。
为了震慑倭郡王,皇帝令行刑太监,当着倭郡王的面处死,并警告南宫所有妇人,不许靠近宫殿,违令者夷三族。
又下令惩处宗室,凡是给倭郡王献女之人,都被拎出来抽二十鞭子。
同时关闭诸王府门,不许倭郡王出入,更不许诸王踏入南宫半步。
皇帝连传三道圣旨,每一道都十分严厉。
此事,在京中引起热议。
倭郡王滑经之病,成为京师笑谈。
内阁也想挡住谣言发酵,奈何人微言轻,谣言迅速在天下蔓延,皇家的脸算丢尽了。
正月初五,皇太后懿旨传来,杖杀南宫妇人十一人,又严令南宫不许用妇人侍奉倭郡王。
皇太后懿旨不断传来,言辞凌厉,诛杀妇人多名。
好在,正月初八,太医院传来喜讯,说倭郡王身体好转。
南京传来的圣旨,语气稍缓,告诫倭郡王静养,切勿再近女瑟,还承诺攻伐倭国,把倭国分封给他云云。
然而,朱祁镇已经奄奄一息了。
闻听圣旨之时,泪如雨下,感恩戴德。
民间对皇帝宽恕兄长之举,交口称赞,认为皇帝是天下仁君。
接下来几天,南宫日日有喜讯传来,皆说朱祁镇身体见好,阁部重臣也就渐渐放心。
元宵节当天,皇帝又赐宴南宫,规劝倭郡王静养身体,说明年把他接来南京,调养身体。
周王府的正一道道士又进献仙丹给朱祁镇。
但南宫不开门。
周王联系蜀王、韩王、唐王、秦王等诸王去内阁,请求内阁同意进献丹药给朱祁镇。
遭到内阁的拒绝,内阁认为倭郡王身体好转,不宜节外生枝。
然而,正月十六,南宫又传来噩耗。
倭郡王又昏厥了。
阁部重臣夜里被扰醒,方才得知倭郡王又临幸了妇人,导致滑出不止,大有流干之势。
太医院也束手无策,经门不听使唤,担心倭郡王*尽人亡。
王复清晰记得,当时是他拍板,让正一道道士进献仙丹,给倭郡王服用。
第一颗仙丹进去,确实产生了效果,倭郡王确实保住了最后一丝元气,命吊住了。
算是虚惊一场。
此事惹得皇帝震怒,从南京传来圣旨,杀了一批人,把南宫所有妇人看管起来,不许任何人靠近倭郡王。
朱祁镇醒来后,想哭,却哭不出来,眼泪都干了。
在殿里熬了几天,身体略微好转,知道是仙丹吊住自己的命,就让正一道再进仙丹,他要吃仙丹。
消息传到内阁,内阁让正一道再进仙丹。
可道士却说,仙丹药力极盛,普通人消耗尚且需要一个月,像倭郡王如此虚弱,起码要等三个月后再用。
阁部就让太医院给开方子,调理倭郡王的身体。
朱祁镇吵闹,不肯喝药,就要仙丹吊命。
阁部却严令不许给倭郡王献丹。
可朱祁镇怕死,他可不信朝中臣子会对他这么好,必须得快点活过来,所以就遣人翻墙出府,去周王府,强令周王给他进献丹药。
周王害怕,不敢给朱祁镇随便进献什么东西了。
皇帝派人抽他的鞭子,现在还疼呢。
宗室诸王都遭到警告,若朱祁镇有个三长两短,都别想好过。
但朱祁镇却告诉他,若他向皇上求旨意,说他的病都是周王害的,皇帝一定会杀周王泄愤。
周王害怕,就又偷偷给了他一颗仙丹。
朱祁镇服用后,身体竟大大好转。
身体刚见好,心思就莫名其妙的活络,看不到漂亮的妇人,看几个老妈子,竟然也心痒痒。
南宫的太监、姑姑,都是挑的又老又丑的,主要防着朱祁镇对年轻太监下手。
朱祁镇想让身体快些好起来。
又催促周王进丹。
周王害怕,又不敢找阁部重臣坦白,只能把仙丹毁掉,换成补药,以为这回没事了,直接一口气进献了三颗仙丹给朱祁镇,让朱祁镇再也别找他了。
朱祁镇身体虚到了极致,太医院用天下最珍贵的药材,给他吊命。
本就虚不受补,用了仙丹,要等身体彻底消化掉药力,再吃下一颗,期间还需要太医用药材帮他化解药力,让身体慢慢吸收。
可朱祁镇着急,周王又因害怕把仙丹给换成了补药。
太医院开的就是补药,结果又连吃三丸补药,直接补过头了。
龙抬头,朱祁镇当天晚上,竟流不止,流干了最后一滴,满塌都是。
然后开始咳血,吐了很久,吐血流竟,不停往外窜,实在太凶了,把自己吓死了。
等宫人请太医来的时候,人已经死了。
二月初二,倭郡王,崩逝于南宫。
“大人,我腹中怀有王子,不能杀我啊,不能杀我啊!”一个妇人看见那妇人没气儿了,担心自己被拉走殉葬,站出来说。
王复心力交瘁,看向白圭。
白圭也不想处理这种烂事:“把宫中归档找出来,倭郡王何时临幸的她?让净事房太监去查。”
倭郡王死了,给宫中留下个烂摊子。
这一年时间,就有十三道孕信,以皇帝对宗室的苛刻程度,还不知该如何安置呢。
如今又冒出来一个。
不知道这些妇人中,还有多少呢!
到底是不是倭郡王的种,谁知道啊!
可宗室不会揉沙子,一定会查清楚,这又是沉重的负担啊。
周氏满是滥疮的脸上,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白尚书,她腹中怀着的不是郡王的孩子!”
跪在一旁的万侧妃却脸色急变,想拦住周氏的嘴。
但她却指着德王:“是这个小畜生!临幸他父亲的妾室,欺母之徒,如何承嗣郡王王位?”
她有两个儿子,长子是太子,次子是崇王朱见泽,而她又是王妃,所以她希望自己的儿子,承嗣朱祁镇的家业。
别忘了,皇帝许诺的可不是一个草头王啊。
而是倭国的皇帝!
别管倭国大不大,当皇帝肯定比窝在京师当一个狗屁宗王强太多了,她和万夫人是竞争对手,绝不能让她得逞。
按理说是嫡子继承,但她儿子太小了,而德王又年长,她这个王妃,还是皇帝封的,所以她心里不踏实。
“大人,我儿彬彬有礼,绝不敢欺辱庶母!”万夫人急了。
朱祁镇已经死了,她当然得为儿子谋求倭王之位了。
近一年来,朱祁镇、朱祁钰兄弟关系缓和,皇帝总有赏赐赐来,明旨、密旨都说过的,要把倭国打下来分封给哥哥。
此事天下人都知道,朱祁钰再耍赖,也不会赖掉这件事的。
何况朱祁镇一死,无人再能威胁到朱祁钰的皇位了,难道皇帝连一个小小的倭国,都舍不得给亲兄弟吗?
“彬彬有礼?不信你们严加拷问,看看这些昌妇中,有多少和德王有一腿的!”
周氏反正不怕,她儿子很小,不可能发生这种事的。
说不定,顺势也能把小秀王也坑进去,秀王也十岁了,也通男女之事了,对庶母下手,名声就毁了。
反正这种事查不出来,随便栽赃。
高夫人脸色急变,担心这个毒妇烧到自己儿子身上。
立刻帮助万夫人:“大人,此事捕风捉影而已,这些下贱的昌妇,不知礼义廉耻,就算怀有身孕,也不知是哪个野汉子的,如何能算是皇家血脉?”
她更狠,家业就这么点,多出来一个就得分一份,她得为自己儿子打算。
干脆把没出生的孩子统统打死,省着出来分家产。
然而,白圭却懒得理这些破事:“王妃,几位夫人,此事乃天家家事,还是请宗人府来做主吧。”
朱祁镇已经死了,当务之急是如何消散民间的风言风语。
还有就是死后之事,是以什么礼节下葬。
毕竟朱祁镇是当过皇帝的,又是皇帝的嫡亲哥哥,兄弟间的感情复杂,如何处置,百官是不敢多言的。
“明明是她污蔑德王,德王怀瑾握瑜,光明坦荡,又是郡王长子,如何能受得了欺母骂名?”万夫人不肯松口。
白圭头疼了。
别看皇帝随便摆弄倭郡王,那是因为人家是兄弟。
他一个臣子,敢对万夫人不敬,看看都察院把不把他喷死,皇帝会不会叱骂他?
干脆,白圭也不说话。
紫禁城。
二月初三天刚亮,宫中打开宫门。
群臣向奉天殿汇聚。
而钟鼓司的太监却急得不行,以朱祁镇的身份,本该敲钟一万下的,全国服丧。
可是,他已经不是太上皇了,是郡王啊。
如果敲钟的话,会不会让北京城以为皇帝驾崩了。
所以钟鼓司太监去司礼监,司礼监无人值夜,连个主心骨都没有。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之后,宫门开启,官员鱼贯而入,如奉天殿议事,若非遇到重大之事,皇帝不在京中,他们也不入奉天殿议事的。
“敲什么钟!倭郡王只是郡王而已,如何敲钟?”
李贤呵斥那太监。
若敲钟的话,那不是疯了吗?
还把朱祁镇当太上皇吗?
那太监被首辅呵斥,只能去找张永做主。
张永被瘦马案牵连,虽然还做司礼监掌印,但这个印掌得心惊肉跳、如坐针毡。
他本就好酒,昨晚那么喜庆的日子,他喝几盅喝醉了,醉后把宠妾给鞭打了一顿,才睡得舒坦。
别看张永是个太监,在内城拥有一座豪宅,妻妾上百人。
同样做大珰,他做得远不如兴安。
兴安虽然贪,但没贪得他这般明目张胆,一个太监,娶的媳妇比皇帝都多,过的日子比勋贵都奢侈。
随着瘦马案爆发,张永傻了,但不妨碍他醉生梦死。
这个时辰,他还没醒呢,也不知道倭郡王薨逝了。
奉天殿。
李贤面露苦涩,他初任首辅,三把火没烧,反而被烧了两把火,他好似是背锅首辅。
倭郡王的死,对大明绝对是一记重锤。
对这位新登首辅,是一次巨大考验,若处理不好,他就得引咎辞职,处理得好,也没什么功劳。
毕竟皇帝亲哥哥死了,还死得让流言四起,皇帝能开心就怪了。
问题是,皇帝在南京啊。
恐怕因倭郡王之死,要提前回銮,回到北京主持大事了。
新政改革,可能进入停滞期。
“诸君想必已经知道了吧,昨日夜间,倭郡王不幸薨逝,姚阁老、王阁老等人已经去南宫探望了。”
李贤没想好,该如何处置。
倭郡王之死,这件事太大了。
话音方落,李实出班:“倭郡王薨逝,疑点颇多。”
“根据太医院归档,正月十八后,倭郡王身体已经见好,甚至陛下对倭郡王的寝居都进行了严格规定,也不许任何妇人面见,而倭郡王为什么好端端的忽然就薨逝了呢?”
“这是疑点一。”
“疑点二,从倭郡王生病后,太医院三百多位太医,日夜照顾,为什么在二月初二当晚,太医为何那么慢?太医不是住在南宫吗?倭郡王病逝时,太医去哪了?为何没有立刻对倭郡王实行救治?”
“这两个疑点不查明,此案怕是要众说纷纭,中伤皇室声望。”
李贤却不想当朝查案,毕竟天下事太多了,一旦查案,中枢就要暂时停摆。
敢因私废公?被皇帝知道,所有人都得吃瓜落儿。
“左都御史,奉天殿上不宜讨论此案,此案便交给刑部来查,大理寺寺卿尚在江苏,只能劳烦俞尚书了。”李贤看了眼俞士悦。
俞士悦想死的心都有了。
又是我?
又把我踢出去顶雷?
这个案子,疑点不是多,而是太他吗的多了,可能查吗?敢查吗?把皇帝查出来咋办?伱们负责吗?
“下官这就开始调查。”俞士悦闷声道。
他逃不过的。
为什么就点他,因为他没用啊。
李贤想收他入门,俞士悦胆小,不敢入李贤的门,所以李贤报复他,让他出去顶雷。
顶雷就顶雷,反正他不会入李贤的门的,他怎么看李贤这个首辅,都是兔子尾巴长不了。
李实悻悻回列。
这样一句轻描淡写的调查,怕是什么都查不出来,尤其是俞士悦,汉宗案就什么都没查出来,还把水给搅混了。
这个人,似乎是皇帝的人。
李实对朝局有点看不透,反正大明一连发生了四宗奇案,再加上这一宗,就是第五宗了。
皇帝不在京师,就出这么多幺蛾子?
“事已经发生了,当务之急是倭郡王以什么礼节下葬,该上什么谥号。”
李贤没敢说庙号,庙号是皇帝才能上的。
这才是最头疼的事。
是该以皇帝礼,还是亲王礼?
郡王礼肯定不行,皇帝和倭郡王兄友弟恭,不会用郡王礼下葬的,最差也得高于亲王礼,毕竟兄弟关系和解了呀。
却无人应答。
很显然,没人愿意搭理李贤。
李贤也是郁闷,他刚回中枢,曾经的根基都被皇帝斩断了,想重新屹立中枢,是需要时间的。
结果大案频发,他这个首辅摇摇欲坠。
而再往深了想,就更有意思了。
武学、倭郡王之死,都是在于谦被罢黜首辅之位,李贤立足未稳之时发生的。
此时,于谦、方瑛等在京的勋贵,匆匆而来。
可能是情报晚了一点,也可能是故意晚的,毕竟是勋贵,若消息比文官还灵通,皇帝会怎么想?
于谦眸中闪过一抹黯然。
若他在首辅之位,政府机制就不会运转得这么慢了。
他能利用党羽,快速把各案查清。
也许,正因为他有这个能力,皇帝才迫不及待把他换掉。
“本公认为,当先去南京报丧,再让刑部调查倭郡王薨逝之疑案,至于谥号,还得等陛下来定。”于谦提议。
是啊,得看下葬的规格,万一皇帝良心发现,以皇帝之礼下葬呢?
方瑛面露讥讽,想屁吃呢?
皇帝把正统放在嘴边,怎么可能把朱祁镇奉入太庙,灵位放在自己的前面?那不是摆明了说,他朱祁钰的皇位,不是先帝定的,而是机缘巧合砸自己头上的吗?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若朱祁镇是皇帝,那么他的儿子也有皇位继承权?
朱祁钰是傻子吗?给儿子留这么个烂摊子?
最多以亲王礼下葬,谥号怕是也不是什么好谥号。
以皇帝的小心眼,肯定会用个下谥,用绿叶配红花嘛,没有朱祁镇的搭配,怎么彰显景泰帝的伟大?
朝中看透这一点的人很多,但没人敢直说。
说来说去,倭郡王的死,并不出奇。
从他忽然转性,大肆临幸美人,就知道他离死期不远了,哪有人这么祸害自己的?
别看皇帝数次下旨申斥,对倭郡王极尽关心。
可有心人就会发现,若无皇帝允许,哪个宗王敢这么给倭郡王进献美人?而且,进献的都是伶伎!
良家妇人哪会把男人迷成那样?也不会敲骨吸髓,只有那些下贱的昌妇,才会敲骨吸髓,对男人极尽魅惑。
当然了,也怪倭郡王管不住自己,进献了就用?不考虑考虑自己身体?
用就用吧,一夜一个,不能夜夜八个啊?铁人也得报废啊。
活生生把自己掏空了。
今年朱祁镇才三十五岁啊!就把自己累死了。
此案疑点极多,很多地方都经不起推敲。
姚夔等人铁青着脸回来:“南宫诸女,竟有十几个怀有身孕,是刚刚查出来的。”
“何意?去年南宫确实有十三人受孕,有一位已经诞下了一子,尚未得到封号。”李贤没明白。
“又查出来十几个。”姚夔道。
王复补充:“十六个。”
“怎么可能?旬月以来,倭郡王身体败坏到了极致,如何能让女子受孕?”
李贤脸色急变,这是宫闱之事,玷污皇室血脉,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而且,此事事关皇家颜面,怕是会让皇帝极为震怒。
敢往皇家血脉里面掺沙子,那些妇人是疯了吗?真当皇家的血统,谁都能进来?
“本阁都不好意思开口!”
王复苦笑:“倭王妃、万夫人、高夫人等人,皆互相指认,有说德王欺母的,有说秀王欺母的,还有说那些妇人是带着身孕进来的,还说去年诞下的王子,不是皇家血脉!”
朝臣目瞪口呆。
朱祁镇刚死,就狗咬狗了?
“俞尚书,此事交给你调查!”李贤不敢讨论下去,此事不管怎么说,都是错。
他心力交瘁,执掌朝政,已经十分疲累了。
却又摊上这烂事。
宫闱之事,查清得死,查不明白得找替罪羊。
俞士悦苦笑,又把我踢出来?
周瑄咋就这么好命呢,没在中枢,本来改革后,刑部不再管这些烂事了,全部移交大理寺了。
谁让大理寺官员多不在京师,而此事又太大,除了他俞士悦,别人扛不住这个雷。
“南宫暂且封宫,不许人出入,再派人为倭郡王守灵,写下奏疏,请陛下做主吧。”
李贤也坐蜡。
于谦目光闪烁,想得比任何人都多,人在局外,看得也通透,最后幽幽一叹。
内阁一连发出三道奏疏,送去南京,请皇帝乾纲独断。
收到第一封奏疏时,朱祁钰手一抖,愣了半晌:“去把皇太后、常德请来。”
“皇爷?”
朱祁钰瞥了他一眼:“别问。”
他喜怒不形于色,此事太大了,整整筹备了一年半,才终于尘埃落定。
消息传到仁寿宫,孙太后就察觉到不妙了。
近来,总有坏消息传来。
如何规劝朱祁镇都不听,她下了诸多懿旨,杀死了上百个人,依旧阻止不住朱祁镇偷星的心。
她都想不通,朱祁镇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南宫憋得?
不能啊,南宫尚有十几个妃嫔,怎么着也不能憋成这样啊,问题是身体都败坏成这样了,还不停下来。
她刚开始怀疑是皇帝的手段。
可是,皇帝下了一百多道圣旨,能想办法都想了,还挡不住朱祁镇。
这里面就值得深思了。
这天下,有皇帝劝不住的人?
难道是朱祁镇太叛逆?就不听皇帝的话?
孙太后拖着疲惫的心来到乾清宫,常德紧绷着脸,猛地心里一沉:“可、可是镇儿……”
朱祁钰行礼后,将奏疏交给孙太后。
吧嗒!
孙太后仅看到薨逝,手指颤抖,就拿不住奏疏,奏疏掉在了地上,眼泪跟泉涌般流出:“怎么会这样啊?”
“朕也不知啊,正月十六,太医院说倭郡王身体变好。”
朱祁钰的眼睛红红的:“怎么忽然人就没了呢?”
可是,孙太后不信。
朱祁钰是什么东西,她心知肚明。
猛地,她仰起头:“皇帝,是不是你害死了镇儿!”
常德脸色急变。
伺候的宫人也吓得跪在了地上。
“皇太后,朕为何要害他啊?朕拥有如此广阔的疆域,难道还容不下朕的亲哥哥吗?”
朱祁钰道:“朕出京前,已经跟他和解了。”
“他也答应了朕,他不要这江山,朕就把倭国封给他!”
“这您是知道的呀!”
“朕离京之后,放开了南宫的管制,南宫自由出入,还让他担任宗人令,管束诸王。”
“而这一年来,他也安分,没给朕生幺蛾子,朕投桃报李,自然对他也极尽优容。”
“朕和他相安无事,大明蒸蒸日上,不好吗?”
“朕为何非要害他呀?”
朱祁钰满脸赤诚:“行,就算朕真要害他,那他第一次晕厥的时候,完全可以不给他治疗,让他去死就可以了!”
“朕没有啊!”
“每次都派太医用心给他治疗,然后又给他赏赐,让他活得舒坦些。”
“他曾经对朕的好,朕都记得的!”
“朕富有四海,难道还能亏着亲哥哥那一份吗?”
“您想过没有,如果那样,朕百年之后,要如何面对父皇啊?”
“他是朕的亲哥哥啊!”
朱祁钰语气一缓:“这一年多,他昏厥几次了呀?是谁给他救回来的?”
“朕若他害他,令太医不给他诊治便是,何必闹得天下看皇家的笑话?让朕也成为天下的笑柄?”
朱祁钰看着孙太后:“皇太后,您说,朕图什么啊?”
看着朱祁钰赤诚的眼神,仅那么一瞬间,孙太后竟有几分动摇,真不是他?
“母后,陛下怎么会害倭郡王啊?”
常德帮朱祁钰说话:“嫡亲兄弟,哪有什么深仇大恨啊?”
“他们已经和解了呀,这一年多,陛下对倭郡王的好,女儿都看在眼里呀!”
“母后,您说陛下害他,图什么呀?图个骂名吗?”
是啊。
汉宗案都动摇不了皇帝的皇位,为什么还要背上弑杀兄弟的恶名呢?
再说了,皇帝打下这么多疆域,早晚要分封的,为什么不分封给自己的亲哥哥?
“那、那宗王为何频频给他进献美人?你、你为什么不管啊?”孙太后心有点乱。
“朕没管吗?”
朱祁钰怆然而笑:“宗室哪个王,朕没派人抽他们鞭子?谁朕没罚过呀?”
“可他们听吗?倭郡王也不听啊!”
“他们背着朕进献,倭郡王就要,后来是倭郡王跟他们索要,不给就威胁他们。”
“这一年多,朕下了一百多道圣旨,勒令他保重身体,可他听吗?”
“还让朕怎样?让朕把宗室都杀光吗?”
“就算没了宗室,市井那些混账,也会为了泼天富贵,而讨好他的,给他寻找美人,朕拦得住吗?”
“皇太后,朕知道您疑朕。”
“可您觉得,朕有必要这样做吗?”
朱祁钰言辞恳切:“说来说去,都是宗王害了倭郡王,传旨,所有给倭郡王进献美人的宗王,统统处死!”
皇帝忽然暴怒。
孙太后却盯着皇帝,想寻找破绽。
不知是皇帝演技太好,还是孙太后老眼昏花,什么都没看出来。
她摇了摇头:“怪不得宗室诸王,他们只不过是想讨好镇儿罢了,就像你说的,没有宗王,也会有其他人。”
“这泼天的富贵,谁不想要啊。”
“唉,镇儿是宗人令,管着他们呀,他们当然要讨好了。”
“当初就该让常德代当宗人令,不该给他权力呀。”
“是权力害了他呀!”
孙太后泪流不止,充满后悔。
常德也小声啜泣,她也写信规劝过朱祁镇,奈何每一封信都石沉大海,朱祁镇根本就不听。
她想不通,朱祁镇怎么变成了这样?
“该死的伶伎,都是她们害死了倭郡王!”常德咒骂。
“宗王进献家世清白的美人,也就罢了,为什么要进献伶伎,那些脏东西,害得镇儿得了那种病!”
提及此事,孙太后就怒不可遏。
朱祁钰苦笑:“朕当时得知,如同晴天霹雳,朕也勒令宗王不许进献那些妇人,可倭郡王要啊。”
“宗王不给他找,他就派太监去找。”
“朕杖杀了一批,他就找一批。”
“您也下过懿旨,杖杀了一批,结果又如何?”
这种事,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赖不到别人。
孙太后哭声凄惨:“那些勾人的狐媚子,都该死!都该死!”
“统统殉葬!”朱祁钰没一分怜悯。
“不,不许殉葬,她们不配入皇家陵寝!”孙太后恨死那些昌妇了。
“依皇太后的,您下懿旨就行。”
这点小事,朱祁钰懒得管。
孙太后哭个不停。
吴太后本来想看笑话,却被宫中的太监请回去,不许她进乾清宫。
若她进来,把孙太后气出个好歹来,朱祁钰可就要背锅了,朱祁镇死了,这个时候孙太后还不能死。
恰逢此时,第二封奏疏送到乾清宫来。
朱祁钰扫视一眼,就丢在地上:“她们岂敢混淆皇家血脉?”
冯孝捡起来,递交给孙太后看。
孙太后差点晕厥过去,幸好常德扶着她,她又哭了起来:“镇儿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常德看到一角,朝臣怀疑南宫怀孕诸女的血统有问题。
在朱祁镇病重这段时间,竟有十六个妇人怀孕。
根本不可能的事。
这是把皇家当成昌门,谁都能进来享受这泼天富贵吗?
“皇帝,难道你要看着你兄长被凌辱吗?”孙太后气急。
朱祁钰寒着脸:“传旨,这十六个妇人,凌迟,夷三族!”
“南宫中,所有怀孕妇人,诛杀!”
“去年诞下的那一子,母子诛杀,夷三族!”
“南宫所有妇人,全部处死!立刻!”
可是,这样做,还不能让孙太后消解怒意:“皇帝,进献这些妇人的人呢?”
“这些妇人都是倭郡王自己找的!”
朱祁钰生气:“他天潢贵胄,怎么能对些昌吉这么感兴趣?”
“朕若在北京,一定抽他两个耳光,把他抽醒!”
“传旨!”
“天下青楼,给朕关闭!”
“谁敢开,夷三族!”
“再传旨,给这受孕的三十个妇人,是谁进献的,找出来,统统诛杀!”
冯孝吓到了,皇帝上次暴怒,是瘦马案。
如今,怕是又要波动天下。
他稍微抬起头,看见皇帝满脸凶光:“宗室诸王,对倭郡王不敬,每人抽二十鞭子!”
“所有给倭郡王进献妇人的宗王,全部降爵一级!停止发放宗禄,全部圈禁在家,等朕回京再行处置!”
“勒令刑部,给朕查清楚!”
孙太后也被皇帝的凶光吓到了。
再想想,皇帝竟在趁机削宗室权柄,似乎朱祁镇的死在帮他。
她逐渐恢复了理智。
“皇太后,朕必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
朱祁钰胸口起伏:“南宫伺候的宫人,全部杖杀!主子都伺候不好,留着他们有什么用!”
“那些给倭郡王寻觅伶伎的太监,统统凌迟!”
“南宫所有妇人,拉出来,杖毙!”
“有封号无子嗣的,统统殉葬!”
“有封号却有脏病的,勒令自尽,殉葬!”
冯孝咋舌,这怕是皇帝杀的第一拨人。
后面肯定还有。
似乎皇帝的目标是青楼、勾栏瓦舍,这些娱乐之地。
皇帝发怒的时候,第三道奏疏送到宫中,太监也不敢不送来,小心翼翼进来。
朱祁钰看完就把奏疏丢在地上:“一群废物!”
“朕养你们干什么吃的,这点事也得来问朕,什么名臣,朕看是一群饭桶!”
冯孝又把奏疏捡起来,送到孙太后手里。
孙太后一看,顿时气顺了。
人已经死了,现在争的就是以什么礼节下葬,若是皇帝礼,是最好的。
可是,皇帝会答应吗?
关键此刻皇帝正在暴怒,看看下的这些圣旨,一道道如此严厉,在天下又会引起轩然大波。
此刻她敢厚着脸皮请求以皇帝礼下葬吗?
“皇帝,他毕竟做过皇帝的。”孙太后咬了咬牙,想给儿子做最后一件事。
朱祁钰却眯了她一眼,想屁吃呢!
若朱祁镇以皇帝礼节下葬,那么他的儿子就有皇帝的继承权,朕会给后世儿孙留个烂摊子?
常德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这是一场政治交易。
孙太后想用调查权,来换朱祁镇一个皇帝礼节,可朱祁钰怕查吗?
乾清宫莫名沉闷。
过了半晌,朱祁钰缓缓开口:“皇太后。”
“若以皇帝礼下葬,该给他什么谥号呢?”
孙太后心里咯噔一下。
朱祁钰则幽幽道:“不思安乐曰刺,暴戾无亲曰刺;不悔前过曰戾;好变动民曰躁;好内远礼曰炀;名与实爽曰缪;彰义掩过曰坚,您说哪个好?”
孙太后脸色急变:“怎么全是恶谥?”
“朕给怎么给他上谥啊?”朱祁钰问她。
孙太后小声道:“给、给个平谥也可以的。”
“在国遭忧曰愍,是他遭忧啊,还是朕遭忧啊?”
朱祁钰道:“这是平谥,您觉得能用吗?”
配用吗?
很显然,皇帝是不打算以皇帝礼下葬朱祁镇的。
“他毕竟是做过十四年皇帝的,若以亲王礼下葬,怕是会让民间嘲笑天家无情。”孙太后讷讷道。
常德则给母后眼色,要皇帝谥号,是跟朱祁钰交恶,不如直接要倭国的封地,这才实打实的实惠。
皇位不可能回到朱祁镇这一支了。
再说了,朱祁镇死了,和她们血脉最近的是朱祁钰,而不是朱祁镇的儿子们。
“亲王监国,大明不是没有过的。”
“曾经的懿文太子,不也监国了吗?朕的祖父也监国过,襄王,也监国过的,倭郡王监国十四年,未尝不可,您说呢?”
孙太后是政治动物,朱祁镇的死,她确实会很伤心,但人死已成事实,她当然要谋求更多的好处。
比如现在,她把价钱提得很高,只要皇帝愿意跟她讨价还价,她就可以谋求更多利益。
朱祁钰不知道吗?
当然知道,他现在需要孙太后为他站台,帮他洗清清白,倭郡王是累死的,跟他朱祁钰没关系。
没有孙太后站台,怕是会有流言怀疑到他的头上,毕竟朱祁镇死了,受益最大的是他朱祁钰,何况这只是第一步棋。
再说了,今天赏了,朕明天就能收回来呀。
“那陛下许诺的分封倭国,可还算数?”孙太后问。
“朕金口玉言,何时违诺过?”
朱祁钰笑道:“那就以倭亲王之礼下葬,朕和阁部商量,给他平谥。”
“上谥,必须是上谥!”孙太后答应了倭王之礼,那就得谋求一个上谥。
若他是上谥,怎么配朕这朵红花呢?
别忘了,朱祁镇投降过啊,他是有过错的。
“既然是倭王,就葬去倭国吧。”朱祁钰更狠。
常德算见识到了,皇帝的演技是真好,她都分不清,方才皇帝是真伤心还是假伤心,是真生气还是假生气?
“陛下是和我这个孤老婆子耍手段吗?”
孙太后要撒泼。
朱祁钰却道:“皇太后,您是朕的嫡母,即便倭王不在了,朕也会孝心奉养您的。”
这是威胁!
孙太后脸色微变,却冷哼一声:“我一个孤老婆子,活着跟死了还有什么区别?”
以前朱祁镇活着,她有顾忌。
现在她没顾忌了。
千万别忘了,她家不是普通人家,是皇家,皇帝有丝毫不孝之举,都会被百官弹劾。
一旦她不明不白的死了,皇帝就要背负弑母恶名!
这绝对是皇帝不愿意看到的局面。
果然,朱祁钰叹了口气:“您何必说得这么绝呢?朕是您的儿子,若朕不孝,百年之后如何面对父皇啊?”
“朕知道,倭王的薨逝,让朕和您都心绪失衡。”
“不如您先回宫中安歇,让朕再考虑考虑,务必给您一个妥善的答案,请您要重视自己的身体。”
朱祁钰行礼。
孙太后现在不能死!
明年,也一颗红丸,送她上路!
对这个答案,孙太后十分满意,嘴角微微上扬,由常德扶着,慢慢走出宫殿,忽然回眸:“皇帝,镇儿在天上看着您呢。”
朱祁钰微微一震。
她怀疑了!
知道朕现在需要她来洗清自己,所以在警告朕,千万别逼她,铤而走险。
她一个孤老婆子,什么都豁出去的。
至于常德,嫁出去女儿泼出去水,她心里是不在乎的。
不管朱祁镇的死跟皇帝有没有关系,只要她撒泼,那么就一定有关系。
所以,皇帝你看着办吧!
朱祁钰目光森冷:“朕不喜欢被威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