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7章白龙鱼服
四人露出惊讶之色,但顾镛、傅天仇和马骥的吃惊程度明显远甚贾奉雉。
其中缘由,又大有不同。
顾镛和傅天仇是因为已由声音辨认出来人身份。
马骥则是因为此人竟能瞒过他五识及灵觉感应,来到他身边如此近的距离。
两条人影从不远处一块山岩后转出。
一个中年男子体态瘦削,面容清癯,三绺短须。虽然嘴角含笑,但锐利的目光中总含着几分审视乃至挑剔之意。
一个老者微显富态,鹤发童颜,唇边无须,面上笑容可掬,似甚是温和慈祥,只是细长双目如古井般宁静而深邃。
顾镛和傅天仇不约而同向两人走出几步,拱手便待行礼。
走在前面的中年男子却同样拱手,抢先开口道:“黄某见过两位大人。”
他身后的老者也笑道:“倒也巧了,今日我家员外难得有兴致出门,居然便遇到两位大人。”
“然公子能写出如此词句,莫非在诗书之外,尚通晓兵机吗?”
彼此相见之后,四人一起返回观雪亭中。
顾镛大喜,知道此语已等若提前许下马骥的前程。
顾镛和傅天仇这才开口,皆道一声“黄员外有礼”。
黄员外虽然是冷峻刻薄性情,此刻也不由对马骥大佳赞赏,于是含笑问道:“以马公子之才,此次科举当如探囊取物。待日后入仕,以你之文才武略,不拘是入翰林院任职抑或入兵部历练,都必有一番作为。”
顾镛忙道:“这是我在江浙收的一个弟子,钱塘马骥,字龙媒。”
黄员外大感兴趣:“竟有此事,不知马公子当初如何剖析此事?”
“方才听公子方才做的这首词,不仅上阙咏雪传神精妙,气魄宏大,下阕更以边塞军容衬大雪之势,雪势愈大,军威愈壮,又正应了大虞在北境的这场大胜。
黄员外颔首道:“一表人才又文思敏捷,难怪能得顾大人青睐。
马骥在一旁将顾镛和傅天仇的神态举止、语气变化尽收眼底耳中,心思转念间,已对这位黄员外的身份隐约有些猜测,待老师介绍之后,当即拱手道:“马骥见过黄员外。”
黄员外望着马骥笑道:“这位公子是……”
马骥含笑谦逊道:“晚生也只是读过几本兵书,最多可以纸上谈兵,何敢言‘通晓兵机’?”
顾镛为了弟子前程自是不遗余力,何况此事本是事实,也无须夸大修饰,当即便将马骥在南监的一番论述陈说一遍。
顾镛知道今日于马骥而言为天赐良机,实在不是谦逊客套的时候,当即插口道:“龙媒也不必过谦,当初你未闻捷报便断定平虏伯胜局已定,又岂是纸上谈兵之辈可比?”
马骥却从容微笑道:“多承黄员外吉言,但以晚生本心,却更想到晋地或齐鲁做个地方官经营一州一县。”
顾镛素悉这位黄员外性情,知他最不喜旁人违拗自己心意,心中登时一紧。
黄员外倒并未现出不悦之色,反而饶有兴趣地问道:“我听闻时下科举及第的进士,最向往的任职之地是清贵的翰林院,其次则是六部或各府、院、监、台等中枢衙署,至于出京外放地方,实是下下之选――马公子因何要反其道而行之?”
马骥摇头笑道:“时人都以为留任京城有近水楼台之便,只要做出些成绩,便能入得朝廷之眼,很容易便能得到升迁。但他们都忘了,京师的机会多掣肘亦多,一举一动都不知牵扯多少人的利害,要真正做些事情实在太难。倒是在主政地方,哪怕只是一县之地,也更亦做出成绩。”
黄员外的兴趣似乎更加浓厚,又问道:“此言倒也有些道理……但公子又为何希望到晋地或齐鲁任职?”
马骥瞥了一眼神色有些紧张,正用眼神示意他谨言慎行的顾镛,若有深意地道:“此地别无他人,晚生便放肆胡说几句,错过此时此地,却是绝不会承认说过这些话的……若晚生所料不错,数年之内,晋地北境必再罹外患,齐鲁腹心则将生内乱,此虽非社稷黎民之福,却正是我辈立业建功之时!”
“龙媒,不可妄言!”
听到最后一句话,在场几人脸色陡变,顾镛更是厉声出言呵斥。
但他虽是声色俱厉,望着马骥的目光中却满是担忧与关切。
黄员外的脸色也变得极为难看,他身旁的老者则将细长双目眯成一线,注视着马骥的目光中生出些寒意。
场中静默片刻后,黄员外脸色恢复常态,淡然问道:“马公子做此惊人之语可有依据?”
马骥不慌不忙,先竖起一根手指道:“先说晋地,如今平虏伯大败北蛮,那位王家小姐更临阵斩了博图汗首级。据晚生所知,博图汗子嗣尚幼,必然难孚众望,草原上必将掀起一轮汗位之争。
“依晚生所见,这一场内斗对于北蛮反而是好事,不仅可以汰弱留强渡过雪灾后缺衣少食的窘境,更能如养蛊般培养出一位真正的霸主。一旦这位霸主诞生重新统一草原各部,首先要做的必然是南侵大虞,一洗败亡之辱,如此才能真正巩固自己的权威。”
看着众人沉思片刻后,脸上都现出凝重之色,显然已认同了自己的观点,马骥又竖起一根手指道:“再说齐鲁,大虞据有天下已数百年,导致历朝衰亡的一大弊病已愈演愈烈。”
黄员外若有所悟,问道:“马公子说的是土地兼并?”
马骥颔首道:“自古至今,权贵豪强都在致力于占有更多土地,为此不惜采用各种卑劣手段。尤其是水旱灾年,多有地主豪绅勾结官府,用各种手段逼迫农民变卖田产。一旦到了‘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的境地,无路可走的农民就只能揭竿而起。”
黄员外沉声问道:“土地兼并之事各地皆有发生,马公子为何认为乱事会出自齐鲁之地?”
马骥正色道:“一则是因为某些原因,齐鲁的土地兼并最为言重,到如今已是厝火积薪,一旦爆发必成燎原之势;二则此等乱事从来少不得邪教身影,晚生曾擒杀昔年白莲教主徐鸿儒的一名弟子天瞽僧,虽然未审问出详情,却由一些蛛丝马迹推测出白莲教近年将有大动作,齐鲁之地便是他们壮大势力的天然温床!”
众人都在消化马骥这番推断,场中再次陷入沉寂。
片刻之后,黄员外深深望了马骥一眼,有些勉强地笑道:“今日幸会马公子这等大才,原该多请教一二,但黄某还有些家务事需要处理,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说罢,又向顾镛和傅天仇颔首示意,便在那老者的随从下匆匆下山去了。
等到两人走远,顾镛回头望着马骥,有些不满地道:“龙媒今日说得未免太多了一些!”
马骥耸肩道:“机会难得,既然有缘遇到这位,索性将一些事情提前告知。若能防患于未然,则岂非善莫大焉?”
顾镛和傅天仇都神色微变。
顾镛问道:“你已知道这位黄员外的身份?”
马骥微笑道:“虽是白龙鱼服,但弟子还有几分眼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