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恩突然惊醒,猛地从地上坐了起来。
他终于来到了现实世界。
回过神来的第一件事,便是从兜里掏出梅丽莎的怀表。这是克莱恩自从在第六纪苏醒以来,养成的一个新的习惯:每当自己以为从幻境中脱离时,第一件事便是检查幻境罗盘,来确认自己目前的感知里是否仍然残留着任何幻觉。
怀表的指针稳稳地指向十二点。一动不动。
这说明他彻底离开了幻境。
犹如飘扬的羽毛缓缓落地,克莱恩感觉到自己在幻境中混乱暴走的思绪正在一点点收拢沉淀,熟悉的理智正在慢慢回笼。
……刚刚我的反应,是不是有点太大了……
强烈的头疼与眩晕随着意识的清醒扑面而来,克莱恩坐在地上揉了揉鼻梁。
刚刚幻境里上演的场景与对话依然在克莱恩的脑海里徘徊不去,现在看来自己当时的反应的确有些不理智,这可能是因为幻境的影响。
但幻境的内容更依然让克莱恩忧虑,冷静下来后他开始思索,这段幻境若真的是已经发生过的过去,那么梅丽莎到底经历了什么才变成一个游荡千年的虚无幻影?而那个骗子伊斯又是因为什么这么处心积虑地接近梅丽莎?他在梅丽莎的消失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想到这里,刚刚恢复一些的脑子又开始痛了起来,甚至让克莱恩忍不住干呕起来,仿佛是那些组成脑子的虫子在抗议本体明知受到的损伤与污染还未完全退却就强行压榨虫工的恶劣行为。他只好换个问题继续分析现在的情况。
克莱恩注意到,这些虚无缥缈的幻境每次出现,都会对自己的精神状态、思维逻辑甚至判断能力都会带来短暂的混乱与干扰,并在幻觉消失后,需要一定时间来恢复。
不仅如此,这些诡异的幻觉在蹂躏完他的感官后,还会对他的身体行动能力留下严重的破坏。头晕目眩,恶心反胃,四肢不调,感官混乱,甚至方向感缺失,这些后遗症的强度会随着在幻境里逗留时间的增加而加重。
有了前车之鉴,克莱恩这次不着急站起来,而是安分地坐在地上观察情况。
随着感知能力一点点恢复,克莱恩这才意识到,他与地表上秘偶们的联系全部中断了。
……我们这到底掉到哪里去了……
……现在我们离地面的距离,已经超出了秘偶的操控范围了吗……
厚重绵密的触感混合着一些粗糙的颗粒感在克莱恩麻木的手掌渐渐汇集,轻轻摇动手指,又有许多冰冷细腻的触感爬上指尖的小虫子。
我们在一处废弃多年的地下城,在一个积满尘土的“室内”里。
周围一片漆黑,完全观测不到任何光线。克莱恩下意识地举起手向打个火花照明,却发现一个响指后无事发生。
我的非凡能力……被压制了?
不……连我的灵性直觉,都无法感知这里周围的东西……甚至连灰雾也……
这可真是一个糟糕的消息。
克莱恩掏出打火机,小小的光芒照亮了手下的老旧瓷砖,却无法传递得更远。在周围照一圈后,他熄灭了火苗。火机的燃料有限,在情况不明的情况下还是省着用。
在摸索完周围后,克莱恩确认了自己周围的安全,至少自己所在的地方还算空旷。思索片刻后,克莱恩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尝试向前走了两步。
然后在第三步时,左脚踩在右脚上直挺挺地摔了下去。
所谓在哪里摔倒就在哪里趴着。反正这里谁也看不见,克莱恩立刻决定不再逞强,匍匐在地上,采用一种十分稳健又安全的前进方式。
于是他在一片黑暗中爬了起来。
“克莱恩,是你在那边吗?”
某个方向传来伦纳德的轻呼。他的声音在空中显得十分空灵,甚至还有些许回声。
看来这是一个很大很空旷的地方。
“对,是我。你不要动,我现在过来。”
克莱恩摸索着向前爬着,故意捶地发出一些不大不小的声响,来告诉伦纳德自己正在前进。
向前探路的手摸到了什么散落在地上的东西,似乎是堆成一堆的杂物。
幸运的是,克莱恩在这里面摸到了一个像是复古提灯一样的工艺品,里面还有几块碎蜡烛,似乎大部分已经变质了。
不管了,有总比没有好。克莱恩点起打火机,从提灯里掏出所有的蜡烛,挑选出能用的揣兜里,并留下一块在提灯里,用打火机点燃。
明亮而充满希望的火苗终于重新照亮克莱恩。
光线变得更加充裕了,这让克莱恩能够开始打探周围的环境。刚刚摸到的杂物堆是一些零碎的摆件与装饰品,上面还保留着没有撕掉的吊牌,包括手中的这个提灯。
这里曾经是一家……大卖场?
看起来,这个建筑物本来应该在地表上,但是由于各种凡质灾难或者是非凡力量而沉降到这里,成为一座永不见天日的地下城。
克莱恩从杂物堆中找到了一根木棍,拔出来了才发现这其实是一个破碎的桌子腿,端头还残留着一小片桌面,比起桌子腿更像是个造型不畏世俗眼光的锄头,勉强能当作拐杖用,至少能让克莱恩一下子从爬行动物进化到直立行走。
知足了,烂桌子腿就烂桌子腿吧,能用就行,好歹不是马桶搋子。
克莱恩一边在心里吐槽着,一边一瘸一拐地向前走着。
终于,微弱的火光照亮的了伦纳德的脸。
此时的伦纳德看上去有些古怪。他正一脸严肃深沉的表情,坐在一张塑料椅上,弯下腰将手肘撑在自己的膝盖上,又双手交叉撑着自己的下巴和嘴。
这张白色塑料椅子的设计也十分别致,总让克莱恩联想到旧日时代在老家遍地可见的大排档椅子。两人周围一片混乱,散落着各种破碎损坏的物品,唯有这张椅子屹立不倒。
伦纳德坐在白色塑料椅子上,仿佛是一位哲人坐在一块岩石上。
“你怎么坐在这里?”克莱恩问道。
“因为我看见了这个椅子,于是便坐了上去。”
伦纳德一本正经地回答道,仿佛是在回答什么人生的终极问题。
“因为它在那里,所以我坐了上去。这和我有没有找到它并没有关系,不管我有没有看到它,它都在那里。这把塑料椅子的存在不会因为我的出现而变得价值非凡,也不会因为我的出现变得一无是处。”
“?”克莱恩感到一丝异样,“你有看到佛尔思吗?”
“不,我并没有。我没有看见过佛尔思,我醒来就在这里,就躺在这张椅子的旁边。你要问我为什么,那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想,这个问题本来就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我们因为什么才会到达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又是因为什么才会与彼此相见,也许我们可以从多种角度思考这个问题。”
“……那你现在到底在干什么?”
“是啊,我在干什么?我在做什么?若你在疑惑我的嘴、我的眼,我可以告诉你,我在说话,我在呼吸,我在看地砖。可这真的能满足你的疑惑吗?或者说,这些真的能概括这个问题的所有内容吗?我正在用我的嘴进行交流,我在用我的眼去观察这个世界……可是即使这样,我们真的有彻底解答这个问题吗?我在干什么?这是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所以现在无论如何,我们不得不面对一个非常尴尬的事实,那就是,解决我在干什么的问题,是非常非常重要的……”
克莱恩提着灯,沉默着绕着陷入沉思的伦纳德走了几圈,然后凝重地在伦纳德背后站定,仔细地观察周围的环境。
终于克莱恩忍无可忍,将伦纳德连人带椅一脚踢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