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起床,林格发现大家都在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
他走出房间的时候,正在走廊上探头探脑、行迹鬼祟的奥薇拉吓了一跳,就像看到一头怪兽忽然出现般,连招呼都来不及打,就匆匆忙忙地逃走了;他走下楼梯的时候,正围在厨房门口,打算趁老板娘不注意时偷偷溜进去吃点心的蕾蒂西亚、谢米与小羊这三人组,见到他出现后,立刻就把点心抛到了脑后,在门口围成一排,齐刷刷地盯着年轻人看,一边看还一边啧啧感叹,让当事人不禁怀疑自己的脸上是不是沾了什么脏东西;而当他好不容易摆脱那三个家伙的眼神纠缠,来到大厅时,正在打扫地板的酒保小姐则干脆停止了扫除,双手拄着扫帚,将下巴搁在手背上,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位似乎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的年轻人。
但林格确实什么都不明白。
他忍不住问道:“你在看什么,谢丽娅?“
“看你呀。”酒保小姐的回答是如此理所当然,以至于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
林格不得不纠正说法,重新问了一遍:“我的意思是,你为什么要一直看着我?”
“因为我发现,你今天好像有点不一样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谢丽娅说完,还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半晌后作出遗憾的表情:“可是究竟有哪里不一样呢?我完全想不到诶,要是有人能给我个提示就好了。”
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为此感到忧郁,虽然不管怎么看,林格都觉得那副表情是装出来的。显然,这位酒保小姐一定是又抓住了什么机会,正打算好好捉弄自己一番吧。他视而不见,正要走人,这时,旁边却跳出来一个小女孩,兴奋地嚷道:“我知道我知道!谢丽娅姐姐,我知道今天的林格有哪里不一样!”
谁家小孩?
林格瞥了一眼,原来是自家小孩啊,那没事了。
“哦?”
谢丽娅将目光投向突然冒出来的粉发小女孩,饶有兴致地问道:“那你能告诉我答案吗,梅蒂恩?”
“当然可以!”
梅蒂恩语气轻快地答应下来,然后迫不及待地走到兄长面前,她仰起小脸,那双清彻的绿色眼眸眨巴了一下,传递着来自主人的请求:“林格,你能稍微蹲下来吗?”
林格不是很懂梅蒂恩要干什么,但既然是妹妹的请求,答应下来总不会错的。他以一个单膝跪地的动作半蹲下来,视线正好与粉发小女孩的眼眸平齐,问道:“这样可以吗?”
“嗯嗯,你先不要动哦,林格,很快就好。”
她伸出双手,年轻人也很听话的没有动弹,任凭妹妹用两根还带着点婴儿肥的小手指抵在自己的嘴角边,然后微微用力,轻轻地向上一勾,他的嘴角便也跟着勾勒上去了。
“嗯,就是这样。”
梅蒂恩满意地点了点头,松开手指前她还一再嘱咐兄长:“要维持住现在的表情哦,林格,可不能随便就松懈下来,那样就太浪费了?啊,也不能皱眉,皱眉就不好看了!”
她又急急忙忙地伸手,抚平了兄长因为听到她的话而不自觉皱起来的眉毛,那谨慎的动作与细致的态度,就像一位高明的雕刻匠人正在精心雕琢自己的作品一样。直到每一个细节都与自己记忆中的那个笑容分毫不差后,她才终于肯放过无辜的兄长,往旁边退了两步,将自己的作品展示给观众看——
“当当当当!”
粉发小女孩双手叉腰,一脸得意的小表情:“怎么样,谢丽娅姐姐,你想看到的林格就是这个样子的吧?”
“还真是!”
谢丽娅右手握拳,轻轻敲了一下左手的掌心,恍然大悟:“我就说林格少了点什么嘛,原来是少了这个笑容啊!果然,林格,你还是笑起来最棒了。”
她向年轻人竖起大拇指,露出雪白的牙齿。
林格这时候终于明白了,她和梅蒂恩——以及早上醒来后每一个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的人,她们的反应,无非都是针对自己昨天晚上的那个笑容罢了。
年轻人无奈地摇摇头,站起身来,问道:“真的有那么好笑吗,谢丽娅?”
谢丽娅也跟着摇了摇头,脸上的笑意还没有散去:“这不是好不好笑的问题,林格,而是说,它确实很稀奇,我甚至从来不敢想象这种事情会发生在现实中。你知道吗,昨天晚上直到睡觉之前,我都还在想着,会不会自己其实已经在梦中了,现在闭上眼睛,反而会清醒过来,就是那样的感觉。”
真是极为夸张的说法,不过酒保小姐向来都是有的放矢,她不喜欢撒谎,再说在这种事情上撒谎也没什么意义。
林格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听起来,我在你们的心目中,似乎一直都是一种冷血无情的形象,就像一只没有感情的石头怪物那样,以至于只要稍笑一下,就能让你们如此惊讶。”
“别这么说,林格。”谢丽娅正色道:“石精可不是没有感情的怪物,他们也会高兴和悲伤的,有时候被草药园里的小家伙们惹恼了,还会找大姐抱怨呢。”
林格已经无力吐槽了。
刚才还和酒保小姐打配合、一起捉弄兄长的梅蒂恩这时候反倒调转立场,站在了林格这一边,信誓旦旦地说道:“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谢丽娅姐姐。明明我早就说过,林格笑起来很好看的,还在上大学那会儿,就有好多女孩子偷偷摸摸给他写情书!假如——我是说假如哦——假如我不是林格的妹妹,肯定也会喜欢上他的!”
林格听到这句话,忍不住曲起手指,轻轻地敲了一下妹妹的脑袋,没好气道:“不要老是学爱丽丝说怪话。”
粉发小女孩捂着脑袋,没敢反驳这不是从爱丽丝那里学来的,只是悄悄吐了吐舌头。
谢丽娅却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
“还真是。”她重新把下巴搁在手背上,和晴空一样透明的天蓝色眼眸上下打量着年轻人,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弧度:“不觉得很不可思议吗,明明都是同一张脸,过去看了那么久,早就该习惯了,可是只需要简简单单的一个笑容,就能让气质与性格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甚至连我都有一点心动了。要不是现在入场,竞争对手太多的话,说不定你有望成为旅人妖精历史上第一个人类配偶哦——就像童话中描述的那样,妖精与人类的无暇之恋?”
她“咻”地吹了声口哨,眼中满是戏谑和调侃:“我们旅人妖精一族的择偶标准可是非常严格的,你值得为此自豪,林格。”
“自豪就免了,”林格回道,“不过还是谢谢你的好意,也谢谢你没有给我添更多麻烦。”
“不麻烦、不麻烦!”梅蒂恩在旁边急得直跳:“谢丽娅姐姐你要是想追林格的话,我可以帮你出主意的!像是林格喜欢吃什么,喜欢看什么书,平时有什么习惯,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绝对可以帮助你在众多竞争对手中脱颖而出,赢得林格的心!”
林格瞥了妹妹一眼,难怪自己的个人情报被泄露得干干净净,平时不管躲在哪里,总能被圣夏莉雅等人找到,原来是有这个小间谍给她们通风报信呢。
“既然如此,我可以考虑一下。”谢丽娅一本正经道:“如果小夏和其他人不反对的话。”
“小夏姐姐……啊,还有大家,不被她们发现不就好了?”
梅蒂恩凑上去,压低了声音怂恿道:“你要是想跟林格单独相处的话,我可以帮你们安排时间,保证绝不会被小夏姐姐和其他人发现的!”
你这句话透露出了很大的信息量啊,小朋友。
谢丽娅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忍痛拒绝了她的提议:“还是算了,我觉得这样不是很稳妥。”
“哪里不稳妥了?”梅蒂恩睁大了眼睛:“你不相信我吗,谢丽娅姐姐?”
“自然是相信的,可惜已经太晚啦。”
“诶?”
梅蒂恩眨巴了一下眼睛,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她战战兢兢地扭过头去,发现圣夏莉雅就站在大厅的门口,正用一种古井无波的眼神看着自己。她的表情分明很平静,不知为何却很有压迫感,让粉发小女孩忍不住发起抖来。她悄悄向兄长投去一个求助的眼神,却被他很自然地无视了。
“那么,”谢丽娅拿起扫帚,一本正经道,“我也该去打扫其他地方了。好几天没打扫,旅馆门口都堆满了落叶,再这样下去,大姐就要生气了。”
梅蒂恩急得想要戳穿她的话术,可是谢丽娅的动作更快,在大家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便从后门溜走了,还不忘了带上自己的扫帚——看来真的打算在外面扫一上午的落叶,直到小夏不再生气的时候为止,至于早餐?这种事情以后再说吧,实在不行就摘点果子吃呗,反正她是旅人妖精,新鲜的果实与露水,对妖精来说就是最美味的食物了。
可是梅蒂恩是做不到的,她姑且是个正常人,还需要吃饭维持日常活动的消耗,而大厅同时也是餐厅,如果她从这里逃走,可以想见的是直到中午之前都要挨饿了,说不定还会被林格训斥,以不吃早餐对身体不好的理由。
迫不得已之下,她只能选择使出最终的奥义——
“小夏姐姐~”她讨好地笑道:“早上好呀,你饿不饿,想吃什么,我让谢丝塔小姐帮你做好不好?”
太……谄媚了,身为兄长的林格有些不忍直视。
在粉发小女孩紧张兮兮而又可怜巴巴的注视下,圣夏莉雅没说什么,只是走过去,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不要调皮,梅蒂恩,马上可以吃饭了,去把人都叫过来吧。”
梅蒂恩大喜,忙不迭点头答应下来,然后悄悄溜走了,不过林格看她气势汹汹的背影,估计不会真的去找人回来吃饭,想必是去找某位卖队友的酒保小姐算账了吧。
两人站在原地,安静地注视着梅蒂恩的背影腾腾腾跑出了大厅后,才收回目光。圣夏莉雅扭头看向林格,问道:“大家看起来精神都还不错的样子,倒是爱丽丝呢,我怎么没见着她?”
“她?”提起这件事,林格的表情就变得复杂起来:“一起床就去找天界忒弥丝了,连饭都没来得及吃。”
圣夏莉雅闻言,沉默半晌才道:“她还是想要问出金苹果的下落吗?”
“我不知道。”林格诚实地摇了摇头:“天才玩家总有自己的想法,不是我们能够猜到的。”
圣夏莉雅看了林格一眼,敏锐地察觉到了他对爱丽丝的称呼变化,以前的年轻人可不会承认这个称号。这或许与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有关吧,尽管餐桌上她没有详细询问,因为那时的氛围很好,大家似乎都抛开了眼前的烦恼,尽情享受着老板娘精心烹饪的美味佳肴,爱丽丝的情绪更是比往日还要亢奋……圣夏莉雅不忍心破坏那样的气氛,至少当时不应该。
但一夜过去,她们依然要面对现实,而摆在眼前的最大的难题便是,女神长眠,天界忒弥丝明确中立,魔女结社的舰队与构装机甲还在初始星域外虎视眈眈,如果不跨越这一道难关,所谓反抗天蒂斯的计划,无疑只是痴人说梦。
“需要齐心协力才行。”她自言自语道。
“什么?”林格没听清楚。
“没什么。”圣夏莉雅轻轻摇头,随后又道:“林格,我觉得,待会儿吃完饭后,我们是不是应该开个会,和大家一起商量一下之后的事情呢?虽然已经决定继续前进了,但向哪里前进,如何前进,为何前进……这些都还需要先确定下来吧?”
林格点头道:“既然是你的主张,那么由你来决定就好了。”
“林格不提出意见吗?”
“我的意见只有一点,”年轻人低沉的声音传来,“做好心理准备吧,圣夏莉雅。”
牧羊少女微微怔了一下,随即不知想起什么,目光变得幽深起来。
两人再没有说话,大厅内陷入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