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不是夫妻俩的私事,而是两个大家庭共同操持的大事。
按理来说,成田胜作为兄长,应当和父母一起,提前认识新妇,这是身为成田家一员的本分。然而弟弟却担心耽误了兄长的工作,只约上了父母和姐姐,将新妇介绍给了家人。为了不让成田胜心生疑虑,他还特意给兄长写新了如下一封信:
“这门亲事的详情您应该从母亲那里听说了吧,九日那天我们应邀和上野家见了面,近日就要举行订婚仪式。我想,可能是因为我撇开了兄长您,自作主张的将此事推进到这一步,兄长感到不愉快了吧。
关于此事,虽然为时已晚,我必须向您道歉的是,从去年以前,不,实际是更早以前,尽管您说过多次不会继承茶铺生意,我对您的态度却一直暧昧不清。其中虽有各种原因,但绝不是对您的离开置若罔闻,我这样做也非出自本意。
坦陈来说,我很不愿意回到埼玉,可我深知我的才能不如兄长您。无论怎么说,我是成田家的一员,应当负起一半的责任。正是因为感到负有责任,所以将自己不切实际的愿望寄托在您的身上,期盼有朝一日兄长可以替我实现。
时至今日,我这才知道自己对兄长的人生多管闲事了,我苦于不善言辞,但如蒙兄长的体谅,我将荣幸之至。至于这门亲事,对方是清濑土生土长的闺秀,又有父母牵线搭桥,请兄长务必参加我的婚礼。”
信中成田恭教郑重其事的语气让成田胜感受到弟弟的笨拙之处,同时又为他的真诚而松了口气。在回家的路上,成田胜乱七八糟想了很多,回忆起这封信的内容,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好紧张的地方,不禁一笑。
和家人见面后,一如平常,没有奇怪的地方,倒让成田胜更加安心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是真的很不错,在卧室里趟了一会儿,母亲就把参加婚礼时成田胜要穿的和服送了过来,亲手帮他穿好。
毕竟不是真真正正的曰本人,对婚礼仪式什么的完全不懂,想要不出丑丢脸,最好就是保持沉默。
这倒是让他有游离于婚礼之外,像是参与了,又像是宾客。可说来说去,看到和服上绣着父亲随便给成田家弄来的家纹,他就觉得自己的的确确是成田家的一份子,那么也不难理解自己和姐姐在婚礼上存在感不高的原因。
成田家的行事风格就是如此,虽然经营着快有百年历史的茶铺,可内里却不是旧式社会那种传统迂腐的家族。
姐姐成田优子,不,现在应该叫做松本优子。姐姐在出嫁后很少在31日回家,一般来说要等到次年参拜神社的当天才回来。今年十分特殊,由于成田家的老幺成田恭教马上就要结婚,姐姐姐夫特意带着孩子回娘家过除夕夜。
人情淡薄的曰本社会,这样热热闹闹的新年并不多见。小池敏于除夕夜的前一天,借用大君的面包车,开了100多公里,回到了老家枥木县。本以为他要多住几天,没想到当天吃完晚饭就赶紧回了东京。
成田胜多嘴一问为什么不留下来过年,小池敏的回答则是吓了他一跳。
“老家没有我的房间,如果留在家里,会给父母和弟弟添很大的麻烦。”
别看小池敏一天天净做坏事,他的软肋却是他远在枥木的父母和弟弟。好不容易见到了日思夜想的家人,仅仅是吃了一顿饭就走,成田胜起初怎样都想不通。
只能说是文化差异。
不过,换做是他自己,如果成田家没有属于自己的房间,他也许会做出和小池敏同样难以理解的行为。
“舅舅!”
成田胜从卧室里出来,准备去小院子里喝茶,一团肉乎乎的、还带着一点奶香味的什么东西冲进了他的怀里。准确来讲,成田胜十分高大,那位“小东西”抱着的仅仅是他的大腿。
低头一看,原来是姐姐的儿子明元君。
明元君是家里第三代里唯一一个孩子,尽管是外孙,父母很是宠爱这个孩子,说是溺爱也不为过。
“姐姐,姐夫。”成田胜起身向这位常年不见的姐姐行礼,外甥明元君却紧紧抱着他不肯撒手,在庭院里停车而姗姗来迟的中等身材的男人则是姐姐的丈夫松本谷元。曰本人取名字很喜欢从父亲名字里摘出一个字送给孩子,这个字就成为所谓的“通字”,会被子子孙孙传承下去。
不熟悉这种习俗的人,乍一看父子两的名字,还会以为他们是兄弟。
一家人既然来齐了,母亲就招呼着大家就席开始吃着年夜饭。成田胜总算见到了外出钓鱼回来的父亲成田雅治,父亲提着水桶往玄关处咣当一放,就透着一股浓烈的老渔民的味道。换上了底子白素的和服,就坐在了主位上和家人一起用餐,身上的鱼腥味盖过了桌上的刺身食盒。
说起来,成田胜如今的模样,就是三十年前成田雅治的翻版。成田雅治板着一张脸时,真有茶铺主人的气质,但那都是装出来吓唬人的。听母亲说,战后学生运动高涨,那时候父亲还是个热血青年,是激进左瀷学生组织“全学联”的一份子。父亲甚至还参加过阻止修改曰美安全保障条约的抗议,开展反对运动。
成田胜如今叛逃“成田家”,正是成田雅治血脉的一部分体现。
鉴于年轻时波澜壮阔的经历,成田雅治对曰本正治家的印象极差无比。偏偏大女儿带回家的男朋友,也就是现在的松本谷元,出身埼玉县的正治世家,父亲是议员,祖父也是议员,这个女婿在混够资历后,迟早有一天也会是议员。
成田雅治气得够呛,极力反对这桩婚事,后来架不住松本谷元的喜欢,无奈之下点头答应。为了给女儿壮底气,让她嫁人后不受欺负,这几年成田雅治一直忙于扩大生意,最近一两年身体欠佳,才把事务交给了成田恭教。
成田胜倒是觉得,姐夫不是父亲想象中那样作恶多端的人。至少在他的眼里,松本谷元对待家人还是蛮不错的。当然,他不是在给这个姐夫说好话,只是出于对姐姐性格和作风的了解而产生的信任。姐姐优子看似恋爱脑,实际上她也继承了成田家的血脉,虽然有时热血莽撞,但是绝不会让自己陷入僵局之中。
一家人吃着年夜饭,电视机里,一年一度的红白歌会开始了,这档节目相当于后世的春晚,是每年过年必有的传统。
外甥明元君个子还小,只能不断探着头去看电视,他见大人们都忙着聊天,于是偷偷溜到成田胜的身边,坐上了舅舅温暖又可靠的大腿,这样他就可以安安稳稳地看电视了。
“明元君,这样很失礼。”姐姐微微皱眉,看着儿子一回外公家就开始任性,有点生气。
倒是这位“准议员”姐夫为自己儿子说情,才让明元君耳边落了个清闲。
“开场第一位歌手是优酱!”明元君很是兴奋,在成田胜腿上撒欢。
连这么小的孩子都能对当下最大热的偶像说得头头是道,成田胜再一次见识到了偶像的力量。
如今经济景气得很,是曰本民族自信心膨胀的时刻,转场的几个小品节目,都和曰本传统文化有关。成田胜看得云里雾里的,不懂其中的笑点,多亏了明元君他才不觉得红白歌会无聊透顶。
电视机里,红白歌会进度过半,有三个穿着方格子西装的女明星站在舞台中央,唱起了今年方格子乐队最热的单曲《涙のリクエスト》(眼泪的请求)。
“是明菜酱!”
明元君声音洪亮,把成田胜出走的思绪给拉了回来,他抬头看向了电视机屏幕。
成田胜笑了笑,心想,这位中森明菜桑,真是一位标志的美人。